骥才同志,一口气读完了你的长篇小说《神灯》(第一卷),心情是十分高兴的。我为你取得的新成功表示祝贺。虽然,我现在还来不及对它进行更深入仔细的思考,却很想尽快把感受和意见告诉给你,就很匆忙地提起笔来,给你写这封信。
最近,由于工作的需要,我正在和一些同志一起集中时间读近一年多来新出版的长篇小说。说句心里话吧,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吃力的工作。一般讲,看小说,应该说是一种享受,可现在我从这里得到的享受真是太少了。有的同志讲,这是在“啃酸果”。这话倒是名副其实。不能讲目前的长篇小说中没有好作品,但可以说大部分作品是让人看了头疼的。这些作品尽管作者花费了不小的力气,但是,无论是人物、结构,还是语言等方面,都很明显地缺乏作者自己的个性特点。不少作品还在那里不断地重复着让人烦恼的老套子,而且写得又很长,动不动就是什么三部曲,上、中、下卷。我无意反对写大部头的巨着,可我认为它应当是建立在精致的基础上。《红楼梦》四大本,我读它并不觉得有一点吃力,很有兴味。《创业史》、《保卫延安》、《红旗谱》、《红日》等作品也不算短,但读时却一点也不觉得长。问题主要还在于作品内容的好坏。古人讲多而不觉其多,多即是洁,少而尚病其多者,少亦近芜”。何况我们这些作品并不是“少而尚病其多”呢?我讲这些话,不知你是否同意,但肯定有的同志是不满意的,不过它确实是我的真实感受。
我决无意当面奉承你,正是在我这种枯燥的工作中,你的《神灯》给了我一种少有的欣慰和享受,也可能这两相对照起来,有些过分的感觉吧。我觉得,《神灯》有两点给我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一是它的有机结构,二是你所塑造的一批有个性特点的人物形象。下面就分别扯扯这两个问题。
先说结构。我们现在不少作者很不重视作品的结构,认为编织一个讲得通(实际并不一定通)的故事就行了。实际上,一部作品反映社会生活是否深刻,人物能不能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读者的面前,在较大的程度上取决于结构是否合理、巧妙。结构,也可以说是矛盾冲突的安排、情节的构成、人物的设置等。这是关系到作品所能涉及到的社会生活面的广度和深度的问题。文学作品是反映社会生活的,是要表现人的思想、感情的变化的。因之,就离不开社会中存在的各种矛盾、各种事件,以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从这点上讲,它接触的矛盾越多,情节越丰富,关系越复杂,它揭示生活的能力就会越强,人物的性格也就越鲜明、突出。我们还没有看到哪一部作品,它在主题思想的深度和人物形象上取得了很好的成就,而它的结构却是松散的,很不考究的。相反,我们见到的大都是这些方面的有机统一。
《神灯》的结构,我认为你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可以说它达到了有机的完整结构。作品在一个很广阔的社会历史生活背景下,展现出一场英勇悲壮的反抗斗争画面。这种斗争包含着非常复杂的阶级、民族以及人和人之间的各样矛盾,存在和发展着很多斗争事件。这些矛盾和事件纵横交错,相互牵连。可是,在读你的作品时,一点也不感到混乱。你把这些组织得有条不紊,集中明晰,主次得当。例如你一开始就写郑玉侠火烧河楼教堂这件事,就很高明,真是抓住了关键。因为这样写既一下把小说中的主要矛盾斗争揭示出来了,又能因此把各种各样的人物搅到里边来一他们在这一重大事件面前,必须做出自己的反映。后来随着这个事件的不断发展,矛盾就进一步地复杂起来,斗争也就愈演愈烈。人物在激烈的矛盾冲突、难解的纠葛中而生活、而表现。
你的结构不是平铺直叙地摊开,而是利用了悬念、倒叙、插叙和以喜衬悲、虚实结合等艺术手法。因此,就显得曲折多变,跌宕起伏,饶有兴味。这样做对于读者来说既是调胃口,又让人时时存留着疑问,甚至揪着心。譬如,作品刚开始不久,读者就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一个女子敢于独身一人去放火烧教堂,这种做法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但你就不先告诉读者,却把读者的注意力引导到郑玉侠的生命安全这方面来。我想读者是不会埋怨你的,因为他们已了解了郑玉侠的面貌,都同情她,关心着她的安全,至于她为什么要干这种冒险的事这时已顾不及了。这里,你让读者的心里总悬着个疑问,又拉着读者很自然地跟着人物走。一会儿担惊受怕,一会儿又悲愤交加,心刚得到一点安慰,又马上痛苦难抑。
《神灯》的结构还应该说是完整的,而不是分散、破碎的。你是围绕着矛盾的主要线索来开展情节,按照人物的主要性格来开展人物的活动的。作品的主要矛盾是以郑玉侠为代表的英雄们与河楼教堂神甫伊恩森德为代表的外国侵略势力以及他们的走狗侯少棠、巴虎们的斗争。凡是与此有关的就比较具体、详尽地描写,与此关系不大的就虚写,或是一笔带过。例如,你对侯少棠、巴虎怎样在神甫的指使下,千方百计设法拘捕郑玉侠、根除卢万钟一家,消灭反抗教会势力的火种,以及郑玉侠他们的反抗和斗争,就写得比较全面、仔细。对于大宝和娟子的婚姻关系是怎样逐步建立,又如何遭到娟子父母的反对而冷下来,就写得很简单,让人知道他们之间有着这种关系就行了。甚至于把倪长发、于环等人怎样各处活动营救卢万钟也写得很简炼。你这些做法都是十分应该的。一部作品如果在结构上不能很好地掌握主次,平分笔墨,势必造成结构臃肿,重点反而不突出。这样的作品虽然涉及的生活面可能也很宽,但并不一定能把问题反映得集中深刻,很可能是平庸、模糊的。在结构作品时要努力避免这种方法。
在作品中对矛盾、情节、人物进行认真的结构,这并不是为了结构而结构,它的目的还是要表现和突出人物的形象。结构时也首先要从刻画人物性格出发,从生活实际出发。结构好,并不见得人物就一定好;但有了好的结构,就给描写人物提供了一个好的条件,人物就有了一个适合他充分表演的舞台。反之,没有好的结构,要写好人物却是很难设想的。柳青同志讲作品转动的轴承是什么东西?就是人物。人物是你小说构思的中心,也是构思的轴承。没有人是不行的。”他还讲:“作品不是故事发展的过程,不是事件的发展过程,不是工作和生产过程,是人物思想感情的变化过程,是作品中要胜利的人物和要失败的人物他们的关系的变化过程。”高尔基也正是从这点上讲,情节是人物性格发展的历史。
再谈人物形象的塑造。
你在《神灯》第一卷中一共写了正反、男女人物近30人,可以说能给人留下鲜明性格印象的人物至少有10人(有不少人物在第一卷中刚上场,还没有展开)。这10人中,有的可能活动多一点,有的可能少一些,但不管多少―他(她)们的性格特征在明显的对比中区别得十分清楚。像郑玉侠的勇敢神奇,卢大珍的钟情执着,卢万钟的刚直不阿,卢大宝则憨厚还带点稚气,侯少棠的阴险狠毒,巴虎的粗野凶残等等。这里我不对人物逐一分析,只想研究你在塑造人物时的主要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