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雨过后,空气清新湿润,初春的天气微微还有一丝寒意。在西京城外一间废弃的破庙内,五个衣着光鲜的男女各自坐着,互相之间都不言语。
苏婉怡摒息打坐,双目紧闭,身上的衣衫沾上了不少的灰尘和泥土,样子颇有些狼狈。突然,她吐出一口黑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母后,您……”
她瞟了一眼她的儿子,这个落魄的皇帝,他也许是这世上唯一还关心她的人!再看看另一边角落里,她的女儿,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一心一意只守着那个她心爱的男人,看也未曾看过她一眼。
随手捡起破庙角落里乞丐丢弃的衣物给他的儿子:“把这个换上吧,你如今一身龙袍太显眼,目前杜从南正在四处追杀我们!”
“是!母后!”他依旧改不了一惯对她的惟命是从和这些年来在宫中的用语!
“不要再叫我母后,叫我娘,或者母亲都可以!”
“是!母……亲!”一边脱着龙袍,一边回答,差点又叫错!
“清林,你过来!”苏婉怡喊她的语气很平淡。
清林公主抬头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走过去,“干什么?”她冷冷地询问。她并不是与母亲相约一起逃到这里来的,而是各自逃跑时,因为下大雨,躲雨在这间破庙里相遇。更准确的说,是杜从英故意追赶她而来。
“我没猜错的话,金牌是你给萧然的,对吧?”
“不是!那金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清林公主撒谎时,面不改色。
“哼!你休要再在我面前装了!萧然武功全失,若非是你将金牌给了他,难道还是金牌自己跑他那儿去的不成?”
清林公主愕然!没想到萧然竟然会武功全失。难怪到最后会是杜从南控制了整个局面。面对她的怀疑和质问,她只好冷笑道:“我是你的女儿,难道你是在怀疑我么?”
“正因为是女儿,所以我才会问你!”苏婉怡注视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的情绪,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从她的衣袖中滚落出一个莹绿色的扳指。
她轻轻地弯腰捡起那枚扳指在手中细看把玩,眼角一阵寒光闪过,清林公主吓得往后退了半步,顿时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瞥见了呆呆坐在一旁的杜正雄,立即冲过去一把掐着他的脖子喊道:“对!是我!金牌是我给萧然的,你不要过来,你若是过来,我就杀了他!”
“为什么?”
简单的三个字,透露出的心境却是复杂的。她真的可恶到连她一直娇纵宠溺的女儿都要背叛她么?她究竟哪点对不起她了?
“我恨你!你让我觉得恐怖,觉得可耻!还有,你害死了我爹!”
“你爹?”苏婉怡的目光又回到了手中那枚扳指上,似乎了悟了什么,呵呵冷笑了两声,“你是怎么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清林公主再一次对她吼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男人对不对?我现在就杀了他!”
“住手!”
“住手!”
两个声音几乎是异口同声,一个出自她的母亲,另一个则出自一直未曾出声的杜从英!
“放开我二叔!”
她忘了,这个男人,是他的二叔,是姓杜,是杜家人!
苏婉怡看着他们两人,又是一阵呵呵冷笑,笑到眼角泪光闪闪。这是多么可笑的一种关系。她的姐妹儿女竟然都这么奇妙地与杜家牵扯不清。莫非这就是命?
清林公主慢慢地松开了手,似乎是屈服了,轻轻跪在她的面前:“你把解药给从英,放了他吧!娘!”
“呃?我的乖女儿,这里又不是皇宫里,我也已经不是什么太后娘娘,你还给我下跪做什么,起来吧!”苏婉怡假意伸手扶她起来。
清林公主犹疑了一会儿,顺势站起来。
“恩,你是娘的乖女儿,犯了错误只要承认了,娘是一定会原谅你的!记住,下不为例!”苏婉怡此时脸色慈爱得让人觉得她就是一个贤妻良母。
清林公主瞪大了眼睛,害怕地后退了两步,惊恐地问道:“你要做什么?”她才一张口,苏婉怡便将手捂在了她的嘴上,紧接着,感觉到口中一片冰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从口中快速地滑进了她的肚子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
“记住,要好好听话,要是敢逃,就是死路一条!还有,若是再敢背叛或者是陷害我,你也一样不会有好下场。”
清林公主终于发现,她的右手心中慢慢呈现出的那一块红斑。她现在也与杜从英一样,手心里,都有了一块同样的红斑。
“不要害怕,放心,我会给你药来控制它,暂时不会要了你们的命的!而你们呢,也要祈祷我平安,这样,你们才会平安!”苏婉怡拍了拍身上干了的泥土,笑得轻快。
清林公主毕竟不是一般的女子,很快便又接受了这个现实,则过头看着杜从英,他也正看着她,两人目光交汇以后,似乎都在劝对方要隐忍。心照不宣地都走回墙角坐下。
苏婉怡走到杜正雄的身旁坐下,替他整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发,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温声细语地说道:“你现在相信了吧?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和你在一起,哪怕是住草棚吃野菜,我都愿意!”
杜正雄不语。涣散的目光滑焦距,很安静地就那么坐着。
“他怎么了?”
苏婉怡回头,发现问话的是她单纯善良的儿子。现在也只有儿子是唯一向着她的人。她该怎么回答他?很奇怪,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养出那种性格的儿子?
“他病了!”
她回答。
“哦!”他似乎相信,“娘,那我们现在要去哪?”
“去郴祁国!除非杜从南能打倒萧然,否则,他休想找到我!”
她的这个想法是对的。可是,却想不到,去了那里,还要更危险的人在等待着她。
当杜从南带着纤月返回皇宫时,在宫门外碰到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守在那里等候着他。
“小龙,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回将军,昨夜的大雨将他们逃跑时留下的痕迹冲刷掉了,小龙没有找到他们的行踪。不过,小龙打探到,从英公子与我义父应该是在一起!”
“是么?你的意思是从英是故意跟随着她们,意在救我二叔脱险?”
“不错!不过,义父可能已经被那个女人控制,毫无反抗能力,小龙等在这里,是想请求将军放小龙独自一人前去营救我义父,望将军成全!”
杜从南思虑了片刻,点头道:“也罢!你要小心点,不过有什么消息记得先回报,不要擅自行动,不然,二叔可是会怪罪于我!”
“是!小龙记住了!多谢将军关心!”
“恩,去吧!”
纤月看着那个孩子,记得他就是那个在野店里使用旋风鞭的那一个。但更令她印象深刻的是苏婉云,那晚那套鞭法耍得更是出神入化。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间过去了三个月。杜从景带着杜家一家老小终于重返了西京城。一家人在皇宫里团聚,大家都喜极而泣。
杜从景按说是杜家的长子,且在军事方面,比起杜从南更有建树,奈何那一段最沉重的日子里,他却是一动不动地躺在了病床上,于是顺理成章的,杜从南便成了救世的大英雄,那么现在,也将会顺理成章的登上帝王宝座。这是大家都公认的事实。
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杜从南便在所有人的推崇下,登上了帝位,改国号为南平。既然有了皇帝,理所当然,就应该要立皇后。
现在的纤月也已经大致得到了杜家人的接受。杜正宏本就是一介书生,这一场复仇之战中,百无一用,自然而然地保持了沉默,更何况纤月也曾经冒生命危险从萧然手中偷得解药救治杜从景。这话是杜从南这么对他说的。
私底下杜从南悄悄地找她谈过,他将会以最隆重的皇后礼仪正式迎娶她为后。可是纤月却是提醒他,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才是皇后的最佳期人选。母仪天下,如霜再合适不过,而且在百姓心目中,富贵不移,贫贱不弃,才是真君子。
她这么说,不过是个借口。天知道她有多么不想呆在皇宫里,更不想和三千个女人来共侍一夫。
然而杜从南并不这么认为。现在已经是皇帝的他,几乎听不到别人口中的半个不字。更不愿意听到她对他说不。很是坚决地说道:“你就是朕的皇后,除了你,无人有资格坐那个位置!”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用词,让纤月惶恐。她现在就像是一只笼中的小鸟,就算羽翼丰满,也无法自由的翱翔。
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有些有炎热,纤月借口避署,想要回杜府老宅里去住两天。杜从南便指派了大队的侍卫宫女寸步不离伴随左右。
其实听雨轩远比上不上皇宫中来得阴凉,只是听雨轩那种天然安静的环境能让她找到一种舒适与平和的感觉。如果真的当上皇后,恐怕很难再有机会可以回听雨轩。
脱了鞋子赤足坐在外面的走廊上,看着下面溪水静静地流淌,慢慢地躺下身子,用手枕着头,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发呆。
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且动静越来越大。
“发生什么事了?”她皱眉问道。
“回姑娘的话,外面好像来了一名刺客!”宫女都知道她是未来的皇后人选,对她显得格外的小心和谨慎。
刺客?会是谁?是萧然吗?
很懊恼自己怎么总是会想到他。但仍旧抑制不住好奇的心情,“陪我出去看看!”
“这太危险了,姑娘万万不可出去呀!”宫女急忙紧张地劝阻。
纤月的性子本来就急,哪还会听她的,早已经爬起来迈开步子往外走了。那宫女无奈,马上紧跟在她后头。
打斗声是从后花园传过来的,沿路上的花草树木都被砍成一截一截的横躺在地上,一片狼籍。
冰剑?当她发现和那一群侍卫打得不可开交的人竟是冰剑的时候,心头悄悄的泛起一股失望。可笑,萧然怎么会来?当初他将她从城楼上扔下去的那一刻她就应该明白,她与他永不可能再相见了!
“住手!”
她的一声吼,那群侍卫马上停了手。冰剑注视着她良久,笑道:“我只是来这时逛逛,想不到你会在这里,竟然被误以为是刺客!”
看着他手臂上划开了一条小口,她朝他走过去,拉起他的手臂说道:“你受伤了!”顺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里面是金创药,替他洒在了伤口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总有个习惯,随身携带银针和金创药。
“这点小伤,不妨事的!”冰剑脸上飞红,很不自然的将手抽回。
纤月恢复了记忆,只觉得自己欠他的太多,无法回报,便想对他格外好一点。
侍卫们见那人不是刺客,也都各自退到了一边,纤月心头突然掠过一个想法,于是悄悄在冰剑的耳旁说道:“帮我一个忙,带我离开这里,好吗?”
冰剑愕然!但看到她期盼的眼眸,还是愣愣地点了个头。他早已经着了她的魔,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拉起她的手臂,往外飞驰。
看着那些侍卫被远远的抛在了后面,纤月心里头说不出的畅快。就好像飞出笼中的鸟儿,哪怕外面风吹雨打,也想要自由的伸展翅膀。
直到将那群侍卫完全的甩掉,他们落在一处树林边。纤月环顾四周的环境,这里竟然是她从前与萧然一起来过的小河边。
“在这里歇一会儿再走吧!”纤月跑去河边洗了一把脸。
躺在树下,双手枕头,眯起眼睛着看阳光透过树影洒下的斑驳光点,任脑海中萧然的影子一遍又一遍地走过。他的笑,如同这耀眼的阳光一样,光彩夺目,他的心,却如同那远去的溪水从不为爱停留。
萧然,过了今天,就不再想你。萧然,你还记不记得,你欠我一个承诺。
“冰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七王爷应该还在西京城里吧!”
“你恢复记忆了?”
“是!”
“哦!恩!”
纤月想起了七王爷的那句话,若是有一天她无处可去,可以去找他!其实,他也还不错!纤月这么想着,突然大声道:“我决定了,你们带我走吧!去天涯海角,浪迹江湖,可好?”
“你真的这么想么?”冰剑似乎有些不相信,有人会愿意放着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不当,跑去浪迹天涯的么?
“是!我真的是这么想!”
她从地上爬起来,撕下自己的一自衣裙下摆,咬破手指,歪歪倒倒地写下了几个字:杜从南,对不起,我走了!
将那块布用一块石块压好,放在草地上。她相信,这块布一定能回到杜从南的手中,拍了拍屁股上的杂草和尘土,搭着冰剑的肩膀说道:“以后你和刘瑾瑜就都是我的哥们儿了!还请多多关照!等下见到他了,咱们来个桃园三结义,怎么样?”
冰剑怔愣了一下,赧然笑道:“你的这份性情与王爷倒还真有几分相似!”
“是吗?”纤月挠了挠头,看了看天,说道:“快走吧,我猜追兵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好!走!”
“等等!”纤月从袖中拿出那把寒铁刀,在河边的那棵树上刻下了几个字。
冰剑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上面只是写了,大混蛋,林西西永远爱你!这句话,他其实看明白了,但他却问道:“原来你真名叫林西西!”
“恩!你呢?真名叫什么?”
“我和妹妹都是孤儿,没有名字!”
“哦!对了,你妹妹呢?”
“她去年已经嫁人,夫家待她还不错!”
“是吗!那就好!”
两人这一耽搁,隐约听到后面追兵的声响,冰剑忙抓起她的胳膊飞逃离去。
当杜从南手中拿着纤月用血写下来的那块衣裙时,两道剑眉几乎拧到一起。她竟然就这么走了!留给他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这么走了。
盛怒之下,一掌劈碎了面前的案几,吓得下面跪着的那一群侍卫宫女个个如筛糠一般的抖个不停。只见他明目陡然一暗,阴戾地说道:“来人哪!把他们全都拖下去,斩了!”
“皇上饶命啊!皇上开恩,饶命啊!”那个侍卫宫女不停地磕头求饶,杜从南却起身一甩龙袍,离去。
他变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够当得上帝王。
西京城郊外,三个人,三匹马,烈日炎炎之下,策马奔腾,尽情挥洒着汗水,快乐地你追我赶,将身后那片繁华的都城越甩越远……
他们一个叫刘瑾瑜,一个叫冰剑,另一个叫林西西。
纤月这个名字,不再属于她。她将那个名字永远地留在了西京城的杜府里,也将随着杜府一起尘封在别人的记忆中。
杜从南,请你一定要做一个好的君主,因为在天涯海角的某一个地方,有一个叫林西西的人,永远都在关注你,你可不要让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