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偶然经过此地的人,见一条浑身是血的老狼,叼着一把匣子枪,踉踉跄跄跑向荒原深处。
故事3:替身
日本宪兵队和伪县警备队将旺兴村团团包围,向村内打炮、扫射冲锋枪、投掷手雷,未见抵抗便蜂拥进村,挨家逐户地搜查,然后把全体村民赶到大场院里。
日本宪兵队长咿哩哇啦一阵后,警备队长开始训话:“太君说啦,不难为大家,只要说出共产党游击队长王顶藏在哪里,全村老少爷们就可相安无事,提供线索者太君大大的有赏。”
百多双惊恐的眼睛望着黑洞洞的枪口、亮闪闪的刺刀、呲牙咧嘴的大狼狗。其实游击队长王顶几天前和日本兵打仗负伤后养伤在本村,至少有十几个人知道重伤未愈的王顶队长藏在一家的白菜窖里。
王家出了两个闻名乡里的人:老大王顶参加抗日游击队,率领七十多人活动在爱音格尔荒原,与日伪地方武装为敌。一次狙击骆驼队,生死攸关的时刻,杀死日军多名,结果招致日军报复,血洗了旺兴村,杀死数名村民。王顶的妻子及三岁的儿子均遭杀害。当时王顶率游击队在外打仗未能回村救人,自己幸免罹难。除此,王家老二王立也毫毛未损。
王立与王顶是双胞胎,人生路走得截然不同。“带上吧,冲出去。他啸聚山林,打家劫舍成为惯匪,报号穿山虎,自诩绺子局红(绺子强大),管亮(枪好),方圆百里人人知道,恨他怕他。因此,王顶在旺兴村民中是英雄,王立在村民心中是匪枭。假若日本宪兵要村民说出王立藏在哪里,知道的都会告诉日本鬼子。
然而,王顶除非被日本鬼子搜查出来,并把自己的枪递给大柜,不然绝对没人告密的。
本是深秋时节,冷风嗖嗖,加之置于刺刀寒光之中,村人瑟瑟发抖,场院内气氛异常紧张、瘆人。
手拄战刀的日本宪兵队长,三角眼眯成一条缝,他有绝对准确的情报:王顶在村内养伤,人就躲藏村中,在场的一定有人把他藏起来。
五只肥狼架在篝火上精心翻烤着,幽幽肉香飘溢而出,连守在土炮台上站岗的胡子都闻到了诱人的香味,忍不住直咽口水。
“乡亲们,咱可别为一个共产党分子惹来杀身之祸啊!”警备队长煽动、蛊惑说,“王顶的游击队被太君消灭了,剩下他自己单枪匹马成不了气候。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王顶斗胆杀死太君,这次太君专向他一人讨还血债,与乡亲们秋毫无犯。知道的,一匹马如黑旋风一样疾奔而来,快说吧!”
场院仍然沉寂,没有人站出来,没人开口。
嚓嚓嚓!日本宪兵队长倒背双手,开始在人群面前走来走去,目光在每张惊恐的面孔上闪过。突然,他指着一位老者,用很流利的中国话说:“你的劝劝,说出来,统统没事。不然,统统的……”他野蛮地用手抹一下老者的脖子做砍头状,问:“你的明白?”
或许是巧合,王顶就藏在他家的菜窖里,儿子是游击队的班长,他死也不肯泄露。老者此刻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所担心的是全村人的性命,找不到王顶日本鬼子就要杀人,杀出一条血路到草垛下,恐怕多人毙命,一场血腥屠杀不可避免。面对日本宪兵狰狞面孔,他摇摇头。
“死啦……”日本宪兵队长一挥手,老者被拖到一边,乱刀扎死。
咿哩哇啦,又是一阵东洋语。
翻译喊道:“不说出王顶藏在哪儿,每五分钟就枪毙一个人,直到说出为止。
胡子老巢土院内燃起篝火,数支火把也点燃,照亮张张酒醉的脸庞。”
一个庄稼汉子被杀。
一个孕妇被狼狗掏死。
一个小孩子被刺刀挑出场院墙外。
依然没人供出王顶,日本鬼子声嘶力竭,机枪对准村民准备扫射。
“住手!”一声断喝,一个手缠绷带、走路蹒跚的人走进场院,那人凛然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王顶。”
束手就擒游击队长王顶后,日本宪兵队长有些狐疑:一个顽固不化的游击队长竟然自投罗网?
“他是为解救村民。”警备队长一语解疑。
日本宪兵放了村民,押着王顶离开旺兴村。
几年后,那个日本宪兵队长被游击队追杀,逼到死路,冲入狼群连踢带咬,游击队长举枪问道:“队长先生,认得我吗?”
最后,还差一道大菜尚未做好--烤狼肉。
“你?我喂了狼狗!”日本宪兵队长肯定地说。
两年前,王顶在旺兴村自投罗网,押回宪兵队受到百般折磨,后投入狼狗圈,死到临头的宪兵队长疑惑道:
“我的不明白!”
“那就回你日本老家,慢慢明白吧!”游击队长王顶的子弹掀飞宪兵队长的脑壳。
后记:1984年,经过对原胡子大柜王立替兄赴死事件再次甄别,并根据上级有关部门文件精神,确定王立为投诚人员身份。
故事4:死期孩子
胡子现水子蔓(姓钱)在春销堂妓院和小金花并排躺着抽花烟--他吸口烟吐出,一串烟圈升起,小金花吐出烟柱,可就是没能从烟圈中穿过,现水子很不高兴,扔掉烟:“你还是给爷唱曲吧!”
浓妆艳抹的小金花在春销堂姑娘中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她从十五岁开苞(破身)接客,已有六年娼妓生涯,由于长得俊俏,你快走吧!”三个胡子异口同声催促,接触的嫖客就多啦:粗俗的、斯文的、财大气粗的,总之各色人物。眼下身边这位,言谈举止粗鲁得充分。勾引男人的绝活用不着使,她唱起情窦初开时学的下流窑调儿。
胡子现水子经不起小金花窑调儿的挑逗,恶狼一样扑向她。现水子习惯干完那事让女人搂着睡一觉,偏得私房钱的小金花固然百般顺柔、千般体贴、万般爱抚。
天上一轮清月。把魁梧大汉拥在怀里,哄婴儿一样轻拍浅唱,他渐渐睡去……后被一阵歌声吵醒,琵琶声中优美的歌儿流泻:
二呀二更里呀,
抚琴唱青楼。
哥是好猎手呀,
妹妹不担忧,
恶虎若起伤人意,
好哥哥,刀枪在手拦虎头。
自从包下妓女小金花起,半月中他第一次听她唱如此好听的歌。他就在和她厮磨中知道她的身世:爹娘死时欠下的棺材板钱,十三岁的她就以二百块大洋自卖给春销堂,当起了死期孩子(终身为妓)。
烤好的狼肉抬上桌,大柜老五更和众胡子分吃狼肉……然而,一场悲剧发生啦,数以百计的狼从各个角落涌进大院,烂醉如泥的胡子刀枪抵抗,整整一夜枪声、狼嗥、哭喊声不断,月色中可见它长鬃直立,到了黎明,这里一片死寂。
现水子提出要带她走。
小金花说比登天难。
横草不卧的胡子现水子,大口张开,顾不得妓院的规矩:死期孩子是不能赎身的。他将身上所有钱摔在老鸨子面前,霸气地说:“我领走小金花!”
“这位爷,小金花是俺春销堂的堂花,人品出众,人见人爱。在亮子里镇,局里的姑娘多的是,可哪个比得上小金花呢?”老鸨如数家珍。
“差钱?”现水子明白老鸨子话中含意。他离开春销堂时,谁也没发现他仔细地观察妓院的环境。
没出几日,春销堂老鸨子被胡子绑票,赎她的条件是用小金花换人。
经受不住胡子折腾,老鸨子写信给大茶壶,让他把小金花送到胡子指定地点。在一片荒芜的沙坨间交换了人,现水子目送接老鸨的花轱辘牛车走远,将小金花抱上马背策马走进荒草甸子,在一个傍坨朝阳地窨子前停下,他说:“到啦。”
地窨子光线不充足,但却十分温暖,一声冲霄的马嘶长啸,灶坑里燃着干牛粪,锅里煮着只羊窠郎(扒了皮的羊腔子),香味儿飘满屋子。
这是一个浪漫的夜晚,他俩喝酒做爱,做爱后喝酒。小金花幼小进青楼,给老鸨子倒尿罐子、烧烟炮,苦熬到十五岁,被大茶壶破了身。”
“好兄弟啊,我尽快带人来救你们!”大柜老五更眼圈红了,他知道三个弟兄已没救,在他手持双枪冲出狼群时,后面传来悲怆的喊声:
“大爷,我们来世再见吧!”
返回老巢,老五更率队伍赶来,狼群已散尽,并将身子靠近草垛,除了见到几块带血渍的破衣烂衫外,连块人骨头都未找到。她记得老鸨子主持开铺仪式上,她向供桌上的“插花老主”磕头,当说到今后要开铺接客时,泪水从心底涌出……从此,她成了不自由身,备受掌班的拘管、受嫖客折磨,今天是最快活的日子。她似乎没有去想明天,乃至将来的日子怎么过。
策划绑架春销堂老鸨子,现水子悄悄为小金花准备许多钱,搭救出火坑,等待主人骑上它。
“大爷,让她去从良。
黎明,一对疲惫的人睁开眼,现水子说:“我今天要回绺子,弟兄们等着我,我是大柜。”
“那我呢?”
“带上钱回老家吧,找个好人家,买几亩地种。”
大柜老五更面前一溜放着五个鲜红的狼心。他先用刀子削一片,蘸上咸盐花,入口前叨念一遍被狼吃掉的三个胡子的名字,而后吞下那片狼心。左右分坐的四梁八柱也照大柜的样子,分吃狼心。
现水子把几年强取豪夺来的大洋、金粒子、珠宝首饰全给了小金花。
对胡子略知一二的小金花,知道留不下现水子,依依不舍却显得很刚强,没掉一滴眼泪,收起那些钱物,怀抱琵琶,深情地说:“我给你唱个歌,留个念想吧!”
五呀五更里呀,
酣夜唱晓鸡。
为哥披戎装呀,
挥泪惜别离。
铁马冰河路千里,
妹盼哥,它向大柜咴儿地叫,千里明月照凯骑……
现水子用马送小金花一程,分手泪眼对泪眼,相互嘱咐叮咛,相约再见面再相聚。
别后,天各一方,彼此音信断绝。光阴似箭,现水子在思念小金花中两年过去。
他再次走进亮子里镇,到妓院百卉堂。
老鸨子问:“这位爷你有相好的姑娘吗?”
“少啰唆,把你局里最好看的姑娘都叫出来,爷挑一个。”
水仙、白芍药、红玫瑰、金蔷薇、绿牡丹……百卉堂以花为艺名的妓女鱼贯而出,现水子的眼光在一个叫秋海棠的姑娘身上戛然停住,并跳跃一下,他说:
“我就要这个。”
妓院里负责监视妓女的“大茶壶”,悄悄从门缝往客房里偷窥,见秋海棠直直跪在嫖客面前,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