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娅准备下山,带着儿子韩根儿,小毛衫(婴儿服装)是狼皮做的,穿着包裹后,韩根儿酷像一只毛绒绒的小狼啦。
“他像只小狼崽儿。”韩把头觉得儿子的样子很滑稽很逗。
索菲娅刻意把孩子打扮成动物形象,要给他的姥姥看。叶老憨死了,养母病了,她带儿子回村看望她。
“去吧,我派人赶爬犁送你下山。”韩把头说。
“你不去看看你的岳母?”索菲娅问。
如果韩把头同她下山,就掉入她精心设计的一个死亡圈套。狼皮上近两年的时间,韩把头对她已没有一丝的怀疑和戒备。最初,他见她的眼里隐藏着一缕仇恨的光,如一层冻凝的雪,发着冷冰冰的寒气。
火炕被窝里操练使寒冷的目光消失殆尽,这是韩把头的感觉。
索菲娅心里的阴暗部分被掩蔽得很好,第二个人看不出来,仇恨掩藏得越深才越有可能报。她要弄清卢辛遇害的真相,到底谁要置于他死地。
女人的身体有时可换来一切,江山王位也说不准。索菲娅没这么大的野心,她就要拿下一个狩猎队的把头。一个男人一旦成为女人的肉体的奴隶,连灵魂都可以出卖的。
“是日本人的嘱托,郝眯缝眼向守备队报告花膀子队藏在一马树……”韩把头酒后从一座雪山上疲惫下来,对雪山说。
那时,仇恨的地火在雪山内激烈地运动,喷发是早晚的事。
林田数马--郝眯缝眼--韩把头,黑名单在一个女人的心里列成,去看养母只能说是借口,目的是调虎离山,韩把头在狩猎队,就无法杀掉他。利用他住养母叶家,伺机除掉他。
“吴双出事,队里人心浮动,我暂时离不开。”韩把头说。
吴双的确出事了,而且事情有些蹊跷。
这个突发的事件救了韩把头的命,延长了他生命的长度。
出去一整天的吴双傍晚还没回来,他驯化的那只鹰独自飞回来,还叼回一只野兔。
“坏事啦!”韩把头断定。
鹰只有吃饱的时候,才会把猎获物叼回来。正常情况下,它不会离开主人的肩膀,怎么会自己飞回来了呢?
“我们去找他。”韩把头带上五个人,去对面的香洼山找吴双。
吴双猎狐狸,他是一名出色的猎狐狸高手。
狼王蹓蹄公狼带走狼群,香洼山成了座空山,就是说,他们守了大半年的场子无狼可捕猎,场子废了。
“我们怎么办?”吴双问韩把头。
韩把头揉了下发黑的眼袋,索菲娅这座火山渐渐烤干他的躯体,水分迅速蒸发,说话的声音像两张片纸的磨擦:“等着吧,也许狼群还会回来。”
“大部分窝狼都自毁掉了,看样子一时半晌回不来了。”吴双说,作为职业猎人不缺乏这方面的经验。
韩把头到过白狼住过的领地,情况也如吴双所说。
“如果狼群一个冬天不回来,我们几十号人干吃干嚼……”吴双为狩猎队着想。
“不行我们就‘撵大皮’(猎貂)。”韩把头说。
不到万不得已,狩猎队是不能去“撵大皮”。关东流传一首歌谣:
出了山海关,
两眼泪涟涟,
今日离了家,
何日能得还?
一张貂皮十吊半,
要拿命来换。
引自《捕貂歌》。
白狼消失的第一个冬天,韩把头没去“撵大皮”。猎人们自由活动,在附近打些物--野兔、野鸡什么的。
“我去弄狐狸。”吴双说。
一张狐狸能卖个好价钱,如果是火狐狸,皮更值钱。
“你缺钱花?”韩把头问。
“不,手痒。”吴双说。
在关东有两样动物民间视为神秘,而且有仙气。黄皮子(黄鼠狼)和狐狸,一般情况下没人去猎它们。
吴双不缺钱,也不完全是手痒,就是呆不住,雪对关东的猎人来说,就是不可抗拒的诱惑,雪季是最好的打猎季节。
香洼山因为没狼群显得空洞无物,一座山都像空了。没有狼,狐狸成了大王,大摇大摆地出没。
吴双跟上只火狐狸,第一年冬天没捕捉到它。
第二年冬天,吴双再次跟上那只火狐狸,它似乎没太在意吴双,和他周旋。
有几次,火狐狸进入了射程,他只要击发,猎物就到手了。他迟迟没开枪,是因火狐狸太漂亮了,唯恐破坏它的皮毛。
火狐狸在前,他在后,走过一片矮树林,进入杨树带……
韩把头在杨树带里找到了吴双,那情景惊呆了所有的人:吴双直挺挺地站着,手端着枪呈射击状。一截锋利的树杈穿透他的脑袋……
“他?”韩把头许久才缓过神来。
韩把头到底也没想明白,树杈是怎样穿透他脑袋的,可以做些猜测:火狐狸布下了陷阱,一点点在前面引着吴双,他精力过于集中,撞到树杈上……
“狐狸也会迷人。”韩把头只能这样想啦。
吴双刚死,韩把头不能离开,索菲娅完全可以推后她的计划,她没有,决定下山。
“过几天我送你。”韩把头说。
“我马上去看我娘。”索菲娅坚持马上动身。
韩把头准备好爬犁,选了可靠的狩猎队员老仝,赶爬犁送索菲娅。
索菲娅抱上韩根儿上了爬犁。
“驾!”老仝甩响鞭子。
由一匹健壮的儿马拉的爬犁,离开狩猎队的住地,向山下驶去。
玻璃山到亮子里镇,不是直道下山,要走十几里的雪谷,赶爬犁的人必需沉住气,路倒不是很难走,雷公不知为什么专拣这一带的树木霹,一个伤痕累累的树干立在路两侧,奇形怪状,十分骇人。
索菲娅抱紧韩根儿,眯缝着眼睛,雪在日光下发出蓝色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疼痛。
咴儿!拉爬犁的马突然惊嘶起来。
“吁!”赶爬犁的老仝全力以赴控制马,显然受惊的马已失控,拼命地奔跑起来。
路边的一棵狼形的树桩惊了马。
如果正常赶路,索菲娅坐的爬犁与骑骡子的小松原对面相遇。马惊了慌不择路,向爱音格尔荒原奔去。
“坐住了韩夫人!”老仝一边努力控制惊马,一边提醒索菲娅。结果,他最先掉下爬犁,头磕在一块石头上,即死。
没人驾驭的马,疯狂地向前狂奔。
一列火车远处蜈蚣一样爬行,惊马正朝铁路线方向跑去。
对马能突然停下来索菲娅已不抱什么希望,她用全部的能力保护儿子幼小的生命,抱住他,即使摔下去,自己身体也能缓冲摔伤孩子。
最后她被摔下爬犁,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松原傍晚赶到狩猎队驻地。
“太君。”韩把头客气地:“请喝茶。”
小松原喝杯浓酽的红茶,身子暖和了许多,说明来意。
“按理说两张狼皮根本不算什么,可是……”韩把头对小松原说,眼下手头没有,本来去年冬天要猎狼的,没想到狼群逃得无影无踪。
“就是说香洼山已经没有白狼啦?”小松原问。
“倒不是一只没有了,大群迁走也有散兵游勇狼留下来的可能。”韩把头说,“我派人到山里找找,但是需要一些时间。”
“越快越好,我们队长等着用。”小松原说。
韩把头答应尽全力给他弄到。
“哦,太君,您今天来时路上遇到什么人没有?”
小松原摇头。
“没有?”韩把头惊异。
“一路没遇到任何人。”小松原说,“怎么了老把头?”
“是这样……”韩把头把索菲娅乘爬犁下山的事说了。
“绝对没有。”小松原说。
韩把头脸色变白,半天才说:“对不起太君,失陪了,我得去找找她。”
“你忙吧。”小松原说。
韩把头举着狼油火把沿爬犁辙印找下去的,夜间行走速度缓慢,还没到达惊马的地方。
爬犁辙儿很正常地向前伸展,韩把头心绪平稳,爬犁行使正常说明索菲娅是安全的。
“老把头,你看!”走在前边的狩猎队员发现爬犁辙印歪歪扭扭,马蹄印零乱。
这不是好的兆头。
韩把头快步上前,狩猎队员说:“马惊了。”
雪地上的零乱蹄印看出马遇到什么受了惊,一匹惊马拉着爬犁在平地上狂奔,是很难控制住的。
韩把头心里发凉,飞一样的爬犁上,空手利脚的人都难坐稳,何况索菲娅还抱着孩子,危险是不言而喻的。
“注意两边的雪窠……”韩把头吩咐道。
他想到索菲娅要摔下爬犁,必然落到雪窠里,摔昏迷也说不定。于是,狩猎队员散开一些,继续向前寻找。
“这儿有个人!”一个狩猎队员发现雪窠里黑乎乎的东西。
几盏马灯同时照过来,一只穿靰鞡鞋的脚支出雪面,有人说:“是个男的,他脸朝下。”
拂去浮雪,露出面朝下僵硬的尸体。
“是老仝!”
狩猎队员翻过死尸,老仝满脸是冻成冰的淡粉色的血,鞭子还攥在手中,凝固的表情看出死前无比惊恐。
“先把老仝放在这儿,我们继续往前找人。”韩把头说,“弟兄们加细,根儿太小啦。”
韩把头说到儿子名字时,声音发颤。一旦韩根儿掉进雪窠里,不摔死也得冻死,这是冻死牛的天气啊!
无人驾驭的爬犁更无拘无束地飘荡,犁辙蛇一样地舞动,推想一下,坐在爬犁上的人船遇风浪似的剧烈颠簸,最终肯定掉下去。因此,寻找的人心都悬空着,盯住犁辙两侧的雪地。
“啊,爬犁!”有人惊呼。
爬犁,准确地说,只是一些残骸和碎片,及散落的绳套。再往前,是马蹄,脱缰之马踩的蹄窝很深。
“别往前找了。”韩把头说。
事实上,找到了爬犁就找到了头,人是坐在爬犁上的,又不会骑在马背上。
“爬犁碎了,那人呢?”大家都这样想。
“肯定掉在雪窠里。”韩把头说,“往回找,再扩宽一丈远。”
狩猎队员遵从韩把头的命令,扩大了搜索范围。
黎明前的天泼墨似的黑,昏暗的马灯光照亮的面积很小,搜寻起来效果不佳,他们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挪着向前找。
拂晓,青黢的雪地变白,马灯只是一段黄亮的火苗,再没用处。
“再散开点!”韩把头说。不找到索菲娅,他不会收兵。
狩猎队员发现一处雪地痕迹可疑,召唤大家过去。
雪地出现躺倒的人形,旁边是一个人的脚印和马的蹄印。
“她母子可能被人救走。”狩猎队员分析道。
假如索菲娅抱着孩子摔下爬犁,被一个骑马的人救起。假如……韩把头一串假如。
“跟踪这个骑马的人。”韩把头做出决定。还没动身,不远处的狩猎队员喊:“老把头!狼蹄印!”
在出事现场出现狼的踪迹,可不是好兆头啊!要是她们母子不是被骑马的人救走,而是落入了狼口呢?
雪域荒原的夜晚什么悲惨的事都可能发生啊!
韩把头蹲下来看狼蹄印,首先肯定是一只狼,而不是狼群。猎人对孤狼比几只狼还畏惧,他们知道一只离群索居的狼,凶残百倍。它之所以离开族群,多是失意者,被打败而驱逐出群体。
一只狼在险恶的环境生存相当困难,不到万不得已,它不会离开群体的。对同类的仇视有时无端地转嫁到其他动物,包括人类身上。
“什么东西落在这疙瘩(块儿),狼给叼走啦。”狩猎队员精确地猜测。
“是像。”韩把头赞同。
孤狼叼找什么?骑马的人救没救走人?索菲娅母子命运如何?
一串未解的谜团。
怎么办?狩猎队员们望着韩把头,等着他做出决定。
韩把头思忖片刻,这样决定的:人分两伙,一伙人去跟踪骑马人;一伙人跟踪狼。
索菲娅掉下爬犁时还抱着孩子,她摔出去的惯性很大,落地的瞬间她滚动一下,孩子从手里松脱射向更远的雪瓮子,母子出事的现场便有了一段距离。
雪是软的,地冻得铁硬,索菲娅摔下去便昏迷过去,接下去发生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
“你醒啦?”
索菲娅走出梦境,睁开眼睛见到一张笑脸,姑娘的一张红扑扑的友善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