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忽忽间,又过了数日,手上的银针也只剩下最后一根了。纤月每天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在皇宫中看到碧春的那一刻,让她记忆犹新,为此,她有事无事的四下里转悠,却一直未再碰见。难道真的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还有关于嗜心毒的问题,她特地向小莲询问了冷宫中的那个女人的状况,小莲给的回答是,那个女人从未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偶尔呈痴呆状,有时又无缘无故发狂胡乱打人。
记得之前也听说过,这个女人就是先帝真正的皇后。当年也是拥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贤良淑德,母仪天下,先皇死后,并未立太子,他的儿子,是皇子中的嫡长,本来很有可能会继承皇位,却也莫名其妙跟着相继死去,而她却只落得个疯狂成疾的下场。
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这是一场皇位争夺战遗留下来的牺牲品。只是,纤月觉得,暗中好像与天医门扯上了关系。
这些无法理清的头绪中,纤月认准了一点,冰剑。他其实心思一点也不愚笨,上次杀韩易筠的事件中,他不可能不知道杀人的后果,却是毫不犹豫,当机立断,意图再明显不过。
虽然自己想方设法的拉拢与他的关系,结果只是换来了他的仰慕之心,搞出一场让人哭笑不得的闹剧。但是,他也应该是有弱点的。他的弱点就是他的妹妹小莲。
只要用他的妹妹小莲来要胁他,应该不会有问题。这个手段是相当的卑鄙,可除了这么做,别无他法,总不可能给他来一段美人计,牺牲色相吧?冰剑也不是那种贪色之徒,会不会上勾都成问题。
苦苦思索了许久,纤月最终还是决定,用天医门特制的蒙汗药将小莲放倒。一个小小的宫女病倒,宫里头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会将她扔出宫外。那么冰剑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找她,到时,就可以以此为由,逼问他事情的真相。
至于下药的问题,本想派个宫女代劳,又担心冰剑到时会迁怒到别人身上,干脆还是自已亲自下手算了。
看着小莲亲口把药喝下,纤月回到偏殿里,泡了杯上好的花茶,坐在桌旁,慢慢地细品,等着冰剑到来。此时,天色已暮。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冰剑急促稳健的脚步声咚咚传来,遇到门口正欲阻拦他的太监一掌挡开,“哐”地一声,推门而入,怒吼道:“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纤月早料到了他的态度,气定神闲地轻啜了一口茶水后,悠然地放下茶杯,轻轻笑道:“请坐!”
冰剑已经是急得满脸通红,心里头更是怒不可遏,“铮”地一下,抽出腰间的寒冰剑直指她的眉心,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若对我心存怨恨,对我下手便可,你怎可如此待我妹妹?”
纤月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伸手轻轻把他手中的寒冰剑挡开。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将门关好,又慢慢地走回到方才坐的椅子上,重新拿了个杯子,倒上了一杯茶水,放到冰剑面前的桌上,轻轻说道:“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吧!”
冰剑刚才也是一时激动冲昏了头脑,这时候慢慢地倒还冷静下来,收起剑冷着脸说道:“你想怎么样?”
纤月这才微微一笑:“你的脑子总算是转过弯来了!”端起自己的那杯茶,鼓着腮邦子,将浮在上面的茶叶吹开,轻轻喝了一口,抬头冲着冰剑眨了个眼睛,道:“这茶不错,你试试!”
冰剑虽然已经冷静下来,但心中的怒气却未消散。他奉命守护她的安危,然而心里头对她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份命令。每个人都有他最为珍视的东西,她却拿他最珍贵的东西来要胁他,已然伤害到了他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憋着心里头那一口闷气,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他的这个动作相当的潇洒,岂料,这茶是用刚刚烧开的滚烫开水泡成,下一秒钟,便见冰剑那张脸红得更甚,却还是强忍着一声不吭,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别扭。
纤月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佩服不已,难不成武功高强的人,不怕烫?
过了好一会儿,冰剑方才缓过来,刚才的怒气也已经被子滚烫的茶水冲去了大半,这才粗鲁的扯开椅子坐下,历声说道:“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呃……呵呵!”纤月干笑了两声,道:“好!爽快,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只要告诉我你知道关于杜家的一切,我便立刻拿出解药去救你妹妹!”
冰剑闻言脸色一僵,半晌才呐呐地说道:“你心里明明喜欢那个二少爷,上一次我本是想将你们一起送走,是你自已不愿意!”
他只当她是喜欢杜从南才会这么关心杜家,却全然不知她与杜家那扯不清的恩恩怨怨,提到上次的事情,纤月非常无奈地道:“我只想知道关于杜家的事情!”
冰剑有些漠然地说道:“你不要再问了,你若是真心喜欢那个二少爷,我可以再次将他带出杜府,你就与他一起远走高飞吧,若是再迟疑的话,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机会?
纤月惊觉事情已然到了很严重的地步,此时若不再弄清楚,只怕真的是为时已晚了!于是冷静地说道:“我并非医女天容,而是杜府里那个冒牌的四小姐!”说完一把撕下了脸上的面皮。
冰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就是七王爷失踪多日的王妃!当时那件事可谓是闹得整个西京人人皆知,冰剑那时也曾远远地见过她,因为太过特别,对她印象相当深刻。
见他被震住,纤月接着又说道:“我与杜家的关系,相信你也听说了吧。你现在应该了解我为何会如此关心杜家之事!你妹妹中的毒是天医门的剧毒,若是没有我的解药必死无疑,你不信,大可以去试试!”
冰剑有一种强烈的被欺骗的感觉,好似有什么在他心中碎裂。她根本不是什么救死扶伤,心地善良的医女,只是一个骗子。骗了杜家,骗王爷,骗了他,骗了所有的人。
“好!我告诉你!”冰剑几乎是咬着牙把这几个字吐出口来。
他本只是以为她不过是用小莲来吓吓他而已。她连一个普通的毫无关系的人死了都会觉得难过,又怎么会真的加害他的妹妹?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
“七王爷已经找到杜家谋害皇上,意图谋反的证据,由于杜正雄手握重兵权,皇上已经下旨,召他回京,逼他交出兵权,杜家马上就会满门抄斩!”
纤月听得心惊,急切地问道:“证据?是何证据?”
“一名曾经在杜府里的丫头前些日子突然送给了七王爷一本杜正松在十八年前的手札,上面写明了他对皇上下毒,加害皇上的事情!”
“曾经在杜府里的丫头?”纤月喃喃地念着,会是谁呢?脑中一个人影一晃而过,难道是碧春?
这不对,肯定不是这样的!十八年前的东西为什么突然会冒出来?就算是杜正松下的毒,他不至于傻到要把下毒的事写到纸上吧?而且他现在也是死无对证,这不是明显有人故意栽赃嫁祸?
有人想要借皇上的手灭了杜家!依杜家现在在朝中的势力,只怕是除了皇上,无人能够动摇得了。杜从景离家的原因怕是应该早就知道些什么,才会愤然出走,并非全部因为天容。从某一方面说,皇上应该是因为杜家才能稳固现在的江山,有人打垮了杜家,就能很顺利的夺江山了。
“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你现在可以把解药给我了吧?”冰剑的声音里带着一些悲凉的味道。
纤月将脑中的思绪中断,果决地说道:“你去替我准备一辆马车,待我出得皇宫,解药自然会给你!”
现在她的身份已经暴露,解药给了他不就等于找死么?趁着夜色,赶紧逃离皇宫,她可没有自信到冰剑还会放她一马。
虽然冰剑不情不愿地出去准备去了,纤月多少还是有一丝慌乱,首先还是将那面皮重新弄好,将该带在身上的东西都带上,这地方以后不能再回来了。
出了宫门,冰剑准备的马车已经等候在一旁。
纤月警觉地四下里一扫,却发现一辆华贵不凡的马车缓缓朝她驶来,停在了面前。七王爷桀骜的身姿从马车上下来。
解药还没给他,他这么快就敢通知七王爷?纤月疑惑地看着冰剑,却见他只是瞪着一双冰冷的眸子,仿佛是在说:不是我说的!
既然这样,就干脆先保持沉默,看他怎么说,自己再做应变,纤月如是想着,也就大大方方地看着七王爷,不言语。
而七王爷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也只是看着她,一声不吭。两人就那样对视,夜色中,两双眸子闪着光,仿佛有一股电流碰撞,滋滋作响。
这感觉太奇怪了!
纤月终究是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不知七王爷这么晚进宫有何要事?”
七王爷抬头看了看天,莞尔一笑:“本王进宫来赏月!”
纤月心头一惊,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他这分明就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片刻的惊慌过后,又马上恢复了镇定,轻笑道:“王爷好兴致,只是这月亮愿不愿意让王爷赏,王爷怕是也勉强不了吧?”
他两人的对话,冰剑听得云里雾里。但是隐约已经感觉到剑拔弩张的味道。
“哦?那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七王爷语气轻松闲适。
纤月也不紧不慢地道:“我曾经不是逃过一次吗?难道王爷不记得了?”
她的眼神里满是讥诮之色,这让七王爷感觉很不爽,俊眉轻挑,收起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有些沉重地说道:“你认为,本王还会再放你逃走吗?”
纤月眼里的讥诮转化为嘲讽,轻哼了一声,转回头对着冰剑说道:“冰剑,若我今天落入七王爷之手,解药你休想得到!”
冰剑脸色一变,显然异常为难,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对着七王爷单膝跪地拱手道:“王爷,小人的妹妹中了她下的剧毒,还请王爷放过她这一次,小人愿肝脑涂地报答王爷!”
七王爷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下,手掌虚抬,示意他起身。
这时,那辆华贵的马车微微发出一丝响动,车帘被撩开,一个纯白无暇的身影如浮云般高雅脱俗,施施然从马车上缓缓走下。
天容!
天容怎么会和七王爷一起?若非她那无可模仿和替代的高雅气质,纤月几乎要以为,她是七王爷找人易容冒牌的。
嘲讽的笑意转到了七王爷的脸上,朝着冰剑说道:“这位才是真正天医门医女天容姑娘,你妹妹的毒,本王自会让天容姑娘来解,你无需再忧心!”
“多谢王爷!”冰剑立即道谢,心中却并未有多少惊喜,他的潜意识里,竟然希望自己能够帮助她逃走。
纤月从震惊中恍然。自己能学到天医门绝顶的易容术,恐怕并不是偶然。自己冒她的名进入皇宫一直未被拆穿怕也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天容姐姐……”
天容面无表情,不喜不忧,平静得有如一面无波的湖水,抬眼看了纤月一眼,幽幽地说道:“你若有何疑问,尽管提出,天容知无不答!”
纤月的心凉到了极点。难道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一个人可以值得信任了吗?撕下脸上的面皮随手扔在了地上,以后再也用不着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问她什么,只是喃喃地说道:“你天医门真的很可怕!”
天容依旧是一副沉静如水的表情,轻启朱唇缓缓说道:“这世间最可怕的是永不满足的人心!”
“你们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可不可以放过杜家?”纤月仍旧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我只懂得治病救人,杜家之事实非我的能力所能改变!”
七王爷听她口口声声不离杜家,心中大为不快,愠怒地对着一旁的冰剑说道:“冰剑,把她抓起来,送回七王府!”
“是!”
冰剑领命,转身过去,点了纤月的穴道,将她放在了准备给她逃走用的马车上。
纤月本想再说些什么,耐何被点了穴道,不能言语,只有心有不甘的看着天容随着七王爷一起,进入了皇宫。
纤月茫茫然地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头,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世上谁人能和天医门相斗,只怕都不会有好结果。
突然,透过飘荡的车帘,纤月看到一个飘逸的身影追随而至。接着,冰剑也已经感觉到有人追来,“吁”地一声,将马车停下,便听得“铛铛”兵刃交戈的声响。
又是萧然!
他为什么三番四次地总能出现在她最危险的时候?还是,他有着什么别样的目的?
这一回,萧然用的不是什么树枝,而是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剑。若是江湖中人有些眼力见儿的人,都能看出,这把剑上煨有剧毒。
这令冰剑不自觉地就产生了几分胆寒之意,气势上输了一半。高手过招,一般胜负在都决定在胆色与气势上,这一下,冰剑肯定会是必败无疑。
不到半刻功夫,果然就听得“哐啷”一声,冰剑手中的寒冰剑落在地上的声音。胸口不知是因为胆怯还是因为体力透支,剧烈起伏。萧然飒然而立,手中长剑直指他的颈脖。
冰剑一向自傲武功不凡,基本上都很少输过,萧然并未伤他分毫,他自知输在自己的气势上面,顿觉羞愧狼狈,有些愤慨地说道:“你为何不杀了我?”
萧然刷地将手中的长剑收起,睥睨地看着他,悠闲地说道:“你与我无怨无仇,我杀你作甚?”转过身,走向马车,将车上的纤月抱起,呼地一下,在夜色中翩然离去。
出了马车,纤月惊讶地发现,冰剑走的这条路,并不是去七王府,而是与七王府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最终还是在维护她。
萧然再一次带着她来到了天容所居住的小木屋。
替她解开穴道以后,纤月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应该不是来救我,而是在绑架我的吧?”
萧然淡淡地一笑,眉宇间恬淡自然,负手站在窗边,转头看着纤月道:“没错!”
“我有那么大的利用价值吗?”
“有!”
“你会杀了我吗?”
“会!”
“什么时候?”
“不是现在!”
萧然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如果撇开刚才她与他的对话,他脸上的笑容绝对会让人觉得温暖明媚如三月的阳光。
“那这一次杜家的事情,是你在背后操纵的吗?”这才是纤月想要问的话。
萧然呵地笑出声来,轻柔地道:“是我!”他似乎已经猜到纤月接下来要说什么,又接着温和淡定地说道:“如今之势大局已定,你若要求我力挽狂澜,我已是无能为力!”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他现在是打开了堤坝让洪水泛滥,若要他再重新挽回,那是不可能了。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纤月终还是忍不住好奇!
“我不过是与人做了一个交易,帮她达成目的,而我只得到我要的东西即可!”
“那个人是谁?”
萧然脸上并无不耐烦,如同与人拉家长一样,闲逸地说道:“若是告诉你此人是谁,便违背了我与她的交易原则,所以不能相告!”
纤月心里很是不甘,但依然不肯放弃:“也许杜家真的是劫数难逃,但你有能力救他们性命,所以我的第二件事情就是让你救他们逃出天邺国!”
萧然嗤笑了一声,道:“好!”
但随即他又说道:“你为何不要求我不杀你性命呢?”毕竟对于一个听说自己就快要死了的人来说,应该优先考虑到自己的性命。
纤月也跟着轻笑道:“我不是还有第三件事情没有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