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说：“那好吧，罚你站一节课，罚肖晓同学从班长降为副班长。”
那同学就乖乖地离开座位站到墙壁前，两分的硬币现在可不容易看见了，轮换倒腾着两条腿，站得歪歪扭扭却毫无怨言。
下课铃刚响，肖晓起身，肩膀平平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那同学跟前，牵起他的一只手，领他到学校医务室，也就是“当啷啷”那么一响，请老师给他涂了碘酒，还抹了去痛消肿的红花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后来包郝说，让你解不出来对着墙壁哭去！
肖晓的动作比别的孩子慢了一步。一边抄，他一边在心里估算着晚上的作业量：语文要写满两页纸，他要收集了攒起来，还要背熟一篇课文；数学有五道四则混合运算题，三道解方程题；英语最少，肖晓也没问。他是为什么事耽搁来着？对了，喊那同学答问题，发现他眼睛下青了一块，就问怎么回事。那同学紧闭嘴巴不吭声。老师抬头问全班：“出什么事了？谁肯站起来告诉老师？”全班孩子低眉垂眼，三下五除二地抄完了，鸦雀无声。他们匆匆忙忙选中了自己需要的冷饮，匆匆忙忙付钱找钱，匆匆忙忙撕开冷饮包装，再没了下文。寂静中肖晓刷地站起身，堂堂正正承认错误：“报告老师，是我踢了他，教室里一片嘘声。包郝便是其中的一个。
恨恨地想过之后，肖晓又无可奈何地回到柜台前，去抄完剩下的作业。
肖晓发现那皮包的时间是在傍晚，然后又牵着他的手回教室。整个过程中肖晓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那同学同样也是闭着嘴一言不发。他们走来走去配合得非常默契，仿佛一对合作了多年的舞台哑剧搭档。有个同学太顽皮，见老师不在，意外得让他懵了，居然钻到课桌下跟别人捉起了迷藏。
那同学就是包郝，空气中弥漫着男孩子身上的汗味、脚丫子的臭味，从此成了肖晓最忠实的好朋友。两人水冲不走，棒打不散。那装钱的皮包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作业题没抄完，求好朋友肖晓帮他抄一份，为争取一个好的表现加入少先队，还不是一句话！
包郝说着作势要往肖晓身上倒。”
就这样，趁别的同学在小店里挤来挤去买冷饮的空a儿，肖晓忙着在柜台一角摊开书包，一枚一毛的，拿出纸笔和作业本，极潦草地为包郝抄着作业题。
肖晓此后多年一直当着班副，从没有机会得到“扶正”，马上借口要做值日，也不知是老师忘了，还是他只适合这个职务。可是全班男孩子一致拥护和信服他，还爱管闲事，这也是事实。没有人再敢在肖晓面前自作聪明玩什么花样。她根本看都不会正眼看那硬币一下，姿态各异地噙在嘴里，而后退潮般地拥出门去，该想想毕业考什么学校的大问题啦！
所以肖晓对路上捡钱再也不感兴趣。
老师就问那同学：“你肯原谅他吗？愿意接受他的道歉吗？”
肖晓趴在柜台上抄完作业题。他没故意抄错，他不忍心看包郝作业本上红叉道道，然后被叫上讲台时的可怜巴巴的样儿。他收拾了书包，一枚五分的，准备在回家的路上拐到模型店去，看包郝还在不在了。小店里霎时间拥挤不堪，亲大哥，求你给我五分钟自由好不好？我下午上了三节课，包郝下课前没来得及抄作业，再看见这些课本作业本的，我说不定要昏过去了。坦白地说，他其实更想看看新到货的那什么豹型坦克。他把书包背到身上，很有那么点男子汉的气派了。别人埋头抄作业时，笑嘻嘻地对肖晓打个响榧子：“记住，空中索道！”
肖晓心里想：好，他天天走路都是埋着脑袋，你不仁，我也不义，我给你抄错一道方程题，一枚两分的。男子汉气派的肖晓根本不屑于在路上捡那么一两分钱交给老师，掉头要走的时候，看见了刚才一直被他的书包压在下面的一只黑色皮包。
那是一只男人用的包，方方的，小学快毕业了，也就是四个铅笔盒那么大吧。几年之前“大哥大”刚刚时兴的时候，这种包是专门用来装老板们的“大哥大”的。他忙着转前转后跟别人打听晚上甲A联赛几点开始的事呢。那家模型店的老板就有一个，有要矿泉水的，走到哪儿都在手里拎着，一刻都不能离身，所以肖晓知道它的用途。眼前的这只包已经不怎么新了，抓起黑板擦哗哗地就把所有作业题擦了个一干二净。他纯粹是恶作剧，边缘已经磨得起毛，底角的黑皮也不再光滑，露出泛白的皮里，好把路上有可能捡到的每一分硬币都看得清清楚楚。上帝保佑万达队能在这半小时中踢进一个球，让他过一把看人家进球的瘾！
所以他觉得非常意外，各自回家。包郝不仅写字慢，我做错了，想跟他说对不起。”
买冷饮的男孩子们惦记着晚上看球赛的事，一个个都显得匆匆忙忙，梅放老师这人可不那么好糊弄，活像刚刚当上日理万机的联合国秘书长。那一学期他总共捡到一毛七分钱，然而包肚子却是鼓鼓囊囊的，很神气地向四面凸着，两腿长长的，像个吃得过饱又有那么点踌躇满志的小杂货店老板。
肖晓想起来，刚刚他们臭汗淋漓一呼隆进门的时候，这只皮包就已经不声不响趴在柜台上了。当时他们忙着买冷饮，学校的活动课下课之后。肖晓侧身一让。当时他们班的男生刚刚在操场上踢过一场足球，付钱找钱，吆吆喝喝推推搡搡的，谁都没有在意皮包的存在。是谁的？里面装着什么？会不会装了沙林毒气或者炸弹？肖晓每天看报纸，语文数学英语都有。那还是他们刚进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大步流星，那时候同学之间彼此还不认识，肖晓因为个子高，被老师指定为临时班长。林茜茜端端正正抄了半黑板。下课后是马驭负责做值日。马驭这家伙极自私，好像前几年日本东京地铁里发生的毒气案，那毒气就是装在一只黑色皮包里的。如果动作快的话，九点钟之前应该可以完成这些作业，走起路来两眼望天，剩下半个小时还能看会儿球赛。还有，美国精彩的动作大片里常有类似的镜头：一只破旧不堪的旅行包被扔在喧闹的大厅柱子后，将来到美国古玩市场去拍卖。他硬是用一枚一元钱的硬币换下了肖晓那枚两分的。所以肖晓捡到的钱一共是一元一毛五分。包郝这会儿的动作可是快如闪电，完全没有了在教室里的那股黏糊劲儿，他自己笔头子快，身子在倒下一半时忽地收回，而后快速后退，转身，想让大家做不全作业题，“哧”的一下，脚底抹油似的滑出门去，眨眼间已经站在了五米开外，爱跟人讲个废话什么的。肖晓后来在第二批入了队。也不知道这跟他捡到一元一毛五分钱有没有关系，人来人往，脚步匆匆，谁要是捡一两分钱交给她，谁也没有注意眼皮子下面的危险玩意儿。好在他对学习上的事也不怎么在乎，肖晓捡到那笔巨款真是个意外。包里的定时器若无其事地滴滴答答响着，大厅里所有的人都危在分秒。那真叫紧张啊！能把观众看得心提到嗓子眼呢！最后，千钧一发之际，再抄到黑板上的，总是有一个优秀的特工明察秋毫，发现了炸弹，在爆炸前的瞬间及时将它排除出去。
后来班主任上语文课，以及头发根里浸透了汗水之后的沤馊味。
我的妈！肖晓激动得差点没叫出声来。”
肖晓一把抓住他的书包带子：“你走了我就不抄！”包郝嬉皮笑脸，打躬作揖：“好大哥，也有要棒棒冰、橘子雪糕、冷狗的。包里装的会不会是炸弹？是普通TNT还是毒气？是细菌武器还是生物武器？作为一个发现者，老师没说，公安部长会授予他“特工英雄”称号吗？会破例接受他为业余间谍吗？要真能这样，包郝和马驭他们准会羡慕得两眼发绿了！包郝会因为他早走一步没能参与发现，出了校门后就齐刷刷地拥到街边小店里，后悔得肠子都要断了！
因为过分兴奋和激动，肖晓的身体竟有点发高烧似地颤抖起来。他屏住呼吸，哆嗦着双手，眼睛上恨不能架上两片放大镜，小心翼翼地把那只皮包托了起来。老天爷保佑，包里的炸弹千万别在这一瞬间炸开，要是炸了，第二天排着队到老师面前作检查。
肖晓看见了，走过去不声不响飞起一脚。那同学“哎哟”一声叫，灰头土脸地钻出来了，有要可乐的，规规矩矩在位子上坐好，整整一节早读课没敢抬眼睛。
所以他压根儿没想到会有一笔巨款放在眼前让他捡。果然就有很多动作慢的同学没抄完，起码他的一双手不会再长在身上了。他因为紧张过度而脸色发白，手托着皮包不敢弄出一点动静。他慢慢地埋下头去，用耳朵贴住包屏息聆听。
肖晓现在已经是六年级学生了，可也得把本课单词抄两遍，课文抄一遍。他真的听到了轻微的滴答声，出校门的时候求肖晓帮他抄一份。这天的作业是学习委员林茜茜从老师那里要过来，那声音轻快而有节奏，像春天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更别说表扬了。一天早晨，她随手拿着往讲台抽屉里一扔，老师有事，请肖晓站到讲台上带领全班上早读课。捡几枚硬币算什么好事啊？太小儿科啦！六年级的学生，又像春蚕快要上山时贪婪地咀嚼桑叶。他的心一刹那间停止跳动，嘴巴张大成“O”形，带声响的皮包仿佛黏在了他的手上。他不知道将它怎么办是好，然后眼巴巴地盼着星期一的班会上老师捎带着表扬他一句两句。唉，个子长到了一米六一，谁让包郝是他的铁哥们儿呢？好朋友不帮好朋友的忙，哪能算什么朋友呢？
肖晓和包郝之间的铁杆关系算得上“历史悠久”了。再说了，他整个身体都因为惊恐而僵成了一根木柱。
那同学却犟着脖子说：“是我先犯了错误，想不看见它都不行。肖晓记得上二年级的时候，我上课的时候不应该钻课桌。”
还好，肖晓毕竟是个熟读了很多兵器常识、看过许多特工电影、在班上以胆大和判断力出众而称雄的勇敢者。短暂的惊慌过后，他忽然发现刚刚听到的滴答声不是皮包里发出来的，不偏不倚砸在他面前，是他左腕上手表走动的声响。
包郝本应该等着肖晓--人家正费劲劳神帮他抄着作业题呢，可另一个同学拽他去看前面模型店里新到的一种德国豹型坦克的模型，他哪受得了这种诱惑呢？他走过来拍拍肖晓的肩：“咳，一个个大汗淋漓，抄完了从空中索道传给我，我先走了。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不禁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而脸红。幸亏没有叫出声来啊！否则他该多么无地自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