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国清窝着一肚子火回到家里,夫人已将饭菜准备在餐桌上。女儿嘟着嘴埋怨,说国家公务员人民公仆更应该讲诚信,说好了回家吃晚饭,为什么这时候才回来?害得一家人跟着饿肚子。吕国清心里正烦躁,阴着脸说,谁饿谁就吃,我堵着你的嘴啦?说着嘭地一关门,就钻进书房里去了。夫人忙对女儿说,不定又为啥事闹心了,咱们先吃,不理他。女儿委屈地说,我是跟他开开玩笑,他还酸脸了,哼,官僚主义,大架子。
吕国清坐在椅子上,发了一阵呆,便抓起话筒,给孟昭德家打电话。答说老孟有应酬,没回来。他又将电话打进手机,一接通,耳机里先是一片哄杂说笑声,还有孟昭德大着嗓门喊:喝,这杯谁不喝都不行,不见底,别的事免谈。
总算等到孟昭德对着话筒说话了:“谁?”
吕国清没好气地说:“耳朵里也灌酒啦?要不要等你孟大乡长酒醒了我再跟你请示?”
孟昭德口气立刻软下来:“哟,吕书记呀?对不起对不起。有事?”
吕国清说:“没事我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孟昭德问:“等一会儿我给您回电话行不行?”
吕国清说:“你马上另找个地方,我有话跟你说。”
很快,电话又打回来,这回果然就安静了。孟昭德仍是大大咧咧不分彼此的口气,问:
“天气预报说,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近几天没有暴风雨。什么事,吕书记这么急?”
吕国清口气越发冷下来:“你还没醒酒吧?”
孟昭德安分了些:“没事,刚喝。是南方的几个蟹贩子,要打今年秋蟹的主意。哼,他们想算计我,我还想算计算计他们呢。吕书记有什么指示?”
“于家台的村支书叫于--”
“于水丰。”
“这个人怎么样?”
“嗯……总的说还行吧。工作挺认真,群众威信也不错,要说毛病嘛……就是好为本村争口袋(为某些相近的人争利益)。也难怪,村干部们不争一争,也在村子里站不住脚啊。”
“有什么背景没有?”
“没有。他当过兵,是在部队入的党。听说给团长当过勤务兵,后来就下到连队,复员是班长。凭他的口才和张罗能力,如果有背景,也不会复员回乡了。在屯里干了几年农活,村支部改选时,乡里要求年轻化,党员们就把他选上了。总的说,乡里还算放心,村民们也满意。吕书记怎么想起问他?”
吕国清便把于水丰傍晚时找他说的那些话简要说了一遍。电话那边孟昭德静了一会儿场,然后说:
“看不出这小子还会玩弯弯绕,绕过我,直接找到县里去了。这样吧吕书记,这事你不用管了,交给我,我保证给你摩挲得平平整整的。”
吕国清心里仍是不悦:“不是给我。这是你们乡里的工作,我不过是把可能要出现的不稳定苗头提醒给你,让你思想上有个准备。如果有涉及到我的事情,你不要有顾忌,公事公办嘛。况且我想,这事本来就跟我一点儿关系没有,是有些人想得太多了吧?”
孟昭德说:“对,吕书记关照的是我们乡里的工作,考虑的是稳定大局。吕书记还有什么指示?”
“那我就再具体给你提三点建议。”吕国清也很慎重地用了“建议”这个词,有的时候,领导者的“建议”比要求和指示更具力度。“一,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最好不要把我抬出去,这完全是你一乡之长权限之内的事情嘛;二,于水丰提出让我为于旺田贷款,我没答应,也不可能答应,至于你怎么答复,我不多做干涉。有些事情,特别在某种情势之下,该硬的一定要硬起来,你一软,某些人就会自以为得计,登鼻子上脸,后果可能更严重。但有时,也可以在另一方面给某些人一些关照,当然,这种关照是在政策允许范围内,不能过格过线。威慈兼济,这和怕硬服软不是一个概念。领导者的权威,有时比处理问题的准确不准确更重要;第三,于家台村民可能出现的抗税风波,你心里要有准备,但最好不露声色,水来筑坝火起泼水不是领导者的真本事,真本事是先做疏导釜底抽薪,让水水火火根本闹不起来,成不了气候。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明白明白,请吕书记放心,我一定让于家台风平浪静就是了。”
吕国清放下电话,长嘘了一口气。他冷笑,一个小小的村官猕猴子,连个弼马温都算不上,也想跟玉皇大帝斗法,太不知深浅了吧。你想逼我走水道,我非走条火道让你瞧瞧,看到底是谁的道行高。
夫人推门进来,说闺女看老爸生气,都不敢来请你吃饭了,快去吧,别在外头窝了一肚子气,回家再惹一家人不愉快。吕国清唉了一声,说烦死人了,一个个的都想当人上人,当了乡镇长没几天,又三天两头地跑来要回县里当局长,好像任命就在我兜里揣着,签上谁的名就行呢。这么一说,就等于一家人和解了,理解万岁嘛。家里事跟国事公事同理,一家之主有时也要玩玩权术或曰领导艺术。
正在这时,放在皮包里的手机笛笛地响了两声,不是来电的响铃,而是信息的提示音。皮包放在写字台的旁边,夫人顺手就拉开拉锁,摸出手机。吕国清心里忐忑起来,但神情还要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刚才进家门时心不顺,一胡思乱想,就把关机的事忘了。手机上的一些信息是不能给人看的,越是亲近的人越不能看,平时他随看也就顺手删除了。可此番既落入夫人手里,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夫人也有一只手机,跟他的同一牌子同一型号,所以摆弄起来很娴熟。“哟,这是谁发的呀?”夫人露出惊惊诧诧的神情。
“是不是又中了什么大奖卖什么便宜的走私货?都是骗子。”
夫人一字一句地念:“天大旱,人大干,贫下中农要吃饭!”
这是个暗语。吕国清放心了,会心地哈哈一笑:“又是那些穷乡镇的土地佬,不定又在哪儿吃饱了喝足了,抱着手机跟我唱穷歌,一个个都是酒懵。走,吃饭去。吃完饭我还得出去,可能回来得要晚一点儿。谈话,谈话,整天就是谈话,到办公室谈,到家里谈,还怕出谁亲了谁近了的说道,那就另找地方谈。哼,赶上做地下工作了。”
夫人小心地问:“是不是又要调整一批干部?”
吕国清摆摆手:“内宫不干政,少问。”
夫人嗔道:“德行,还内宫,你是皇上啊?”
吕国清哈哈大笑:“将相岂有种乎?传旨,侍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