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举杯对饮
他走出广场,来到一处街道中,随便寻了家酒店走了进去。那店主是名老头儿,也没认出眼前这人就是寒影阁的阁主,收了穆笺卓几个铜板,拿上几坛酒,便回到柜台上继续打瞌睡去了。
穆笺卓正坐在窗边,静静坐了片刻,店外又走入一名黑袍青年,那青年瞧了瞧穆笺卓,嘴唇微抿,走到桌旁、穆笺卓的对面坐下,木然不语。
穆笺卓看了他一眼,淡然一笑,随手一挥,那酒坛已经落入他手中。他帮两人都满了酒,微笑道:“承展,饮一碗吧!”承展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一点头,端起酒碗一口饮尽,他放下酒碗,淡然道:“你怎么了?”
穆笺卓笑了笑,也喝了口酒,微笑道:“不知道啊,可能是当寒影阁重新建立的刹那,以往为之奋斗的目标达到了,而我的心愿也已经完成了,再也没有努力的目标了,所以感觉到一点茫然了吧!”
承展定定看了他半晌,倏地摇了摇头,淡淡道:“哼,不会,以你的性情,是绝对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而感觉到茫然的,权势,对我们这种人而言,只是一种参悟罢了,人之情感,对我们来说,去得到它,并感悟它,那只是一种境界的提升而已。”
他顿了顿,忽然叹息了声,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慢慢道:“或许,你得到了,却发现,那并不是你所要的,对吧?”
穆笺卓身躯微震,沉默半晌,倏地苦笑起来,初时他还只是身躯微微战栗地微笑,但是到了后面,他几乎是整个人都已经低俯到了桌面上。
“承展,承展啊……果然呢,果然只有你,只有你、哦,和我大师兄,才明白我,确实啊,像我们这一类人,所谓的权势、感情,只是在参悟红尘中,所必须经历的事情,我们或许会为权势而曾经追逐过、努力过,但绝对不会为它而束缚过、彷徨过。”
穆笺卓重新满了两只酒碗,饮了口酒,淡淡道:“不过,真的有一点无奈呢,当我费尽心力,斩荆棘,劈顽石,最终到达那一个目的地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其实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只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纯粹是因为……唉,什么也不因为的理由,我就去拼命做了它,拼命地去完成了它,结果呢?”
承展眼眸微眯,淡淡道:“结果,你成了寒影阁的阁主。”
穆笺卓的笑容突然僵住了,过了片刻,那笑容才一点一滴地收敛起来,直到那笑容全部敛了起来,他默默吸了口气,淡淡道:“你呢?承展,你也活的很累吧?”
承展眼皮微不可见地跳了一下,木然道:“嗯,很累。”穆笺卓眼眸眯起,慢慢道:“我师父与你师父的恩怨,已经有多少年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呵呵,好象我们都还没有那么大吧?”
“但是这仇恨,却仿佛已经酝酿了数十年,”承展语气沉重地说道,他饮尽碗中的酒,放下碗,也不抹嘴,任由酒水顺着脖子淌下,慢慢道,“这十几年,我师父死后,我游荡在江湖上,杀过巨寇,宰过大盗,有的时候,我为了一个馒头和几十个人打,有的时候,我为了一件保暖的衣服,逃了几十条街……”
“从那天起,我就发过誓,从今以后,我一定要把所有阻挡我路的人全部杀掉,无论是谁,谁挡在我的脚步前,我就杀谁,谁敢逆了我的意思,我就杀谁,谁让我看不顺眼了,我就杀谁,所以……我有这个外号,雄破千军!”
承展眼含深意地看了看穆笺卓,提起酒坛给自己满上,端碗再次饮了起来。
穆笺卓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我不想说抱歉,事实上我也不必说抱歉,江湖上的斗争,向来都是铁血而残酷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虽说没有改朝换代那么龌龊,但是其中的阴暗,我也尝试过……”
“当年先父死后,整个朝廷上下,几乎所有人都自动断绝了与我们家的关系,除了一些与先父关系甚佳的,还有魏伯伯,平日根本没有人会上门拜访,哼哼,‘穆家儿郎,扯衣拉襟,登上官职,二十不任’,这首儿歌,我不知听了多少遍,那些白眼,我不知看了多少次……”
穆笺卓说到这里,也忽然停顿了下来,端着酒碗,木然不言,承展也静静地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隐隐地,似乎都在对方的眼眸深处,看见了一抹清澈的泪水……
两人同时回过神来,纷纷转过头去,各自呼吸数次,待重新转过头来时,眼角旁已经干净无比,哪里还有什么泪水的痕迹存在。
承展淡淡道:“我在江湖上闯荡,经历的是肉体和心性的磨练,是在杀戮和生死之间……而你,则经历的是精神与意志的磨练,是在现实与虚伪之间……不过说起来,我们似乎都差不多……”说到这里,他言语间明显有了一些戏谑。
穆笺卓顿时失笑了起来,他右手轻轻敲着桌面,微笑道:“是啊,承展,我们……本就是一类人啊!”承展听见这句,眼眸莫名一跳,放下酒碗,定定看向穆笺卓的眸子,面色一沉如水:“你想招揽我?”
穆笺卓眼神平静,与他对视了良久,倏地微笑道:“怎么可能,承展,雄破千军……”这数字从他口中说出,隐隐发出了金戈般的呛鸣,“只有豪勇如杀神般的承展,绝对没有屈居人下的承展!”
承展双眸陡睁,爆发出精湛的神光,哈哈笑道:“说的好!”
穆笺卓莞尔一笑,他脸上重新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他端起碗遥遥一举,承展迟疑再三,最终还是端起酒碗,向前一递。
两人的碗,轻轻碰撞,酒水微微倾翻。
正当两人寂静无言的时候,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自店外响起:“哈哈,想不到,广场上宴会正热,穆阁主却独自来此与人饮酒啊!”
穆笺卓与承展身躯同时一僵,承展放下酒碗,寂然不语,穆笺卓则深吸了口气,淡淡道:“李将军,想不到,你居然也光临我寒影阁,实在是蓬荜生辉啊!”
他们的身后,一袭青袍的李孝逸缓步走入,数月不见,他的额角已经生出了许些白发。他随手将一锭银子扔到柜台上,淡淡道:“老板,来几坛好酒。”说着,他已经坐到了穆笺卓与承展之旁,给自己满了碗酒,冲着穆、承二人略略一举,便自顾自一口饮尽。
承展长眉一皱,眼眸中冷光隐闪,看向李孝逸,冷冷道:“你就是李孝逸?”承展的心灵法诀“魇炎”拥有无比暴虐的负面情绪,常人如果靠近数分,直接就会被那股气息给弄成疯子,但是李孝逸在他气势的逼迫下,居然不紧不慢,微笑道:“不错,久闻承门主之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承展听到这里,倏地长眉一皱,淡淡看了眼李孝逸,正当穆笺卓以为他会冷笑时,承展居然蓦地微微一笑,就这么转头看向穆笺卓,径直说道:“你败的,不冤枉。”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句,穆笺卓与李孝逸都是一怔。
过了半晌,穆笺卓倏地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承展,轻轻颔首,并不说话。而李孝逸则是蓦地哈哈大笑起来,他随手提起一坛酒,给三人满上,端起酒碗,笑道:“今夜时光易逝,来,饮尽此碗酒,承门主,可敢?”
他倒是明白,以承展这等人物的性情,请不如激,承展也不客套,端起酒碗仰头便饮。李孝逸也随之仰头饮酒。
此刻的店铺内,穆笺卓与承展、李孝逸三名青年一辈的杰出人物共聚一堂,可以说,这是青年一辈最顶尖的三人。
这一辈中,高手能人倍出,江湖之上,穆笺卓、承展、赵冰凉、林默、尹智军、童笑、叶星华、杨幂、白陌、白无望、玄空、钟垚祯、米小榭、罗应河、谏海、陵哲、曹少杰,且不说江湖之上,陈卿、李孝逸等青年英杰,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但是要说其中最顶尖的人物,必然要属穆笺卓、承展、李孝逸三人了,与他们三人相比,其余的人,无论是林默、谏海、陵哲之流,或者是陈卿等人,身上的光芒无疑都会暗淡数分,甚至会彻底被他们三人的光环所湮灭。
穆笺卓就不必说了,自出道以来,血战连连,蓬莱仙居、突厥大漠、西域关外、天山绝顶,哪处不是挥刀劈剑,血染战袍,更有一些时候,身负重伤,险些身殒。
承展也是,虽说乃魔帝转世,潜力惊人,丝毫不弱于穆笺卓,但是可惜他的出身弱于穆笺卓,身边更没有一批可以忠心相伴的兄弟,所以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用染尽鲜血的双手夺来的。
李孝逸,虽说一直光彩并不出众,但他不是任何一个大人物的转世,出身甚至更差于承展,但就是这么一个并不起眼的小人物,他凭借自己的努力,硬生生爬到了朝廷的顶尖位置,权倾朝野,势力之大,足以与其他三大势力分庭抗礼。
承展默默坐了一会儿,倏地放下酒碗,转头望着不远处广场上的灯火,淡淡道:“穆笺卓,我走了。”穆笺卓点了点头,他也将酒碗放下,微笑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可以再见,走吧!”
承展嗤笑了声,喃喃道:“好象送别似的……”他蓦地惊醒,神色转冷,淡漠道,“不劳挂心,下次再见,我巫门势必不会输给你寒影阁!”
穆笺卓眼露微笑,颔首道:“静侯佳音。”承展哼了声,看了眼李孝逸,身形微晃,下一刻,竟然已经消失在了店铺中。
穆笺卓望着承展已经消失的方向,沉默了半晌,才看向李孝逸,眼神意外地有了些缓和,淡淡道:“你有什么事?”李孝逸看了看他,突然微笑了起来:“穆阁主,想不到啊,你连皇上的妃子都可以勾搭到。”
穆笺卓原本略有缓和的眼神蓦地犀利起来,仿佛刀剑般迸发出实质交鸣,不过李孝逸则是满脸无所谓,轻轻晃着手中酒碗,含笑不言。过了半晌,穆笺卓才合上双眼,冷冷道:“你知道了?”
李孝逸笑了笑,眼神意外地有了些波动,缓缓道:“去看看她吧,她现在……很苦!”穆笺卓身躯微震,他脑中再度想起了那天,那个泪染双颊的女孩,那个痴痴述说着自己相思的女孩,那个……
穆笺卓蓦地回过神来,眼中露出一丝惊惧,方才他险些就心神混乱,走火入魔了。他一手按住桌面,冷然道:“不必了,往昔种种,我已经不想再提了。”说罢,他眼含深意地看了看李孝逸,起身便出了店铺。
李孝逸却是一直未动,直到穆笺卓离开已有一柱香的时间了,他才叹息了声,将酒碗放下,喃喃道:“穆笺卓,你错了……一个人,只有在无法面对自己的心时,才会逃避……而一个女人的仇恨,往往比男人更加可怕,你不是再将她推远,而是在亲手制造一个带有仇恨的……”他迟疑再三,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女皇。”
穆笺卓离开了店铺,只觉得原本就有一些烦闷的心情,再度恶化了起来。不过他呼吸了片刻,将心情沉静了一下,便抬步走向广场,今天的盛会,他还需要去做一个总结。
此时,已经是戌时了,大部分的门派都已经散去,只有一些距离驻地较近的门派还留在寒影阁内。穆笺卓瞧见此刻留下来的门派,基本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势力,便和众人一同回到了大堂里。
寒影阁最中心的五座高阁,分别是先天五脉的白虎阁、睚眦阁、玄武阁、朱雀阁、接天阁,其中青龙一脉因为是阁主,所以按照祖训,名为接天阁,而非按照自己的青龙一脉叫作青龙阁。
此刻,穆笺卓、赵冰凉、尹智军、童笑、林默、叶星华、林忆雪、米小榭、左娥皓、白陌、白无望、钟垚祯、罗应河、左凌霆、霍维、林若言、青琉璃、水刃锋、雷横业、火云赤、风踏崖、土承日以及新上任的水道门主水揽波,至于黄崖、寂寞、张浩、蛮拓尔、周观、五护法十个人则在外处理各种事务。
看着众人饱含热度的目光,饶是罗应河这种修为,也感觉到一阵浑身燥热,急忙咳嗽了声,手中一挥,将那九只箱子拿了出来。与此同时,他已经迅速向后跃了出去,免得被众人的炽热目光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