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一个人,我们是没法绕开他的私生活的。葛志勇虽然感到压力很大,事务繁忙,但他仍然会抽出时间常常和吕晓妮在一起。我们认为,从吕晓妮与张芹的对比中,葛志勇更清楚地读出了吕晓妮的优势。吕晓妮的聪明,以及她的风情万种,这些正是张芹所欠缺的。另外,令他流连忘返的是,吕晓妮不但会给他身体上的愉悦,还会恰到好处地在精神上给予他以鼓励。
讲一讲身体的愉悦吧。葛志勇每一次和吕晓妮上床,事先都会想起多年前他曾经为其夜不能寐的那些夜晚,这样一来,一种类似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找到水的感觉便会使他性欲勃发,使得他做起爱来基本能保证在饥渴状态下进行。吕晓妮床上工夫也令他十分满意,和张芹做,他总有一种没尽兴的感觉,张芹是被动接受型的,除了那一种传统的姿势外,她甚至拒绝其它任何一种姿势。吕晓妮就不同了,在很多时候她会变被动为主动,而且喜欢花样翻新,不光是姿势,就是环境、场合她也经常要变。比如在地板上做,在浴室里做,在厨房里做,甚至躲在公园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做。葛志勇觉得十分刺激也十分销魂,同时也有一种透支的感觉,仿佛把一生的性爱都浓缩在这段日子里了。
是我好还是她好?吕晓妮撒着娇问。
当然是你好了!葛志勇说。
说过这句话后葛志勇不禁有些内疚,毕竟是愧对张芹。平心而论,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可是他又无法舍弃这种欢愉,这真是一种矛盾。
也讲一讲吕晓妮给予他的鼓励吧。这种鼓励大都在他们高潮之后,吕晓妮躺在他的怀里,一边用手轻拂他的胸脯一边和他谈公司里的事情。吕晓妮聪明过人,善解人意,她总有办法缓解葛志勇的心理压力,甚至能在葛志勇对某种事情失望之时给他指出一星亮光。拿葛志勇与金占元的交锋为例,自从葛志勇派人调查煤质后,金占元很快有所察觉,这之前他对葛志勇还算尊重,但这之后他就变了,见了葛志勇就阴阳怪气的,有好几次在公司办公会上公开与葛志勇顶撞。因为他的特殊身份,竟然得到了公司里一些要员的支持,这帮人联合在一起,大有与葛志勇分庭抗礼之势。当葛志勇跟吕晓妮谈起这件事时,曾流露出一种无奈的情绪,吕晓妮把头在他的胸脯上蹭了蹭,说你千万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迷惑,你没什么可怕的,你是老总,公司的指挥权在你手里。
可他毕竟是老板的弟弟,我不能不有所顾忌。葛志勇说。
如果你向他让步,你这老总就会越来越难当。吕晓妮说。
我也知道这个理,可是我毕竟不想得罪金老板。葛志勇叹了口气说。
看来你的思维还带有国企管理者的影子。吕晓妮说,金老板在乎的绝不是人情,而是利润,在利润面前,人情也许一分不值。
吕晓妮的这句话无疑对葛志勇起到了提醒与鼓励的作用,还有些摇摆的决心在瞬间就稳定下来,他搂紧吕晓妮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有信心了,你真是我的红颜知己呀!
正是从这以后,葛志勇在煤的质量问题上表现得更加强硬了。有一天,姚明来找他汇报,说调查得极不顺利,煤管处的人见金占元是老板的弟弟,个个都替他说话。
看来我们只有主动出击了。葛志勇说。
怎么主动出击?姚明不解地问。
当有劣质煤运来的时候,我们去抓个现行,用事实说话嘛。葛志勇放低声音说,你亲自带人去煤场盯着,有情况及时告诉我。
我明白了。姚明说。
事情发生那天风很大,煤场被刮得昏天黑地,像在下着一场黑色暴风雨。葛志勇接到姚明的报告后火速地赶到这里,拦住了一辆刚刚开进来的运煤专列。他高声命令卸煤的工人不要卸车,然后和姚明一起爬上一节车厢的顶部,他抓起一块煤块看了看,气愤地冲着姚明吼道,这种泛着白茬的煤能是好煤吗?以前以次充好还得遮遮掩掩,现在倒好,大明大摆就这么干了。
这都怪我们太相信金占元了。姚明说。
葛志勇从车厢上下来后,找到押车的人说,这样的煤我们拒收,从哪来的回哪去吧。
这怎么行,我们可是签过合同的,再说这也是金部长同意进的。押车人说。
我不管谁同意的,只要不合格,我们就不能收。葛志勇坚定地说。
押车人不和葛志勇争吵,他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时间不长,金占元和煤场的头头们就都一溜小跑赶到这里。金占元见到葛志勇显得有些尴尬,他嘿嘿地干笑了两声,然后说,葛总你也太操心了,没必要事必躬亲嘛!
我不来能抓到证据吗?葛志勇盯住金占元的眼睛厉声问,你是用什么价钱买来的这种煤呀?
账面上不都写得清清楚楚嘛!金占元说。
账面上我们花的都是优质煤的钱。姚明说。
这种煤是优质煤吗?葛志勇问。
现在煤的行情很特殊,煤是紧俏产品,这种煤就算优质煤了。金占元说。
葛志勇拿起一大块煤,举到金占元的鼻字底下问,这叫好煤吗?这都快和石头差不多了。
金占元无话反驳,就干脆耍起了横儿,他梗着脖子说,进煤归我负责,你管不着这一段。
葛志勇说,我是总经理,我难道管不着吗?
金占元毫不示弱,他说我是经董事会推荐来当这个部长的,我有权处理有关燃煤的事情。
葛志勇觉得时机已到,他停止了争吵,拿出手机拨通了金老板的电话。他想即使自己这个老总不当,也要和金老板把话讲明白。令葛志勇颇受安慰和感动的是,金老板完全站到了他这一边,不但声明支持他的工作,还把金占元臭骂了一顿。这一列火车的煤卸不了,只好又拉走了。
几天以后,金占元被他哥哥给调走了。在这件事情上,金老板表现出了一个大资本家的气度与胸怀,他不但主动承认了自己的用人之误,还把进煤权又还给了葛志勇。
九进煤这个权力是块烫手的山芋。葛志勇在床上对吕晓妮说。
为什么这样讲?吕晓妮凝视着他问。
严把进煤关谈何容易,面对金钱的诱惑有几个人能坚持住原则和良心?我虽然有一个姚明可以用,可是一个人又能有多大的力量呢?葛志勇叹了口气说,即使这个关我把住了,可谁又能相信我的手是干净的,我没有得到过这其中的一点好处呢。
吕晓妮轻吻了一下葛志勇,沉吟片刻,然后说,既然烫手,就不如把它扔出去。
扔?葛志勇咧了咧嘴说,我怎么扔,我又能把它扔到哪去?
我给你讲个事例吧。吕晓妮躺在葛志勇的怀里讲下去,我们国家的一二级甲等医院大都只有简单的检测设备,比如化验一些复杂的项目,就只能到三级甲等医院去做。现在医生的诊断越来越多地依靠科学检测手段,一二级医院为使患者不流失,就采了病人样本派本院的人送到三级医院去化验,然后拿回化验单再由医生诊断。这样一来,又麻烦所需的时间又长,很难让患者满意。就在这种时候,有家公司出面了,它先是包下了医院跑道的业务,而后又出设备包下了医院的检测系统。医院没花一分钱解决了大问题,何乐不为。这家公司卖出的不是产品而是整体的解决方案。这样的合作算不算是双赢呢?
你是说叫我也把进煤的环节包出去?葛志勇说。
煤是火电厂最大的成本,把煤的问题解决了,成本也就降到了最低。吕晓妮没有直接回答葛志勇的问题,而是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她说,只要有公司能保证永远用最低的市场价购得你需要的优质燃煤,包出去就是一个最好的办法。这样不但能在人力、物力上节省一笔开支,连令人头疼的腐败问题也一并解决了。
葛志勇忍不住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理想主义者,我上哪去找这样的公司呀?
吕晓妮说,别忘了,可卡就是这样的一家公司。
葛志勇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一种恍然大悟般的感觉像急雨一样淋满全身。原来谜底在这里,吕晓妮和他的亲密接触不过是为这个谜底在做必要的铺垫。这样一想,葛志勇就有些不寒而栗。
吕晓妮用脑袋蹭了蹭葛志勇的胸脯,轻声说,你不要误会,我可不是为了做这笔买卖才接近你的。美女爱英雄,我只能用这句话解释自己。至于这个建议不过是顺其自然的产物,成不成都没关系。
吕晓妮的解释显然不能令葛志勇信服,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对一个老总也不例外。但是抛开这层关系,以及因这层关系而带来的心理影响,就事论事的话,葛志勇也觉得这的确不失为一个降低成本的好办法,也许,他真的应该大胆一试。
这种办法在电力企业里还没有先例呢!葛志勇说。
有先例就没有意思了。大家都想到的办法肯定是最愚蠢的办法。吕晓妮说。
你说得也许对吧。葛志勇说。
我们也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最起码能遏制公司里一部分人的贪念。但对此反应最强烈的不是那些贪欲很大的人,而是廉洁的姚明,他找到葛志勇,明确反对这种办法。并问葛志勇是不是不信任他了。葛志勇说,我不是不信任你,你的为人没说的,可惜你这样的人太少了,你就是浑身是铁能捻几颗钉呀?这样做,至少在进煤环节我们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可是,这笔大钱不是让人家给赚去了吗?姚明说,无利可图,他们能愿意找这麻烦吗?
他们有多少利可图是他们的事,只要我们有利可图,只要这样做比传统作法对我们更有利,会使我们的纯利润更高,我们就不妨一试。葛志勇说。
安抚好姚明后,葛志勇就把这种构想上报给董事会。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金老板对此竟然也持赞同的态度,他的提议很快就在董事会上得以通过。不久,与可卡公司的合作就开始了。这以后,公司只负责对进厂煤的质量测定,不合格的煤坚决杜绝进厂。煤质得到了保证,又节省了人力物力,企业效益当然就上去了一大块。我们都知道,这是葛志勇当老总以来最引以为自豪的一笔,一个老总不划出别出心裁的一笔,是算不得一个成功老总的。
但这种自豪感很快就受到了打击,负责调查可卡公司情况的安林不久就向他汇报说,可卡公司的幕后老板就是金老板。
这哪是把进煤权给他呀,分明是自己亲自掌管了,看来金老板最相信的还是自己。葛志勇当然很不自在,但细想一想也就想通了,不管可卡的老板是谁,只要按合同办事,对他当这个老总就不会有什么消极的影响。
转眼一年就过去了,也就是说,葛志勇这个老总的合同期已经接近了尾声。我们对葛志勇任职期间的评价是三七开,褒还是大于贬的。葛志勇当老总后职工的工资虽有所下降,但随着企业效益的提高,他还是不失时机地不定期地给职工发了多次奖金,每个职工的总收入还是有所提高的。从这一点上讲,他也算没有食言。
这一天,葛志勇拿到姚明送来的财务报表时正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发呆。近日来一直阴天,此时太阳刚刚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脸来,把一大片亮光很新鲜地投到他的桌子上。葛志勇在亮光中看着报表,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喜悦的神情。
报表上的数据十分可观,这是这家火电公司多年来绝无仅有的一个利润数字,葛志勇当然有理由高兴与自豪了。
姚明出去后,葛志勇给张芹打了一个电话,也是觉得自己和吕晓妮出轨亏欠她的,这个时候,他真的想给她有所补偿。
等拿到年薪,我就给你买一辆车。尽管葛志勇压低了声音,但掩饰不住的喜悦心情,还是通过声音准确无误地传达了出去。
真的吗?张芹兴奋地在电话那头嚷道。
当然是真的。葛志勇说。
和张芹通完电话后,葛志勇又给金老板打了个电话,向他报喜。金老板当然没有不高兴的理由,他说了一大堆赞赏葛志勇的话,然后话锋一转,用压低的声音说,把这笔利润的一部分打到我的一个新账号上。
好的。葛志勇说。
对外讲利润不要把这笔钱报出来,明白吗?金老板又说。
明、明白。葛志勇说。
撂下电话后葛志勇的心一下子乱了,刚才那股喜悦已不翼而飞。他知道金老板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利润报多了,他就没理由不多给职工发一些奖金,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其二,虽然金老板在公司占大多数股份,但毕竟是合资企业,利润是要分成的,而金老板偷偷拿走的这笔钱是不需要分成的,是结结实实的收入。但是,只要他想当这个老总,就得配合金老板这样去做。
这天中午是葛志勇和吕晓妮约会的时间,由于心里有事,葛志勇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吕晓妮在床上问,你完成合同上的指标应该兴奋一点呀,怎么反而好像没什么感觉?
葛志勇喃喃说,我当初签了两份合同,好像还忘签了一份合同。
吕晓妮不解地问,什么合同?
良心上的合同。葛志勇说。
吕晓妮哈哈大笑,说你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了,要想在商品大潮中畅游,没有一颗过硬的心是不行的。
吕晓妮又说,我有办法让你过硬起来。
说罢,吕晓妮开始在葛志勇身上运作,果然在不太长的时间内让葛志勇坚挺了起来。快感中葛志勇也就忘了烦心的事。
金老板就要来了,我们都知道金老板是代表董事会来给葛志勇送新的总经理聘任书的。那天,葛志勇专程去机场接金老板。就在机场大厅门口,他意外地碰见了前总经理曹刚。
葛志勇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曹刚却没有伸出手来。葛志勇并没觉得有多尴尬,他歪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然后自嘲般地笑了。
你功成名就了。曹刚说。
谢谢夸奖!葛志勇说。
葛志勇发现曹刚的脸像霜打的茄子呈一副青紫色,他知道曹刚现在省局里任一个闲职,从一个曾经风光八面的老总到赋闲的人,这其中的滋味他是想象得出来的。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在乎曹刚的冷嘲热讽,一个成功者永远要以一副宽厚的胸怀来面对世界。
我闲着没事的时候,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曹刚说。
什么道理?葛志勇忍不住问。
在我们个人成功,企业也成功的时候,是不是忽视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国家为此受益多少呢?曹刚说。
葛志勇立即就有了一种被击中的感觉,连日来很乱的思绪陡然理出了头绪。旁观者清,不在其位的曹刚可谓一语中的,在个人功成名就的时候,我们许多人的确忽视了国家利益。这样一来,葛志勇满腔的成就感就有了一种被瓦解的感觉。
曹刚告辞了,葛志勇从他疲惫灰暗的背影里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我们知道,这对葛志勇后来的抉择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原文载于《中国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