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以后还要专挑雨后的日子来了。”正说着,却仿佛瞧见密林里一个人影晃过,明帝心下一惊,忙大声喝道:“是谁?!”
皇家狩猎范围太大,一般头几天就会清理几遍,不过偶尔还是会有误入之人。眼下并非太平盛世,只恐有歹人意图不轨,羽林卫顿时迅速包抄过去,剩下的人将明帝和慕毓芫围住,以防发生意外不测。
只听远处混乱中传来细细惊呼声,喧哗闹了片刻,羽林卫捉过来一名蓝衣幼女,不过才十来岁的年纪,垂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明帝不由哑然失笑,“放了她去,想是不小心误闯了进来,不用大惊小怪的。”底下的那名侍卫却不肯松手,回道:“皇上,这女子身上有凶器!”说着,呈上来一把长柄尖尖的内凹小刀。
众人顿时又紧张起来,却不像是普通的匕首。慕毓芫轻轻跳下马,搬倒旁边的碧绿小竹篓,伸手拣了两样,像是赤芍、半夏等药材。她伸手拿了那小刀,对明帝说道:“还是叫太医院来个人看看,象是采药用的物事。”
明帝点了点头,唤了一声,“王伏顺!”
因出宫带有太医预备,只得片刻,一名穿正六品服色太医赶上来,仔细的看了看回道:“这是个采药的镰刀而已,竹篓里都是寻常的草药,请皇上定夺。”
明帝觉得好笑,摇了摇头朝下道:“这算不上什么凶器,放了她去。”见那侍卫反倒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又笑道:“细心些也是好的,回头找王伏顺领五十两银子,跟弟兄们去喝喝茶吧。”那侍卫转丧气为欢喜,赶忙磕了头。
虚惊一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突然后面的雪狸不安静起来,那幼女箭步扑上去,唤道:“雪团,雪团!”只唤了几声雪狸就安静下来,显然幼女是它的旧主。
慕毓芫似乎颇有兴趣,笑问道:“雪团?”
明帝也看得甚是有趣,见她幼女虽然生得单薄,眉目间却是淡淡的不俗,指着雪狸道问道:“这个名字倒是有趣,这小家伙是你养的罢。”
“雪团是我上个月在山里捡到的。”那幼女有些怯怯,又眼泪汪汪的恳求,“我身边只有雪团了,求求你们,把它还给我吧。”
慕毓芫翻身跳下马,温柔笑道:“你今后只用照看雪团,别的什么事都不做,可愿意跟我回去?”那幼女懵懵懂懂望着她,情不自禁跟着点了点头。
“臣妾想带这个丫头回去,皇上觉得如何?”
“这丫头来历不明……”
王伏顺有些不安,明帝打断他道:“她才多大?既然宸妃发话就带回去罢。”又拉慕毓芫上了马,温和笑道:“今日不光得了雪狸,一并连狸奴都有了。你的丫头,还是你来替她取个名字罢。”
慕毓芫扬鞭策马,远远传来笑语:“她原来是采药的丫头,就叫做桔梗罢。”明帝在嘴里重复了一遍,“桔梗?不错,果然不俗。”双腿用力一夹马腹,赤兔马撒蹄疾奔迅如闪电,众人紧跟其后尾随向前。
次日清早起来装束毕,慕毓芫领着双痕去给皇后请安,到了映绿堂却见文绣先迎了出来,含笑道:“宸妃娘娘来得不巧,五公主昨夜一直哭闹,皇后夜里反复起来好几次不得睡,此时刚刚睡下。”
慕毓芫也听说五公主近来病情反复,因此一笑,“没事,那就下午再过来罢。”正待要走,却听里面传出娇滴滴的女子声音,“啊呀,外头是谁来了呀?”声音娇嫩宛若黄莺初啼,听口气断然不像是寻常宫女,也不知道是何人如此胆大放肆。
“是乐楹公主在里头,因皇后睡了没人陪她,正在闷闷不乐呢。”文绣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名杨桃色箭袖宫装的女子跑了出来,年纪约摸十四、五岁,小模样极是玉润可人。
乐楹公主见了慕毓芫,先“呀”了一声,“好生眼熟啊!”又朝文绣问道:“她也是皇兄的妃子么?”
慕毓芫却认出了她来,乃是明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当年只不过是个小丫头,如今也长成婷婷少女了。
文绣忙拿话岔开道:“这是新册封的宸妃娘娘,公主你还未曾见过呢。”
乐楹公主半信半疑,突然皱眉摇了摇头道:“不对,一定是在哪里见过?嗯……是在哪里呢?”又拍拍自己的脑袋,“怎么想不起来?好像,好像是……”
文绣忙道:“想来是宸妃娘娘面善,故此公主看着眼熟。皇后娘娘正在歇息,禁不起吵闹,咱们还是中仪殿去说话罢。”
乐楹公主却不听文绣的,细细看了半日,上前拉着她的手撒娇,“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他们一个个都不陪我玩,你带我四处走走好不好?”
慕毓芫见她娇憨天真,微微一笑,“我也没什么事,那就上车再说。”又见文绣不大放心,回头笑道:“一会就把公主送回来,你去伺候皇后娘娘就是。”文绣有些无奈,只好送到大门外。
路过偏殿知微堂的时候,乐楹公主突然嚷嚷着要停车,原来是院内木槿树花枝横斜延伸了出来。从门口远远望去,满院的木槿花枝都挂满了莹透水滴,象是结出了一粒粒水晶珠,随漫漫折射出冰针似的光线来,很是美不胜收。几滴雨水凝在花枝梢头不肯落下,乐楹公主跑下去抬手触碰,水滴顿时无声下坠溅开,斑斑点点,浸湿了裙下的刺彩线绣花鞋。
“小心湿了鞋子,快过来吧。”慕毓芫伸手要去拉她,乐楹公主却拍手笑道:“这屋子看起来很旧了,也不知里头藏了什么宝贝。”一手提起软绵纤薄的长裙,一手拉着慕毓芫上了台阶。
知微堂一直是凤鸾宫的专设书房,如今却陈旧不堪,仿佛很长时日没有收拾过。因地处偏僻背阴,又加上雨后未晴,门轴被雨水浸透膨胀,推开那四扇并开的暗褐色旧门时,便发出长长的“吱呀”声来,有种说不出的沉闷。屋内光线也是幽暗晦涩,首先映入眼帘便是苍白如棉的蛛网,桌椅陈设也十分狼藉。越朝里间走进灰尘越重,双痕跟在二人后面,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小声说道:“我们还是回去罢,这里不干净。”
此处对自己来说再熟悉不过,慕毓芫知道双痕怕自己触景伤情,淡淡笑了笑,“你如今也学得噜苏,要是不舒服,就到外面等我们便好。”双痕不敢多言,只好垂首跟在后头。
残木窗外,树上雀儿依旧在叽叽喳喳,而书案上旧书卷却已泛黄,雕漆花椅上的金漆也有些残落,蛛丝更是牵连得不能轻易拂。有瓦碎散开,缝隙间透下几缕光线映在书案前,里面灰尘浮动跳跃不止,隐约还能闻见从前杂乱的言笑声。
冬日的阳光是清冷的,少年将自己的手捧过去,又放到嘴前不断哈气,“你看手都凉了,好些了没?”旁边宫人们早已习以为常,自己微微一笑,他又亲自磨墨:“这墨汁已有股子淡淡的清香,只是颜色却还不够,你先到旁边用手炉暖暖手,待朕磨好了再过来写罢。”小太监赶忙捧上来八珍兽角的镂空小铜炉,外面罩了层黄绒绒的细布,捧在手里温温透出熨心的暖意。
外面几缕凉气从门帘缝里钻了进来,少年不禁打了个喷嚏,却将砚中浓墨洒的满手都是,鼻子发痒又忍不住抚了一下,脸上也沾了不少去。自己放下手炉上前用绢子替他擦拭,突然一时兴起,反手又将剩余的墨汁抹在他脸上,握住脸笑道:“这样反倒更好些,唱戏都不用再画了。”
满屋子宫人们都笑起来,他也笑,一把环住自己,“芫芫,你笑起来真好看。”
昨日的笑语晏晏,转眼灰飞烟灭,连尘土都厚的已经不可触摸。慕毓芫正在茫茫出神,只听乐楹公主在里面大叫了一声,嚷道:“有老鼠,有老鼠!!”脸色苍白的跑了出来,“咱们,咱们还是出去罢,怪怕人的。”
慕毓芫拍拍她的后背,笑道:“公主还怕老鼠呢?”
乐楹公主咂舌道:“难道你不怕吗?吓死我了。”慕毓芫笑而不答,携着她的手朝外面走出,出门时抬头看见上面匾额,清秀的三个大字“知微堂”,字迹格外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