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大少终于被他师父放回来的时候,差点没一把鼻涕一把泪感动得热泪盈眶。此刻方觉生活是如此美好,连带着看向这破茅庐看向那便宜师兄白发也是无比得顺眼。
然而在外面游荡一圈,天色渐暗,赫连大少却觉得自己如今急需一张舒服的床。医馆里就一块脏兮兮的硬木板,怎么想白发那破屋里应该稍微好一点,但那满屋子的灰尘却是更难以忍受的东西。于是又怒气冲冲地踹门回来了,一开口就道:“废……。”
视线一触及到那个苍白色头发的身影,瞳孔不由自主一缩,蓦地想起来什么,硬生生把后一个字吞进肚中,像是梗了什么在喉里一般,表情极不自然地接道:“……师……兄。”
痛苦地把那两个字吐出,心里倒不知怎的像是一块大石头落地似的,余下的话倒是顺畅地摞了出来:“你的房子多久没收拾了?!”
一句话脱口而出,马上想到了接下去要说的,底气稍微足了一点,于是以往的嚣张狂傲又不知不觉冒了头:“把你的房子给本少整整——那要怎么住人?”
指间柳叶刀一停,原本面无表情处理着手中天香果的白发淡淡地抬起头来,烛火明明灭灭的微光之中,那原本漆黑的瞳眸也显出几分空洞。一眼空空地望过来,这厢的气焰不知怎的突然就矮了一截,强按捺心中惴惴不安,只强词夺理道:“死老头子让我住过去的!”
一阵沉默……
脑中首先想到的就是这货前几天在湖边那一脚,狠得要命,直到现在还疑似隐隐作痛,接下去就是那场堪称惊艳的打斗,基础剑法巅峰的见证怕是凡武道之人都不愿错过,然后再是自踏入明月乡以来对这货的感官……闷,实在是闷得可以!自他口中说出来的字眼全部加起来也数不够十根手指头……这么一想,赫连大少就觉得自己这便宜师兄实在是太奇葩,估计就算是自己再怎么闹腾都是在对牛弹琴……
哪知那厢毫无波动地看了他一眼,竟然缓缓丢下几个字,然后低头继续有条不紊地削果衣:“谁住谁整。”
赫连大少一时之间没有听清这货说了啥,只是满脑子一片空白,空白之中洒下金光飞彩无数——他正眼看我了他正眼看我了嗷!这货终于正眼看我了!
赫连大少倏然一僵,蓦地觉得自己这雀跃着实来得莫名其妙,可又无法立即平复激动的心情,只感觉无缘无故地,自己的体温迅速增高,浑身血液的流动都加速了几分。
片刻后这才想起这货刚才明显是拒绝打扫破屋的话,面色一沉,可已经傻傻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了,有什么里子面子也全丢光了。奇怪的是心头怎么都窜不起怒火来,倒像是自己已经接受这个结果一般。
不应该啊——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那么好说话的?
复杂地抬眼看过去,白发依然面无表情地忙碌着,入了定一般,仿佛周身的一切都无法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这货……哼!
赫连大少背着手在茅屋里来回走了两圈,突然想到自己对这个地方是否太过熟稔了?才来了几天而已,为何就像是住了很久很久一样——心头这种明显的接受和认同感从何而来?
他是再明白自己的性子不过的,知道这性子本是极烂甚至于烂透顶的,也晓得周遭人会有什么看法。哪些人奉承他讨好他,哪些人明里暗里跟他作对,哪些人真心对待他哪些人又恨他恨得要死。他素来都全然不顾,现实中的骄纵狂傲一并带入游戏,出身好家世好,从来就是抬高了下巴俯视别人的做派,恁大的一颗心压根就没怕过什么,最爱的就是记仇——就算是吃了亏着了道,反过来落自个儿手心里可是让人想死都还觉得痛快的。
然而要说这段时间的遭遇,要是搁以前他怕是能灭了整个明月乡去,可不知怎的,现在就像心里熨过一滩水般,再大的火都能熨帖温软了去,真要计较起来,确是着实不应该。
为什么呢?明明人家就是把你当臭水沟里泡烂了的锦衣华袍、搁台面上的烫手山芋,连看你一眼都觉得不屑,没事敲打你折腾你还是施舍——他就怎么犯了贱地巴巴凑上去呢?呢!呢?!
越是想越是觉得心情复杂,可奇怪的是,并没有多少拒绝这种转变的心思,反而有种隐隐的喜悦……倒也真是奇怪。
又踱了几圈,零星一点睡意也全给走没了。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凑上前,就这么蹲在白发旁边看着他处理荆楚附骨果——他可没忘记当初刚入医馆时就着的道,还有那把柳叶刀……
酉时,白发处理好了两个药草,整理干净药柜,回头吹熄了油灯走出屋门。赫连大少无所事事地跟着。
戌时正一刻,白发摸黑把露天底下的草药拾掇好归完类,清扫干净院子,拿着水桶去不远处的河边提水回来灌满水缸,削好了门板又把它给装上了。赫连大少用脚轻轻地试了试这门的坚固程度,然后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跟着。
亥时差三刻,白发收好柳叶刀,腰间不离身的铁剑,仍旧还是一身洗到发白的布衣,踏着头顶上朦朦胧胧的月色离开医馆。赫连大少眨巴着眼睛,回头朝那黑漆漆的院子看了眼,也跟着窜了出去。
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挨了过去,问道:“欸,师兄……你是被那死老头子调教成这样的吗?所有的都你干?”
原没想着白发会回答,谁料那厢居然淡淡迸出俩字来:“不是。”
赫连大少喜出望外,确信自己不是幻听,小心翼翼又挪近两步,问:“那师兄你是一出生就在这破地方的吗?死老头子没你的时候怎么活的?”
沉默了一会儿,先回答了前一个问题:“不是。”隔了片刻,冷冷道:“等死。”
赫连大少无比乐呵,只觉得自己心情突然变好,更像个跟班一样屁颠屁颠跟着他往前走。这回心里总算是琢磨出一点苗头。原先这俩人都不待见自己,他是知道的,虽然甫一入门就吃了暗亏,他原也没在意,反正恨他入骨的多了去了,真敢惹他的却是凤毛麟角。
死老头子为了他爹一封信没办法才收了他,也全作死马当活马医走一步算一步看能把他整成什么样。还是那回急冲冲把白发扛回来,又转了先前的轻慢之心,见他确实还有可救之处这才准备授他医术,虽说过程着实痛苦了些但他也知道,死老头子是在磨他的心性。
而白发,这货看似没有感情,又闷又冷,我行我素,骨子里却傲得很,藏在胸膛里的一颗心怕是没有人能看得透一点,但确确实实又是面冷心热。虽说从来没给死老头子好脸色过,但是里里外外却都是他一手照顾好的,就算那死老头恶意整他拿他闹着玩儿,也从来没有恼过怒过。当然,这货肯拿正眼看他,却绝对不是那回他把他拖回来的缘故。要是没有他,他在那里晕个几天只要不死总会醒,到时候也能自己回来——这货连对待自己都这副模样,还能指望他对别人咋?不过是无所谓而已。真正起作用的,还是那声“师兄”。
赫连大少越想越觉得自己叫得确实值得,于是把心底还藏着的那么一丝丝不情愿连着芥蒂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乐呵呵地跟着这货走。
王铁匠的铺子离河不远,走过桥拐个弯就到。怎么认出这是铁匠铺子,还是看到前门外像堆柴火一样堆着些破旧废弃的锅铲刀剑一类的器具。此刻已近午夜,前面铺子早关了,赫连大少跟着白发从另一条路踏进后院,就见着一盏灯笼点着,昏暗的光线中还有一个驼背的老头负着手在端详几件铁锈斑斑的农具。
白发走上前去,也没说什么,那王铁匠抬头见是他,随手就递过来一个锄头。那动作竟像是已经做过无数次一样熟练。这天色,这时辰,这背景,赫连大少立马凭经验猜到,这大概已经转入特定场景——在某些时间段里,只要玩家靠近此地,便会进入到这个场景。
旁的没有想,现在赫连大少就盯着那王铁匠两眼放光。擦,这回肯定没有看走眼!这老头长相不讨喜,面虽恶,也总是一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表情,但是气质内敛至极,脚步明明实稳踏地却总有种轻飘飘似悬浮的感觉,普通人无法控制身侧的气流,因此多显散漫,而他周身的事物给人的感官就带着压力,明显是气场之故。而且,那眼神并不凌厉,却是淡淡扫一眼都能让人感觉一种无名的压抑,仿佛针刺过脸颊一般。
用他见过无数高人隐士的眼光来鉴定——这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赫连大少难掩心中雀跃,一动不动地盯了他半晌,直到白发转身时才蓦地回神。看一眼白发的脸,仍旧面无表情、无动于衷,有些纳闷,要说这货没发觉王铁匠深藏不露打死他都不信,但这互动就像是当这老头是普通人一般,于是以赫连大少的心思一时也莫不清楚这货到底在想些什么。
眼见着白发竟然直接打算离开,赫连大少眼睛一瞪,想也不想跳到王铁匠面前,指指白发手上的锄头,又怕这NPC不明白自己要表达什么,加了一句:“跟他一样。”
王铁匠一视同仁地递过来一柄锄头。然后赫连大少接到一个任务“矿石传说”。
擦,原来是去挖矿!
一前一后跟着白发出了院子,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王铁匠。他又是素来藏不住话的,只是生平第一次有种吞吞吐吐的感觉,思考了好一会儿该用什么合适的词语形容:“师、师兄,那个老头……呃,高手……。”
他皱了皱眉,直接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一点,两眼巴巴地望着白发:“难道里面没有什么任务吗?”
白发依旧面瘫,闻言倒是直截了当丢下三个字:“没福缘。”
这么说里面确实是可能有喽。虽是如此,但赫连大少还是立马打消自己的小心思。也对,要是一般人都能接的任务,也没多少价值。更高一点等级的,要求也高,没理由在这待了那么长时间的白发都没触发,他一来就行……当然,此刻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便宜师兄完整的先天属性。
矿洞在明月山,离得村子不是很远,即使光是走路,也只一会儿。白发轻驾熟路,赫连大少跟着也舒畅。矿洞内的光线不怎么明朗,却是来个普通人都能大致视物,并未有多少妨碍。白发挖习惯了,找了一处看上去比较顺眼的就开始。
赫连大少看了会儿,摸摸鼻子道:“师兄我下线一会儿!”
白发没声响,想来都是不会回答了的。赫连大少已琢磨出他性子,也没咋样,因为任务物品不能收进包裹,把锄头搁在墙角就下了线。
离开游戏自个儿补充好营养液,开启游戏仓的转换设置将液体化成气体存储了近一个月的量,然后跳进去继续戴上感应器。联入天网,先去查了查挖矿的基本资料,快速浏览一遍,觉得自己应该能上手了,这才接通游戏。
白发仍在原地,一丝不苟地挖矿,表情沉稳中带着一丝坚毅,竟连位置都没有挪一下,身后已经堆了一些沙石类的东西。赫连大少观察了他片刻,试着练习了一下挖矿的技巧,然后在不远处找了个地儿也开始挖。
按赫连大少从天网上得到的资料结合这个任务要求来看,这矿洞应该是金属合成矿,也就是说洞内可能挖出各种金属矿石和稀有矿石,随机获得。这种矿洞在各类矿洞中价值排位是不靠前的,因为出产矿石太过复杂,多为玩家个人及小集体所用,大型帮会世家等更喜好那些单一富饶的资源采集点,再加上明月山处地偏僻穷山僻壤,玩家少得可怜,所以越发没有人会来强行占有。
因为刚开始上手,所以挖矿的力道连着角度都不甚如意,赫连大少只挖了一会儿就觉得双手发麻无力,甚至觉得手上刀锥般的刺痛感定是磨出了血泡。他何曾干过这样的苦活——哪怕是刚开始学武时都没这样辛苦,可奇怪的是连半点退缩的心都没有萌生,实在难受得不能忍耐的时候回头看一眼白发就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白发这个人身上会让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
“师兄!这个铜块像不像杯子?”
“师兄我挖出个任务卷轴!”
“擦!居然让我替古井边的裹脚老太带孩子!”
“师兄师兄,我挖到稀有矿了!好像是宝石!这蓝的还是黑的?”
一边自说自话转移自己关于疼痛的注意力,一边计算着自己手下出产矿石的量。赫连大少也不知道挖了多久,只觉得一双手都不像是自己的之后,终于得出自己挖矿的大致几率。以他的福缘来看,挖出二十块矿石中,约莫有四块铜四块铁,两块银,运气好或会有一块金矿石出现,人品爆发则会出现一两个稀有物品,其余都是废弃的沙石或者类似于石灰岩的杂质极多只含少量金属矿物的石块。
“师兄……。”兴致勃勃打算把这个结论告诉白发,一回头却见白发身后高大的沙石堆,以及石堆旁边丢着的零散铜块,赫连大少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可怎么瞪都不能把那沙石堆给瞪没。
于是赫连大少彻底欲哭无泪了。
擦!这要多么惨绝人寰的福缘才能挖出这一堆石灰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