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鸿机、岑春煊都是慈禧太后宠爱的重臣,一为军机大臣,一为封疆大吏,均有君子行为,大儒风范,为政清廉4迨国有方。瞿鸿机甚至还三次冒犯慈禧威严举荐仍在通缉的康有为出山。然而,正是瞿鸿机、岑春煊这两位此前并非亲密的人在新的改革运动刚刚展开之时,立即结成联盟,坚决且不遗余力地反对。他们以抵制袁世凯为口实,推行扼制改革的活动。这既是一次改革与反改革的斗争,也是一场宫廷内的政治搏杀。它势均力敌,激烈而又残酪无情。‘序幕是从袁世凯禀承慈禧旨意编制“新官制”时构想开始的。当袁世凯突然上书慈禧力主改革,邀得1慈禧童用之后,瞿鸿机马上就从袁世凯的锋锐劲厉情形,意识到了自已权力削减、可能失宠的危险。权力的危机使瞿鸿机这位向来儒雅的军机大臣完全变了模样,阴冷而凶猛。他驰书召岑春煊秘密进京后,二人密谋策划。很快,一次震惊宫廷内外、耕野上下的“大参案”突然出台。昨天还被慈樁视为心腹重臣的首席军机大臣庚王奕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下一下子就被弹劾得引起了主子的猜疑,吓得魂飞魄散龟缩一隅,只图免于杀头,求得生存之计5然而,时过不,袁世凯又窥澜到了机会,他联合奕劻,以重金收买了慈禧身边的太监李莲英,巧施手段,突然反参一本,弹劾瞿鸿机,离间了翟岑联盟。大潸王朝宫内又生飓风,风云再变。操生杀予夺之权的慈禧先是外放了岑春煊,开缺了瞿鸿机。过不多时,也开缺了岑春煊。翟鸿机、岑春埴都从高高的官位上摔了下来。若不是早年有功于慈禧,说不定全都掉了脑袋。这场政治斗争与权力争夺搏杀终以袁世凯、奕勧一方获胜而绾束。主张改革的一方胜利了。可是,爾为这样一场上层人物的争斗较量,于改革毕竟是一个大损伤。从此,改革因权力的争夺转移而变得无足轻重了,没有了改革的大淸王朝也气数已尽,很快就走向末途。
历史就是如此的复杂多变,人们若是死死地抓住慈樁当年扼杀戊戍变法的罪恶不放,认定了袁世凯只能是出卖变法者的―奸贼,而看不到社会的变化与人的变化,就很难认识和理解这一次以慈褸起念,以袁世凯为积极参与者的“真宪”改革活动。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我们不能因为慈禧、袁世凯过去曾有过的反动行为而抹煞否定他们今天图新改革的积极意图和努力。即使是他们为了维自已的封建统治,为了搜取更大的权力而推行有限的改革,相对于几乎封闭、僵死的过去来说,毕竟也是一种显示着进步的积极举措,应当给予历史的公正评价。张建伟的作品,自然是重在报告大清王朝晚年的一场夭折了的政治变革情形,而不是特意去为慈禧、袁世凯作什么拥案文章但是,西为他对这一事件的洞明和对人物准确的认识把握,为人们在认识历史和人的复杂性方面提供了有力的启示。对于鸿机、岑春煊,作者也不想为他们做个终身的结论,但对于他们在这场重大变革中因为仇视袁世凯进而联手反对改革的态度和行为分明地给予了历史性的否定。对历史上的具体事,具体人采取的客观态度和分析方法,使张建伟一下子跳出了大多数人难以撰脱的历史惯性,变得自由,变得冷静和聪慧了。因此,他对于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臧否就显得准确而有说服力,从而也就更加接逬历史的原本面貌。
作为报告文学来看,这部作品在述事写人方面,简约且纹理淸晰,深刻而又生动。其实,大清王朝最后推出的这次变革努力,本来也许会成为中国社会的一次重大转折。可惜的是,由于政治家的自私,贪欲,在它提出不久,事实上就已变成了瞿鸿机、岑春煊与庆王奕劻、袁世凯进行的权力角逐搏杀。当双方都明确地意只到这有关权力利害乃至身家性命的角逐已经展开时,几乎都是义无返顾,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开动了一切可能启动的政治机器,运用了一切可奏效的手段,或公开,或隐蔽,或光明正大,或非法无耻。总之,凡是--切可以置政敌于死地的伎俩全都被创造性地运用起来了。在这里,人们会看到政治较量的冷酷和人在权力诱惑面前可能出现的扭曲变态以至疯狂的情形。但是,如此激烈的矛盾和血肉般的拚杀,表面上却声息甚小。切凶狠的手段都策划于私下,一切恶毒的阴谋都形成于暗室。真是,只觉天地震动,却不闻风雷之声。这一切在当时属于隐秘的斗争活动今天被张建伟完全透彻地报告述说出来让人们在阅读时或许会有某些紧张阴冷的感觉的同时却广定会有煞是好看的兴味。
张建伟在这部篇搞不长的作品中,围绕着这次较大的骧治事件写活了慈禧“瞿鸿机、岑春煊襄劻、袁世凯以及李莲荚和两位被当作工具施用的宫廷御史赵启霖辉練鼎等入的心理与形象。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些真实的历鬼人物形象,其个性化程度和呼老欲出的立体感,实在是许多虚构性文学作通!中人物形象所不及的。在这场改革活动中慈禧自然是唯可,以垄右局势、掌握天平平衡的人物。她虽然生出改革的心思念头,可在袁世凯积极推行政改方案时,她却对翟鸿机、岑春谊婉转地提示她袁世凯正在借政改之机驾空她的话了心紧接着,御史赵雇霖在翟、岑的策划支持下,職前弹劾庆王奕劻,向庆、袁发出亡枚重型炮掸。慈禧立即就对奕勒和袁世凯生出更大的戒备之心。虽说朱直接对;人下手,却毅然罢兔了奕劻兆承栽振的官,撤销了袁世钒心腹部囑段芝责黑龙江巡抚的任命。让奕勧、袁世凯几近失魂;直感到末路来临。可是,在寒世凯再譫手段,迅速从载振处撤出妓女杨翠喜,反过来参奏赵启霖所言不实;加之,瞿鸿机又透露了太后有撤换军机大臣奕劻意图御消鼻,令慈禧非常不快,选位手执朝炳的老女八,立时又对麗鸿机生出了疑心?很快又扬袁抑瞿,置瞿鸿机于仕途危境在这种左右逢源、独掌舵炳坐山观虎的过程中,慈禧那种专权、果断、岸忌、阴冷的心理行为表现得真是人木三分当然,作者报吿和提写最充分的还是在耽治舞台土相互绞杀的当事人物袁世凯、爽劻和瞿鸿机、岑春煊了的尽管袁世凯这十次的行为十分占理,有不少成分可以被作为进步的改革行为肯定下来但是,袁世凯毕竟是个政治舞台上的演艺高手。他的见机行事,闻风而动;他的对人(尤其是对官场上人)的认识和利用;他目光长远心狠手辣;他玩弄权术的娴熟(如在瞿鸿机以载振纳妓女杨翠喜为主因弹劾庆王奕劻时,他星夜从京城把此女接回天津,重金贿赂,使杨翠喜作谎的计谋)等,真可以说是二个完全阴谋化了的人物。这样的人,他的言行,心理情感,乃至举手投足的细小动作,都完全政治化了。利害左右着他的了切;为了自身的利害他可以杀人不动心,也可以趋利不惜命(但他若是有了权,还避会干出不少有益社会的敏绩釣。袁世凯在天津就在教育、电讯、警务等方面有许多建树为别的地方所无法比拟他是一个职业的政治賭徒,又是一个唯权力是从、没有多少常人生活情感的政坛杀手在玩弄权术方面,奕勒尽管官居高位,身为皇亲,但却:比袁世凯差得很远。奕劻尽管也处于这场政治权力的搏斗中心可他不过是袁世凯借用的具,是袁世凯的影子。大的举动,阴暗中的活动与各祥的计谋-全为袁世凯所为。最能表现他性格的也许是在赵启霖殿上弹劾他之后,他被这突来的打击杯得几乎瘫倒,从此不敢动作,只作坐以待毙状的软弱情形了。而这种情形与袁世凯那种尽管恐惧,却以退为攻(交出北洋许多兵权,自求免去一些职务),时时窥测风向,以囿再起的诡秘心理和顽强性格就完全不词了。
当然,与袁世凯、奕劻对阵的瞿鸿机、岑春煊也不是等闲之辈。霉、岑两人尽管其性格言行不像袁世凯那样外露,咄咄逼人,然而,他们在儒雅的外表背后,却同样有曹丰富的政治经验,官场历练的实践。修们静若处子,动则风雷。凶猴和竖毅的结合,使他们显得更加奸猾与阴奪。为了权力的加亂为了置政敌于究地他们在此前过从甚少的情况下可以迅速结成联盟,并且一见如故。岑春煊借慈禧召见询政“入对”之机私售其奸,崔鸿机一改多少年君子之风,暗召御史,许以官禄,使其为己卖命;他几句话广个动作,就挑起了吏部、翰林院等部门许多宫员对新官制的不满,从舆论上为自己做好了“倒庆屠袁”的准备。然后又抓住庆王奕劻之子栽振纳妓、袁世凯亲信段芝贵雜官的把炳,突然出击,一下子给庆、袁当头一沉重打击,使之几近单灭。这些地方,都很能表现麇鸿根的老谋深算,外柔内播,长无权力角逐的性格行为。不管为政--生,在历史上做了多少为火称道的业绩,留下了多少好的口碑,但在这-次改革与反改革,在,次重大的权力争夺较量中,瞿鸿机与岑春煊相互勾结《协同敗杀,确实是表现了他们与时代潮流的背离,表明了他们对自身权力的看重和维护权力时的自私与疯狂。不多年后,岑春依附到袁世凯的身边。这些都充分地表现了政推家的贪婪欲顰及行为易变的习性。
在这样小的篇棍中能够把这么多历史生活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不失本质地把握并描写报告得姐此有血有肉,活灵活现,富有性格力量和心理深度,真可以说是非同凡俗。因之4大淸笨朝的最后变革》的出现,不只在历史研究中提供了新的视角和见解,同时也为报告文学涉足历史生活、报告历史人物提供了极好的例证和经验。它深化了历史研究,也提升了报告文学。
还非常值得看重的是,结合着历史事件和人物的行为的报告,作者在不少地方所阐发的感受文字,有些确不失为很有穿透力的精辟之见,对于读者断史识今,考人论事都会有相应的参考价值。诸如人人以为当朝者最有力量,可有谁体会当朝者的软弱?专制不是人的专制,而是法典的专制;专制的力量并非源于人,而是源于那不可更改的祖宗家法。”“有这样一类活生生的政治天才,他们搞阴谋和搞改革同样出色,搞破坏和搞建设同样有才,他们爱国的时候,真干成不少的好事,而他们卖国的时候,也能做到脸不变色心不跳。”“愤怒的人往往怜悯冒犯过他的人仇恨者则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怜悯。愤怒者想让对方为其所为而受苦,而仇恨者则要对方不再生存!仇恨在心要发芽,仇恨的心只有蓬勃生长的需要,没有住何一种理智的药饵可以把它治疗。”类似的文字俯拾皆是它表露着张建伟的睿智,更会给读者不少的启迪和恵维的‘诱发。淳种富有理性内蕴的报告文学作品,是报告文学这文学形式能够更充分地表现自己性格特征、发挥社会人生效能的成功实践。这祥樹实践,在当今的报吿文学创作中已属少见,在张建伟自已的报告文学创作中也是此前少有过的现象。
?或许历史学家会对张建伟这部作品提出这样那样肯定和否定的说法,指出它的某些偏失和不足,可谁也难以否认,张建伟毕竟以他的卓识和鲜活的文字树起了一块历史与文学的碑石,让从事史学和文学的人遇到它时都不验轻易地离去;;因为,这是一种带有指向性的存在物。不管你是:杏要沿春它的指,走,可对它都不该忽视。
1994年4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