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开去这是一个交际的年代。电话、电报、电视、信息高速公路,以及天上地上海上各种交通工具的应用,令地球成为一个熙熙攘攘的村子。普希金在《叶甫盖尼奥涅金》中说:地主,带来成熟的女儿,而女儿,是去年的时式。距普希金说过这话的时间不足二百年,而今,在地球的任何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只要有一台电视机,赶时髦的姑娘们就可以观看巴黎的最新时装表演了。
熙熙攘攘在这个村子里来回奔走的人们,他们在干什么?在交际。这里面有国家元首、政府要员、商人,还有许多负着各种使命的奔走者。他们让人想起中国历史上的苏秦和张仪,想起“三寸不烂之舌”这个说法。而本世纪最引人注目的一次交际行为,当推美国和俄罗斯宇宙飞船在太空的那次对接。它有些滑稽,有些像山姆大叔和娜塔莎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一次调情,一次接吻,或者说一次野合。确实是够“野”的了,这是辽远的蔚蓝色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太空。
这仍然叫交际。你看,从一个小企业雇佣一个公关小姐,到国家要员穿梭外交,再到这太空之吻,各样交际手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就是二十世纪的人文景观。
一个不懂交际的人在这个交际的时代里简直无法存活。从孩子上学,到煤气罐问题,到动用车辆跑一趟近郊,到买一张卧铺票,到左邻右舍的关系和同事朋友的关系,到职称评定以及别的一些什么事情,这些都要在交际中解决。
然而遗憾的是我偏偏又是个不懂交际的人。别人在想什么我永远无法知道,因此我无法和世界沟通。我又笨嘴拙舌,得体的话永远不会说。我还不修边幅,而服饰显然也随着主人一起服务于交际这个目的。
不懂交际的我于是将自己封闭起来,躲进水泥墙壁构成的空间里。这样,我和世界交际的窗口有三个:一是电话,二是客厅里那个电视,三是随时可以推开玻璃的阳台。
在这种类型的交际中,我是主动的。电话我想打就打,想接就接,如果我不想打,就让电话机闲在那里变成静物吧,如果我不想接,任电话铃震天价响起,我也不去理它。电视就更好说了,我只有侵犯它的权利,而它永远没有侵犯我的权利。阳台也是这样,我可以将它打开,也可以死死关上,并且在打开或者关上的途中,哼一句诸葛孔明的“我本是卧龙冈散淡的人”!
评论家李星先生对我说,非洲,或者是拉丁美洲一我总将咱们村子这两个去处搞混--有个作家,他在地上挖了个地窖,自己蹲在那里面写作,几年不出来,吃饭和拉屎,都是靠一个篮儿送上送下。李星怂恿我说,像我这种性格,也不妨效仿之,这样既避免了应酬,又可以在那里皱起眉头,思考人类的命运和前途问题。这个建议很好,很令人神往,但我思忖了一阵,觉得我是办不到的:老婆要上班,儿子要上学,谁是为我提这个吊篮的人,那吃饭虽可以定时,那拉屎,却是它说要来就不期而至的哟!
这叫调侃,亦是不懂得交际的人为取得心理平衡的一种自我超脱。不过能调侃的人,他大约还是懂得一些交际的,只是没有让自己的潜力得以发扬光大而已。行文至此,我又想起诗人索洛乌欣讲过的一个小故事来。
索洛乌欣说,我从保加利亚买回来一套西装,漂亮极了。最初我是赴宴时穿,后来便经常穿,再后来,就不经常穿了。有一天,当我要扔掉它时,才发现在它的里层、袖口、衣襟处,还有许多兜。尽管在过去的年代里,没有用这些兜我也过来了,但是至今想起来,总觉得是一种遗憾。
此刻我是不是也在遗憾自己这个身上有许多兜却没有使用的人呢?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