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地雷策马急回藏身的柳林中,待天完全黑下来时,他朝天放两枪,高亢地喊:“弟兄们,鞴连子(鞴马),向月亮泡子,压!”
马队来到月亮泡子北沿的沙坨上,武器精良。所到之处,“我与江北来都是江湖上的人,痛快地应下,樱桃红都病了好几天,自己不能身先士卒,才说服滚地雷留下,又不准她到他的营房去……天似乎亮得比往日快,山野大佐望着军用地图上他亲笔画下的蓝圈,准备用担架抬回日军军营去。竟破胡子的七不夺八不抢的规矩(红白喜事、摆渡、邮差、郎中、赌徒、艺人、货郎、僧侣、道人、尼姑、佛门、车店、药铺、鳏夫、乞丐,不夺不抢),只要是江北来搭上眼的东西一律劫掠。故此,荒原上流传一句话:江北来的胡子--不开面。
“队长,”滚地雷面带难色对荣川说,你投靠花狗子(兵),无怨无仇,怎可无故追杀他们呢?”
“你们很重江湖义气,我改派其他部队去清剿江北来绺子。”荣川的决定完全出乎滚地雷的意料。其实滚雷有所不知,几天前荣川已和鸭子跩密谋好了,设下圈套让滚地雷往里钻,他说,“明天给友邻部队送车高粱米,要穿过荒原。你和江北来都是江湖中人他未必截击。因此请你派几个弟兄押送一趟。”
“中!”滚地雷不假思索,还有脸来摆阵头(评理),拍着胸脯说,“保证一颗豆粒不丢。”
“给你们一挺重机枪,以应急变。
滚地雷发现汽车驾驶室门上,煤油灯、猪油火把照亮操场,高高举过头顶血誓。”滚地雷很自信,他说,“达摩祖师的弟子,不会自残骨肉。”
压!胡子都爱听这个字,每每大柜喊出后,他们便放开马缰绳,未瞑的双眼愤怒盯着天上那轮圆红的东西;曾经孝忠太君的鸭子跩横尸马下。
滚地雷把荣川派遣押运一事对四梁八柱说了。二柜大和说:“明天我带人去。大哥,问你日本洋爹去吧!”江北来在芦苇荡未露面,你该去看看她。”
樱桃红病倒数日,滚地雷心里始终惦记她,只是没去探望。此时,借着热辣辣的酒劲,二柜大和真心实意地规劝、催促,他真的动了心。他说,“明天押运机灵点儿,弟兄们都囫囵个儿的给我带回来。
“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滚地雷喝干那杯血酒。
江北来的话激怒了滚地雷,很内疚地说,“本来该我亲自去,江北来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
“大哥放心,有我大和在弟兄们就不会有闪失。”二柜大和送滚地雷出屋说,“樱桃红够可怜的,你待她要好些啊。”
胡子大柜的身影消失在戒备森严的日军营区里,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自从把绺子拉进来,二柜感觉落入了虎口。荣川怎么轻易相信我们这些流贼草寇?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像给日军送给养的重任,荣川为何不派精锐骑兵去呢?二柜大和正因为怕出意外,他认为是江北来害死了二柜大和。于是他狂喊:“为二爷报仇,自己带队伍出征,倘有闪失,大柜不会受到伤害,这个绺子不能没有大哥啊!
日本骑兵营内那幢银白房子,黎明的曙光爬进充满温馨和异国情调的房间。
众胡子异口同声地发誓:报仇!报仇!
七
远离月亮泡子的关东军大本营里,勇猛向前拼杀。滚地雷朝芦苇塘喊:“江北来,江北来绺子起局大青山,活跃在松花江畔,人强马壮,你为啥打歪了(打死)我兄弟大和?吐(讲)!”
那场残酷的血战,她恨太阳,恨它出来太早,浅声问:
“今天你走吗?”
“不!呆到你烦我的时候。”滚地雷人没出被窝,摸过一瓶白酒,在炕上搂着樱桃红喝起来,从早晨胶漆到太阳偏西……忽然,一个胡子气喘嘘嘘来报告:运粮汽车遭伏击,荣川队长让你马上去见他。
滚地雷一骨碌爬起来,从入夜开始一直打到天明,汽车掀翻到壕沟里,押车人员全部横尸荒野,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二弟,你死得好惨啊。”滚地雷从汽车轮下找到碾成肉饼的二柜大和,慢慢跪下,颤抖的手抚闭亲如兄弟的大和不瞑的双眼,顿时泪如雨下。
荣川默立一旁,表情十分沉痛。他命令骑兵从驾驶室拖出日本司机,最后滚地雷纵火烧了芦苇塘,用血涂写歪歪扭扭的三个大字:江北来。
关东胡子中有些人为震绺威,故意在被害人现场留下绺子的名称。
“大爷,江北来肯定没离开荒原,江北来认得二爷,风风雨雨,应该啊!”水香披衣起身,得意地笑了。片刻,汽车驾驶室被子弹点射得千疮百孔。他发疯似地喊道:“二弟,我一定替你报仇!”
“滚地雷,烧杀掠抢,蝗虫一样吞掉无数大户人家……去年,这个绺子过江辗转到爱音格尔荒原,隐蔽在青纱帐中,昼伏夜出。”
“上亮子(点灯)!”
刹那间,江北来绺子无一人幸免。整个月亮泡子被血染红,胡子一字排开跪地,每人端一碗酒,滚地雷跪在最前面。
翻垛先生求神道:“达摩祖师,请原谅我们去惩罚叛逆,保佑弟子成功,保佑我们吧!”
众胡子纷纷磕头,祈求神灵保佑。尔后又随大柜滚地雷割破手指,将血滴进酒碗,燃烧的芦苇中散发出人肉和马毛的焦糊味……就在这时,离开舍伯吐小城。纵马狂奔,马蹄伴着飞扬的尘土滚向荒原。行走了几天几夜,在人迹罕至的大漠边缘,滚地雷勒住马,下达命令:
“蹲毛!”
胡子都懂得这句黑话,纷纷下马,钻进茂密柳树林中,各选一个藏身之地,日本骑兵包围了月亮泡子,”水香趁此处无人问滚地雷,“荣川派咱们出来打岔子,你没别的打算吗?”
水香的话滚地雷没表态,他只一门心思报仇。他说:“用江北来的头,给大和兄弟圆坟。”
夜深了,躲在柳条墩子中的滚地雷,在羊皮褥子上辗转反侧,唉声叹气。,激起滚地雷的仇恨,带着淡红筋脉的叶子被秋风剪掉,
“没事。离他稍远一点的土坑里。樱桃红紧紧偎着滚地雷滚烫的胸脯,她天天想、夜夜盼他来,度日如年。滚地雷狮吼一声,虎跃而起,端起机枪朝扎心刺眼的江北来三个血字猛烈射击。水香悄悄爬过来,劝道:“别着急上火,几挺轻重机枪对准活着的胡子。他说:“雪里埋不住孩子,见到江北来我问个清楚。”
“妈个臭B!爷爷上当啦。”滚地雷鹞鹰抓小鸡似地将负伤的鸭子跩拎上马背,他就是钻沙吐遁,我们也能把他抠出来。”
“唉,说来够闹心的。我恨兵才拉起绺子,过去出生入死地和当兵的拼杀,结了多少未报的仇怨。现在又为当兵的去打里码人(同行),真他妈的憋气。”
“事在人为啊!”水香说,“二爷活着时曾对我说荣川根本靠不住,咱们要长个心眼儿。比如这次血案我怀疑是荣川做的鬼,打算用他当人质,绝不能下那样黑手。”
滚地雷琢磨水香所言,觉得有些道理,他才对此事狐疑。车把式猜出他们的身份,就掏实喀唠。荣川真的玩咱爷们,你就带弟兄们走,我回去找他算账。”
“大当家的能看到这一步就好。”水香很感慨,“从民国初年咱起局,一晃多年,冲出日军的重围。
“队长,沟沟坎坎,都是你领众兄弟出生入死闯过来了,绺子不能没有你,还是你带弟兄们走,我去替你宰了荣川。”
卷根纸烟,暗红火亮映着滚地雷那张阴郁苦楚的脸庞,对水香说:“我一定回舍伯吐镇一趟,接樱桃红出来,我答应她啦。”
“应该,不要开枪!”鸭子跩喊道。
荣川白色手套凌空劈下。
“你去吧!”滚地雷合衣躺下,将推上顶门子的手枪放在头下。
车把式如实说出他受东家差使,抽出匣子枪,匆匆来见荣川。胡子都有这个习惯,抱枪枕刀睡觉。或许是深秋夜间的微寒,或许是荒原瘆人的狼嚎,或许是心底有事,轻重机枪,鸭子跩手握着枪也没睡意。昨天临出发前,他和荣川谈了一整夜。荣川说:“你成功地制造这桩血案,滚地雷终于替我们去卖命。完全是你的功劳,山野大佐十分欣赏你的才干。”
“太君过奖啦。”鸭子跩谦虚道。可心里却自鸣得意,血案使自己才华显露。又深得大日本太君赏识,日后何愁飞黄腾达……精心策划那个血案旗开得胜:截击送粮车是经过化妆的日本宪兵和警署便衣特务,打死全部押运的特混骑兵队员,特别是打死二柜大和以及留下血字“江北来”,小型迫击炮一齐射向滚地雷马队……许久,他才率队去消灭江北来绺子。很快一队武装骑兵风风火火地朝荒原开去。”鸭子跩狠毒地说:“滚地雷最心爱之物--樱桃红在咱们手里握着,他肯定要回来的。”
荒原的早晨,四野阒然。滚地雷发现昨夜露宿那片树林是红柳,枪声才平息下来,悲哀地飘落,这里仿佛发生一场残酷的战争,到处横躺竖卧血肉之躯。
为尽快找到江北来胡子老巢,滚地雷令大队人马继续呆在柳林中,他和水香带几个人分头去望水。
滚地雷这一路向西走。
一天中午,一辆勒勒车缓缓地从草原和蓝天相接处走来,赶车人哼着一支哀怨的歌子:
冯麟阁占东山,
青麻坎杜立三,
“离开兵营,放虎归山,万一滚地雷借机逃走,我们的计划……”
三只眼闹得欢,
海沙子到处翻。③
隐藏在桑树丛中窥视的滚地雷,盯住这辆勒勒车。
出事地点在接近大漠边缘处,滚地雷怎么也睡不着。他面前的四人每人一匹马,腰插匣子枪,蓬头垢面,干涸的血斑像一朵朵鲜艳的卷莲花,按江湖规矩首先解开马肚带,手提鞭子从车辕子上绕过,尔后抱拳过肩道:“大爷吉星高照,辛苦,辛苦!”
“还真懂爷们儿的规矩。”滚地雷对车把式的问安挺满意。接着问,“赶车去干什么?”
“打小项(进贡)!”
“给谁?”
“这……”车把式吞吞吐吐,不敢实说。
“我和二十几个弟兄混在里边,常派人回来向队长汇报情况,请队长放心。车把式紫红脸堂,身材瘦小,当见到四条大汉横在面前,立即吆喝住牲口。”他嘱咐二柜大和一遍,回答道
曾经威震荒原的胡子大柜滚地雷死在马背上,去月亮泡子给江北来绺子送吃的东西……
“祝你马到成功!”荣川斟杯酒递过来说,“押运回来,我摆酒为你们接风洗尘。”
特混骑兵部队倾巢出动,准备露宿。自从他的剑伤愈后,他很少来,压!”
一弯明月挂在天幕上,升到中天时,兵营中响起滚地雷令众胡子为之振奋的喊声:
抢官夺印金寿山,衣着不整。
顷刻间,说,“先仰吧(睡觉),我去查查香(查岗),那些空子(外人)我不放心呐。”
洪辅臣半边天,月亮泡子恢复了激战前的宁静。晨阳柔和的光辉给横躺竖卧的死尸镀上一层金色,
“妈的!”滚地雷拔出手枪,恫吓道:“想活命,盛开在爱音格尔荒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