静静看着黄昏从枯叶枝头消失,正如多年之后,我仍坐在这里,维持一个不变的姿态,凝望那些不断消失在我眼前,又逐渐重现的场景。
可是,过去的已经泯灭,失去的不再回来,留守,也不过是空等。
屋前的合欢花开不落,年年岁岁鲜红似火,恍惚的时候,青石台阶上散着大朵大朵的花絮,娇柔纤细,洋洋洒洒,和在几株瘦枫之中,明艳得可以刺伤人的眼睛。
我在晴天的日子里,总是搬出香炉,赤脚踏在流席上煮茶。廊下烟云袅袅,腾腾的焰火气息卷在席冷的风中,不熄灭就不会被带走。
院落中飘满了落叶,没人清理,残了之后腐烂在土里,继续下一个轮回,双脚踩在上面的时候就会听到那些清晰的破裂声,仿佛哀鸣,细细碎碎地让人的心也会疼上一疼。回眸时分看见风在枝桠间把玩着竹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就想起碧落崖下的钩吻已经长满了一千年,却依旧是年年花开,年年断肠。
我唯一学会的事就是如何消磨时间。因为时光仿佛停滞在了耳边,伤心起来便不再流动,更多时候那速度慢得几乎静止,就算转身还是只有自己的倒影。于是我总能望着茶锅上氤氲缭绕的热气,一看便就是一天。
月高的时候我会在枯井边上舞剑,井下暗泉潺潺,似乎有手在拨动,一恍惚又成了漫天的大雨,屋顶挂下雨帘,整个世界都成了湿漉漉的,我窗前总会停驻着两三只倦鸟,陪着我一起动也不动地静静望着阴霾的天宇。
我在书房里摆好了棋谱,却等不来一个下棋的人。桃花树下埋的酒一年酸过一年,窗外又总是霜霞漫天,落在人眼里仿佛绚烂开的猩红鲜血,一抹就是黑夜。
青丝恼人,很多年以前已经垂过腰际,衣衫的颜色褪尽,犹如门前斑驳了所有色彩的朱砂。我一袭淡衣站在风中,沉默走过一季的紫藤萝。花开又落,雁过无声。
我总是在等人……可我等的人总是不来。】
青色流席仍泛着久远的竹的翠色,檐下倦烟袅袅,锅边水汽不散,随着清茶的淡香氤氲缭绕着,也沾染着一些午后慵懒的气息。她端坐在席上,碧色罗裙,乌发如瀑,白皙纤细的指间优雅绕着玲珑精致的白玉茶杯,似乎是在懒懒把玩,又像只是凝望着什么,长长的睫毛轻掩眸中微光,面容淡雅沉静如昔。
温润如玉的男子款款行来的时候,锅中煮水正沸,她一弹指收了石中火,振袖点燃一炉天木香。银丝镂空镌云纹的香炉轻轻搁在细绢褥子上,腾起薄雾青烟如龙似凤。
九歌似笑非笑地斜了她一眼,在对面落座,随口调侃道:“你竟把我当邪来驱?”
天木香驱鬼镇邪,上品世间难求,作安息用也确是大材小用。她无言,自顾自卷袖坐回原地,沉默注视着渐渐止息的沸水,神情姿态竟未有丝毫动容,仿佛压根不曾分出一点心思到来人身上。娇柔的眉眼清清雅雅,风中的身形越发单薄,纵然气质何等雍容大气,我坐在这里,配上这姿容却总觉得哀伤得仿佛能让人的心尖上都疼起来。
于是他也微笑着静下来,和入这氛围之中。眉眼间谦和温淡,容貌没有气质般俊逸过人,只能堪堪说清秀,却是看一眼就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他仔细地端详着彼方清丽素雅又显得过分柔弱的女子,眼眸中的激荡慢慢沉淀下来——那分明是只这样看着、就能让人觉得画一般的美,似乎看过了千年、万年,亦不会褪色半分的永恒。
“烟岚,你越来越安静了,”他展眉一笑,带着几许叹息道,“我已经很久没看见过你笑时的模样了。”
女子抬眼,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他话中的含义,片刻后又迟疑了一下,回神时唇边带上一丝浅浅的笑意。眼睑轻敛,微微颔首,那笑纯澈中显露着几分怅然,却依旧美好得如同心底最久远的回忆。
纤指皓腕从袖中伸出,柔婉一晃,隔空引出碎了最后一颗水泡的烫水,落在玉壶之中摇了摇,老茶芽叶锋苗紧细秀丽,被水冲刷过一层便舒展开来,茗香瞬时发散缭绕,她放下手中玉壶,袖一振,一只茶杯轻飘飘落到对面。
九歌笑着端起杯子,搁在指尖端详了片刻,热茶透过玉杯能触到些许暖意,却并不觉烫手,轻轻一嗅便觉灵气四溢涌入肺腑,灵台一清,待得神识回时,习惯性地眯起眼睛呷一口,舌尖像是环着远山青岚之上的云烟,恍惚间已悄然落入喉中,细腻的触感仍留在唇齿间,方才的缥缈感觉却是怎么也找不到了。他放下杯子轻轻一弹,口中低叹:“拿灵池的水、九天的沅叶,再入一昧真火煮茶,这世上,也只有你干得出来了。”
名为烟岚的女子眼中落着些许迷惘,转眸又是清明的静谧,墨色琉璃的瞳眸如深渊般沉静,却又总是流露着似孩童一般的天真,茫然或是疑惑的时候很容易看出来,因为那漆黑的眸子会不自觉地蒙上一层水烟,雾煞煞得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灵气蕴含在深深的渊底,绕成纤细的泉流,不分明却是种接近于致命的诱惑。
那是一行一动皆可入画的身影,在山水之间久了,连人也浸染成了山水的灵,你看她,总是觉得自己在看一幕背景,和着古色古香的屋子,繁花似锦的院落,连凡尘的气息都挥散得只剩一点。太过于不真实。
“……拍好了?”她偏着视线,轻轻地说道。声音也总是过于安静了,细细柔柔,总像是风掠过枝梢的轻响,烟雾腾起便消散的轻薄,带着几分说不出意味的娇柔,小心翼翼地挠着人的心间。
“嗯,只取一些日常的景象,”
九歌突然觉得看她一眼都有些不忍,这般子认真说着话的女子,仿佛拿视线这么一碰就会将她碰碎掉一样,于是下意识扭头扫过台阶另一侧的合欢树,道:“虽然是很久之后才会发布的资料片,但因为现在就投入前期制作,所以该取的景还得先取,之后再统一剪辑。先到你这边跑一趟,回头去其余几位那里。”
烟岚用手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杯上的水雾,声音轻轻柔柔,话语也轻轻柔柔,道:“只截取几幅画面吗?还需要别的……什么?”
“不,”九歌笑道,“还跟以前一样,其余都是之后才会录入的信息,目前只制作片首MV——你也知道,若是六界首开,关于你的画面定是必须排上的。”
她想了想,然后轻轻点头道:“嗯,我知道的。”
“近来事务可多?听得霏霏讲,江湖局面正在大开大合之中,便是正道亦是纷争不断……。”
话留了一截没讲完,烟岚知晓,只是摇摇头,道:“非是门派鼎盛期。目前江湖仍在世家派别之争中,牵扯不到大局面,因此还较为容易掌控。”
温润的男人疑惑道:“正道主脉八派还没卷入其中么?旁系又当如何?”
“帮派终结之时才值门派大兴,世家体系犹在前。现如今的江湖繁杂无道、势力纵横处境应当是会持续十余年才是,逢乱世必出霸主,需要等的,便就是这能够争锋之人。”
九歌大叹道:“还需等很久。”
“很久,”烟岚点头,眉宇间泛着轻柔的笑意,转而又露出孩童般的欣然,道,“但是很有意思。”
九歌跟着笑道:“这才对,【多年之前,等得久的时候,总要替自己找点乐子,做玩家的玩游戏,咱们的任务便是玩玩家……不过说来也稀奇,不久之前,依依还与我倒苦水,说是原先设计好的隐藏任务跟未入等级门派,后台显示完成度竟还不足10%,这倒真是件郁闷事。”
“……机缘这东西,谁能说得好呢,”烟岚认真听着,柔柔地回道,“‘虚无’开放以来才这些时候,依依不总说,还有近300%的潜在玩家正在观望么,不用担心的,混元正道那么完美,再加上宣传力度,下一季度开放之时必定还有很多玩家……那一切在合适的时候总会有人撞上的呢。”
“话是这么说啊,”九歌偏头看了她一眼,“可闲着的人太多了,管理起来就麻烦了啊,前台已定NPC都时不时出状况,后台的人控就更不用说了,九天上的那两个天天都忙到恨不得寻死,还要顾忌着不出状况——要真惹毛了主脑谁都吃不了兜着走——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好打理么。”
她眼中的眸光悠远,似乎想到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面上的笑意带着清澈的纯真:“是呢,我几乎都要忘了那时候了。”
“你呀,”九歌轻叹,“NPC做久了的总变成那些个稀奇古怪的模样,如你这般的却也不多,虽然角色设定是这样,但闲暇起来也别总孤零零待着,去江湖上走走,总胜过一个人……寂寥。”
烟岚轻轻道:“我有的,每年我最多只会在这里留半年呢。”
九歌哭笑不得,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另半年待的那小山村么!跟这里又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的……。”她缓缓说道,带着些许迟疑,从她口中迟缓说出来也带上几分怯懦的样子,小心翼翼,仿佛说重一点就会让别人恼了。
“算了,这样也好,省得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他眼睛一眯,突然想起来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还好你不像坐镇邪派的瓴耀一个性子,否则正道这儿也天天那么闹腾。”
烟岚眼睑轻抬,好奇地问:“他,又怎么了?”
九歌笑道:“能有怎么着,你也知道他性子,要想他安定下来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主脑又恼他恼得厉害,这不,三天两头换着模样跑出去溜达,一不小心就被主脑摆了一道,让玩家缠上当任务NPC给供起来,现在忙得焦头烂额,悔不当初。”
“不能……脱身吗?”烟岚偏着头,疑惑道。
“有那么简单就好了,”九歌解释道,“那边的设定跟你这儿还是有差异的,开六界的主权限还是在你手上,你别担心,虽然你也有发布普通及额外任务的能力,但那都是兴趣所致,若是嫌烦了可以直接掉头走,主脑是不会按照额外剧情将你强行按在任务NPC的职位上一段时间的,瓴耀他是自作自受,惹的麻烦次数太多让主脑也记恨了,别理会他。”
烟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你啊,也莫这般困着自己,那么高的权限,放着不用就是浪费……若你想的话,这天上地下有什么地方你去不了的呢。”
“……我知道。”
女子巧笑倩兮,盈盈的眉眼却总归是露着黯然伤怀。那形容似乎是浸淬在了骨子里的哀愁,清瘦、寂寥,纵然笑得愉悦也挥散不去。
“那么,”又沉默了一会儿,九歌缓缓道,“我还要去霜飞雪那里,就不打扰你了。”
她微微颔首。
温文尔雅的男子含着笑站起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这样就能将她的影像映进脑海深处再也不忘却,右手收袖负在身后,转身如来时一般款款离去。身影踏下台阶,优雅撩衣步入院落之中,踏着枯叶远了,然后如氤氲般散落开来逐渐消失。
她收回视线,仍旧是如先前那般静谧地看着锅中的水。眼神恍惚了片刻,似乎花绽时砰然带出的心神一动,她缓缓抬起眼睑,弹指挥间,石中火再次燃起,指尖一绕,霎时引来寂落不老峰顶灵池中的水,凌空注入紫砂锅中。卷袖坐回原地,她敛下眼睑,悠悠注视着新的水汽弥漫开来,目光清雅又柔和,却没有一丝情感的色彩。
在此地留得久了,成为烟岚年长了……几乎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是这个世界之外的……人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