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我们以伺候月子为名,吃过早饭后就去当地的华人超市。路上竟然听到中文的广播,主持人普通话听起来有点洋气的做作,竟然聊到刀郎。
超市里人也不多,在蔬菜区没有买到大葱,但一切食材,看起来都很新鲜的样子。海鲜区龙虾大如猫,双螯看起来孔武有力,价格是一磅6.99美元,我们选了隔壁柜的海螃蟹,四只只要15美元,个个都有手掌那么大。结账的收银大姐该是台湾人,提醒我们还有更便宜的西红柿,又说这个保温壶40美元是不是有点太贵了。我们陷入初到这里的兴奋中不以为然,这种不拘小节让她有些意外。她文了眉毛,声音有些甜糯,看起来生活安定的样子,全无国内超市服务人员的急切浮躁。
之后,我们返回房子里做饭,沏了乌龙茶,烧白菜豆腐,做地三鲜、酸辣藕片,蒸大螃蟹和米饭。邦邦在楼上睡觉,对外界一无所知。
房东跟我们说,这里真是,好山好水好寂寞。
而户外,天高云淡。
七天之后,我再度打开这篇文档,此时,我已入住西好莱坞,连续几天流连在一号公路的海滩上,从圣地亚哥Coronado到Laguna到圣莫妮卡,那些似曾相识的名字,美式的大早餐,高头大马一样匆匆走过的跑步的人,那些街心的绿地,迎面而来的微笑,随处可见的不知名的多肉植物,混合着加利福尼亚温暖炙热的阳光,像首老歌包裹着我。
此时,旅程将尽,我望着大洋彼岸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大会胜利闭幕了。
我愿这世界人人平等,走在路上像一个人,又像一群人,每个看起来都一样,可又那么不同,过马路停下来,不那么急,也不大声鼓噪;我愿这世界各种爱各种归宿,每个人都享有阳光海水绿色植物并为此感到愉悦;我愿油价没那么贵,车子坚固实用;我愿尚有经典可以模仿;愿孩子呼吸自由,在真相里长大。
只当离开,也是一种缘分
我把我爸的身份证儿弄丢了。
这真让我气急败坏,他千里迢迢地,把身份证快递过来给我用来做车的过户,借此实现“名下有车”的小理想,结果,周二我亲眼看到身份证寄到了,亲手把它和其他材料整理在一起,周六的时候,唯独身份证不见了。
我看着我自己的身份证发呆,觉得那张脸真适合揪出来抽一抽,硬着头皮给爸爸去了一个电话,满口都是对不起。
我爸说,别着急,再办一个不就完了?
毫无意外地,我得到了谅解,甚至我爸帮我开解说,越找什么的时候,越找不到,等你不用了,它就自己跑出来了。
我放弃寻找在办公桌前等了等,它并没有自己跑出来,而后我恬不知耻地说,那您把我妈的寄来吧。
放下电话,我发了个朋友圈让大家抽我,以此谴责我的不靠谱求得安心,大家真是答应了我的要求,抽得此起彼伏的。
我内心难过,觉得我爸没训我,是种权力退去的表现,其实在我长大成人之后,他已经变得不再爱做决定,更多的时候,意见都是“听你的”,我为他能听我的感到欣慰,又隐隐觉得不安,我的爸,终于是老了。
他逐渐温和起来,不再强调什么,满眼都是疼爱,又殷切,偶尔叹口气说,你在外边真是不容易。看到我给妈买了衣服,就在一旁无声地笑,我不知道他内心是怎么想的,大概有所依傍也是件幸福的事,反正我和哥哥逐渐长大,他和妈妈,慢慢成了默默跟随的人、簇拥的人、听话的人,比如被要求穿什么样的衣服鞋子,或者强行给他们换了智能手机。
他们就嘿嘿地笑,基本没有反驳。
可他原本不是这样的,我努力搜索记忆中的他、年轻的他,骑着自行车往家驮年货的他,在冬天要来的时候储存大白菜的他。
后来惊觉,我记忆中的他,是他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吧。
我陷在一种恐慌里,像被突然委以重任的新兵连战士,或者推开门才看到自己在楼顶的那种无力感。
好多事情,必须自己面对和决定了。
也在这个月,奶奶去世了,89岁,没有病痛,算是寿终正寝。我被通知回去,奶奶已经不在这个家了,她离开这里,没有留下什么话,也没有给爸爸增加任何负担,屋里整洁如昔,只是人不在了。
我无数次设想过这样的画面,终于还是在遗像前,哭出声来。
我想写很多的字给她,可又发现无从表达,后来我说,只当离开,也是一种缘分。甚至我默默地说,谢谢你,守护我这么多年。
这样唯一的好处,就是我再也不用为你担心了。
这是2013年,接近岁末的时候发生的事。北京总是无风,天气似冻非冻,到了下午四点半,就被霾笼罩得很黑,暂时还没有下雪的消息。商场里人很多,路一如既往地堵,电影院里正在放着一部大导演的电影,它的笑点已经不新了,也没有结构,更没有讲任何故事,小品化得很严重,但我还是有一个点被戳中了,并且流下泪来。那时宋丹丹正用湿巾擦掉自己脸上的妆,背景音乐是“时间去哪儿了”。
时间都去哪儿了,它让我们长大,又让他们变老,还让他们离去,也教会我们如何面对这些。
那就是,你即便百般不愿,可也拿它没有办法,唯有节制,或者将悲伤大口吞下。
婚礼的真相
五月是结婚月,在我28岁左右的年代,火红的五月是我的“破产月”,我被“红色炸弹”轮番轰炸。他们,一对一对地,选择用婚礼的方式得到祝福,所谓踏上红毯,开始全新人生去了。
昨天去参加的婚礼,宴开五十席,是我的同事,在北京的近郊。
说是近郊,已偏离市中心60公里,通知我们十点半到,我们肿着眼泡子坐定,遂开始“文艺演出”。从人妖表演到二人转,再到顶缸柔术、大变活人,绵延四个钟头。婚礼夹在其间,算是最温馨感人的部分,到午餐时,饭菜几乎微凉,好在不是冬天,大家也意不在吃。演出到人蛇表演环节时达到高潮,驯兽的美人还从下边请上一个嘉宾互动,把蛇围在她的脖子上,宾客都惊声尖叫,而后潮水般退去,新娘在堂前送客,满脸疲惫。
我真不知道,全民娱乐秀到了目前这个阶段,婚礼正以春晚式联欢式改变形态。全场婚礼最感人的部分,也只是婚礼开始时,新郎迎向新娘所在的白色帐篷,帐幔徐徐拉开,新娘唱:你是我最重要的决定……
立刻被感动了,竟然要掉下泪来。
你看,婚礼的内核,对人的记忆来说,就是一个点,而且这个点,往往无关宏大华丽,恰是最真实柔和的那部分。我也在台上大变活人的某时变得暂时欢愉,婚礼只成此刻的一个莫名背景,让人觉得好笑,所以,要想讨所有客人满意,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婚礼真相不过就是,大家快来看啊你结婚了,仅此而已。
这样想的时候人生失去了很多趣味,比如梦幻的婚礼是很多女孩的梦想,穿上婚纱走上红地毯的瞬间被文艺作品一再美化,可你的决定再重要,也只关乎你的,至于婚礼的样式形态如何观者感动与否,终究变成很快就凉,雷同且记不住的婚宴,变成午后两点因为起得过早的倦意和不可名状的虚妄感。
我的另一个朋友,正在策划自己价值过百万的婚礼,哦,应该叫作婚典。她烫金的喜帖发过来给我,又约我们见面,聊流程,谈蛋糕的卖相,说现场的秩序维护,也强调是否温暖雅致中藏着惊喜。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可要参加她婚礼的时候我只在乎她嫁给了谁,是否更加幸福,而非婚礼的扮相,但我们都没有把这些告诉她。大家状态都似《失恋33天》里遭遇富家女的王小贱,蔫头耷脑坐在房间里想创意,惊喜到底是什么呢?
结婚是件神圣的事儿,可到底还是个人的事,我之所以喜欢参加,年轻时是爱热闹,后来是发现你透过这个可以观察凡尘世界。除了宴席都很难吃之外,我更爱看人,并大可额外获得一些关于人生的思考,比如一代代的人怎么透过婚礼完成传宗接代责任上的交接,当然,你也可以借此看到真爱,看到现实,看到即将可能被婚姻瓦解的友情,看到嫁女的微酸,养儿的骄傲,以及在这一刻格外浓烈的父母之爱。
结婚是将法定程序展现给需要展现的人看并借此完成人生新阶段建设的一种仪式,它古老、庄重,背负新人的儿时愿望、老人的面子问题、亲戚的口味和同事们程度深浅不一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