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招出,青须子瞪大了眼睛,面上稍显颓色。远处的赫连大少更是不明所以——最后那剑他并未看清!却明显非基础剑法中的剑招,如此匪夷所思、神鬼莫测,倒真不知是何来的这一剑!
白发二十招出完之后,气势一败,全身竟然如散架一般便要倒下,猛力将手中铁剑拄地,身形摇摇晃晃数下才总算勉强维持住平衡。
破剑式!他最后所用的那剑,破了青须子雨打飞花剑的正是独孤九剑中的破剑式!虽习此未熟,却足以挡住那不尽全力的剑招!
“……吾败了。”青须子低低一声叹息,转而又是旷达潇洒,注视着白发时是难以掩饰的赞叹与好感。规矩是他定的,也只有他知道自己才出几分力,但是这人身负重伤的状态下能在他手中走出二十招,虽有出奇制胜,确仍是该佩服的。
“承、让!”白发闷闷吐出两个字来,眼前已然是一片昏黑。全身急流的血液都带着方才强行抑制住的毒素,那剧痛几乎麻痹了他的神智,暂时仍有几分清明,却只剩下丝缕!
青须子喟然一声长叹,面上神色缓缓恢复,只道:“小友棋力如何?”
“尚、可。”
青须子微微一笑道:“他日小友若来鄙门,青须子必扫榻相迎!”
反手将剑系回到背上,一剑一琴,犹是风度翩翩、潇洒出尘,微微躬身一揖道:“再会!”
赫连大少眼见着青须子身影消失,这才上岸来。浑身湿漉漉,气运丹田,内力透体,不消片刻便蒸干了全身的水迹。再看向白发时,只觉心脏怦怦直跳,小心翼翼迈进,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那人拄着剑一动不动,不由得奇了,上前一看,微垂着头一动不动,似在沉思。
赫连大少眉角微蹙,伸出一只手指来,小心翼翼一碰。这货轰然向后倒下,击起灰尘无数——却分明是早已晕厥过去!
于是赫连大少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正值午后,骄阳慵懒。似乎是打算将这几天未升所积攒的光和热发挥干净,即使是这迟暮之秋,亦不见多少萧瑟冷意,反倒如夏日般温暖带燥。
烟岚在檐下煮茶。茅屋前是用木板搭建起来的廊道,地势稍高,台面略倾,不会积水。两个细竹编织的蒲团正对面搁置着,广口的铁锅中嗤嗤冒着热气,只闻得烟云袅袅,淡淡的清香随风飘散,若有似无。
赫连大少扛着白发急匆匆奔回医馆找师父救命之后,只来得及换身衣裳就被樊离拖住帮忙,一连数天都被他指使得团团转,敢怒不敢言,好几次都忍不住爆发,回头一看生死不明的白发,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火气。
白发仍昏迷不醒,但终归是保住了一命,剩下的,还得看他体内的毒再度维持成一个平衡,这才能转危为安。赫连大少始终是想不通,这货为何蠢到这地步,拼命至此也只得令得那毒更为肆虐,还不如死一次来得干干净净——纵然死亡惩罚严酷异常,以这人的水准重练最后一层也不应该是难事啊……
打从死老头子口中得知他这便宜师兄的废材属性之后,赫连大少这才知晓这货能在青须子手底下走出二十招有多么艰难!更晓得基础剑法基于此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上天待其何其薄,竟会让他先天根骨残废,可上天待其又何其不薄,他的悟性又是世人所不能及之高!只有这样不平衡的属性才能造就基础剑法的巅峰,才能造就这样一种连武学都算不上的入门功法的至高之峰!
以一招而应百招,逢一式而化百式,这便是基础剑法的精髓所在!
与此同时,赫连大少不由得开始思考基础拳法中是不是也有什么奥秘了……基础剑法到达返璞归真境界之时,剑气生,剑招百幻,可以说与某些名门绝学都不予多让。那么基础拳法呢?除了白发之外,从来没有人把眼光放在基础类功法之上,然而以白发为例来看……基础类功法不归属于武学之中……是不是也可以当成是未入派别类武学?
赫连大少叹口气还是决定放弃,怕是这世上即便有人知道基础类功法不简单,却也绝不会去学习。既然根骨能达到另外武学绝学的门限,悟性又没有那般天资,就算是熟习基础类武学亦达不到白发的水平——这世上的怪胎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了!
因为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情,赫连大少在白发的事情上,面对起樊离的刁难倒颇有些任劳任怨的感觉了。樊离初时确实吓了一大跳,以为这家伙脑壳坏掉了,日子一长,虽然仍不明白自家大徒弟干了什么,能让这臭小子突然之间就转了个性,但有什么比得起师兄弟之间和睦相处更能让这做师父的高兴的呢?赫连家把这臭小子交到他手上来,无非就是受够了他这脾气,认为不适合一族之长这个艰巨的任务,让自己帮着调教,现在变得这般乖巧……
倘若赫连大少知道自己便宜师父的脑中在想写什么,把整个明月乡掀了都有可能——可他不知道。
死老头子又在例行给白发施针,赫连大少匆匆忙忙按单子上抓了药塞给前来拿药的NPC,就火烧眉毛一般逃出了茅庐,活像身后有恶犬在追着。站在院子里,被这暖洋洋的日头一照,只觉得浑身的毛孔尽数舒张开来,无比舒坦。
回过头看见那个神秘的NPC女人安安静静坐在檐下煮凉茶。也不客气,施施然就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眼前这个女人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静谧得就像画里的一抹剪影,存在感弱得理所当然,大多数时候就算是站在你面前,也会本能地忽视过去。然而淡到至极却转浓,她美得让人不得不赞叹,一双眼睛只要盯在她身上就再也挪移不开去。
水沸了,她打开锅盖轻轻舀出一勺来,倒入水壶之中,连动作都轻轻柔柔没有一丝声响。优雅素净的侧颊,纤细羸弱的身躯,总带着水碧天青般的宁和,仿佛倘若有一阵风吹来,就会不小心带到天外去。
赫连大少一边凝望着一边发着呆,胡思乱想一些自己也捉摸不透的东西,然后身前就突然挪过来一个茶碗。红底黑漆的粗碗,质朴地接近于简陋了,微带红褐色的凉茶水润剔透,热气蒸蒸,可这样的东西搁在玩家的眼里,却总是怎么看怎么带着古风。
给我……的?
赫连大少愣愣地抬眼,微愕的视线正落进那双雾煞煞的眼眸之中。那是宁静认真的琉璃色瞳眸,漆黑中落着朦胧的水烟,清澈的眸光掩映出远山雾霭般的青黛色,看不透却总是让人忍不住去探寻。
……他总算是明白为何天网上那些人为什么那么不依不挠要执着于寻找她身上的秘密了。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眼神——本就是让人刻骨铭心的。被她所注视着的人或事物总是不知不觉和入她周身所萦绕的氛围之中,逃不开,心甘情愿融入她的视野,这个NPC,竟会有这样的魅力。
赫连大少承认那瞬间他的心跳得很快。挪开视线定了定神,这才端起茶碗,正凑到嘴边,就见死老头子旋风般从屋里转出来,袖子一擦额上薄汗,打开茶锅就准备倒茶,然后两眼蓦地睁大,胡须一飘惊诧道:“你居然用断肠草来煮茶?!”
赫连大少浑身一滞,小心翼翼把手中的茶碗放了回去。
那个NPC女人静谧地坐在那里,把视线从探出墙角的一株茅草上挪开,静静看着樊离就露出一抹笑靥。略带着苍白的笑,像是习惯性地笑出来一般,没有带上什么含义,柔弱而轻淡,仿佛被雨打落满地的蔷薇花,寂寞地让人的心尖也忍不住疼起来。
而赫连大少只觉得浑身发冷,像是有什么虫子在身上爬一般,脑袋一缩二话不说悄悄遁走。
该死的……断肠草……能跟死老头子在一起那么长时间的果然没一个正常的……要是喝下去……断肠草……喝下去……
赫连大少在心里狂吼得几乎要掀翻房顶。
昆仑雪道。
两个亡命之徒,匆匆向入口狂奔而去。
鲜血淋漓一路撒过,即使清晰可闻空气中的金疮药味道,还是止不住身上流血伤口。两人身负重伤,还是拼了命的往前走着,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活像是有地狱恶犬在追赶着一般。
越接近雪道,周围飘飞着落叶的树木越稀疏,密密麻麻灌木丛仿佛也被这脚步抛飞在了后头,只剩下一片一片的地藓青苔,和着粗重而紊乱的呼吸,迎着这呼啸而过的寒风。
在这种风声鹤唳的环境中,一声轻轻的略带着悲伤的叹息几乎是显得无比刺耳了。
“谁?!”
当先一人陡然暴喝,猛地止步回过身来,手中金龙鞭闪过一道亮光,但见此人高鼻深目,曲发黄须,相貌是个胡人,身上穿的却是汉服,颈悬明珠,腕带玉镯,珠光宝气,却正是蒙古四王爷忽必烈座下五大高手之一的尹克西!
另外一人相貌丑如僵尸,脸面呆板青白正似死人,身若行尸走肉,一双眼睛眼白居多,看不见瞳仁,只见森森鬼气,不难猜出此人乃潇湘子!
两人强掩着心头战栗,凶神恶煞回头看去,却见不足两丈之外,立如落叶树下缓缓抬起眼来的女子。此女一袭青衣静雅,好似在临近冰天雪地的此间亦感觉不到一丝寒冷,清丽绝俗,冰清玉洁,有如画中天仙。仿佛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让人忍不住心疼起来。
可是此等美人当前,尹克西与潇湘子却觉有一桶冷水从头浇到底般,连牙齿都咯咯颤抖起来。
“来者何人?!”潇湘子大喝一声道,僵硬的脸皮一耸动,仿佛粘贴不好就要片片落下来般可怖。
“送你们,上路,之人。”来人抿唇微微一笑,一个词一个词缓缓地说着。萧疏清雅的眉眼染着寒秋般的伤色,身姿柔柔弱弱,像是会被这寒风吹走般的纤细。那声音也是此般轻柔如云烟,一落在风中,就被吹得什么也不剩。
这般动人的声音,尹克西与潇湘子却觉得没有比这个还要让人悚惧的声音了。惊恐欲绝之中,互相对视一眼,下一秒,金龙鞭、招魂幡齐齐出手,黄沙万里鞭法与寿木长生功尽数发挥到极致,但见漫天鞭影叠幻之间幡布重重呼啸之风。
青衣女子笑容轻淡,瞳眸雾蒙蒙好似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纤长素白的手却轻轻抬起,似乎凌空拈了什么一般,微微一转,却正是两片细叶。
身微转,手挥间,只闻得“叮叮”两声过后,又是“砰砰”两声,金龙鞭与那招魂幡竟是齐齐落地。
抛砾投石,便可取命;摘叶飞花,亦能伤人。
两人捂着手哀嚎着,那柔软的叶片深深嵌入手腕之中,血流如注。此刻两人早已是哀怨不止,不知何时招惹的这女魔头,脑中只觉大限已至,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再看向那女子之时已如见到魔刹恶鬼一般。
尹克西一眼看见女子指尖再夹的两枚叶片,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大声求饶道:“女侠饶命!我有九阳……。”
话音未落,两具尸体已然倒在了雪地苔藓之上。青衣女子收袖,微微抬眸,纤指一探,隔空取物拿到尹克西怀中那本《九阳真经》秘籍。素手一挥,那经书便化为数道荧绿数据流消失在空气中。
她回眸,轻轻一笑,正看到匆匆赶来的菡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