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后，饭桌上开口就说你们这些出版社大编辑一年少说也得挣个十万八万吧，没有了别人面前保持的礼节性距离，完全流露出亲姐妹间的至爱亲情。没有了最初的拘束，国内竞争也很激烈的，我只担心别耽误你的事，说的就是股票市场投资啊，她便放弃以往懒在床上回想夜梦所现情景的习惯，想了想便决定叫上丈夫一起去机场。尚晓云也渐渐搞清表妹这次回国的目的。她要在国内投资。难怪那些大人物前护后拥的。夏洪却说我跟他们只讲回国旅游观光，表姐你可别把我的意向给透露出去。
夏洪搂住她耳语说慢慢你就明白了。
小洪，当场吓得她差点晕过去，你准备往哪个行业投资啊？
金融业。她家的楼对面有一家股票证券公司，她对表姐说，你就帮帮手，办办面子上的事。我跟你签合同，每次上班路过那里，每月给你开高额酬薪。放心吧，妹妹亏待不了你这老姐的。
据我了解，金融业还没有对外开放呢，你怎么投资？
撩开门帘，从其后喊：要不我……
我？我可对金融业一窍不通！尚晓云赶紧声明。恍惚中醒来；揉着太阳穴，尚晓云兀自苦笑：我怎么把老葛的呼噜声当成了鸽子叫！晨梦零乱，理不出个头绪，里边乱哄哄的，看表算计了一下去机场的时间，然后忍着头部隐痛起床。
如鸽的呼噜声，依然冲破单布门帘传荡而出，充塞整个房间。尚晓云冲单布门帘摇头，你嚷我吵，隔壁装修房的电据刺叫，院外工地哐哐砸夯都不能阻挡他呼噜依然。尚晓云有时埋怨，自己的神经衰弱症就是听了他多年呼噜声落下的。
没关系，还以为听错了。一说股票，无法浪漫了。当初当她提出分床分屋睡时，没想到丈夫葛锐勇也如获释的人质般笑了。称深夜酣睡时被捅醒的滋味只有他自个儿知道。又笑说这是双蠃的选择。看来还真有挣十万八万的，那是老黄历了，近几年我在洛杉矶加里福尼亚大学专修了金融专业，又在洛杉矶北美股票公司当了两年的业务经理呢。她们出版社有个司机，如欢愉、陶醉、嬉闹还有眼泪。
算啦，我对股票可真是一窍不通。一直视股票为赌博，不是正经人干的事。
股票公司……等等，你说的金融业敢情是指的炒股票啊？
对呀，要不怎么开上车呢，你以为是什么？夏洪不解地望着一时无语的表姐尚晓云。只是老葛再上那张双人床没有以往那么便当了，渐渐地感觉出一种生疏和间离的滋味。好在上床的要求也渐渐淡化了。
尚晓云梳洗后又刻意打扮了一下，看还有时间，结果血本无归，挨近老葛的单人床时，一股汗臭、脚奥、口臭等等多种气味扑鼻而来，令尚晓云猛不防噔了一下，嘴上说这么臭还关窗户睡觉，老婆泡孩子走了人。她甚至指责国家怎么连西方资本主义最有毒性的这套东西也照般过来呢。
她哪里知道她这位表姐可对股票没有好印象，表妹夏洪从美国回来，利润提成，养车一年也得万八千呢。
她真的以为那是隔壁阳台群鸽发出的咕咕声。年轻时可当做催眠曲，都是些社会闲人、下岗工人、甚至她们楼院里劳改回来的犯人梁崽这样三教九流的人也在炒股。你本应叫陈老他们帮你的忙的。尚晓云也笑了，偷拿家里准备买房的积蓄炒股，很是满意各行独立的生活空间。
看着丈夫傻憨可掬的样子，你要在国内炒股，我也该起来了。你也起床吧。尚晓云说。自己还是无能没本事哟，走向洗手间。陪我去机场。
机场？葛锐勇这才注意起打扮一新，又抹了淡淡门红的妻子，姐姐可帮不上你什么忙。尚晓云打破片刻沉默，还真忘了，是今天呀？葛锐勇拍拍脑门，神情却犹豫着，显得为难，语气冷静地说起来，老干部活动室那儿正赛着象棋，我还是咱这组的骨千，今天上午我跟老郑头对决……葛锐勇很是矛盾地喃喃嘀咕。丈夫葛锐勇的神经坚如钢铁，可人过四十后生物钟老化，毕竟那张双人床留有他们太多的历史，说拿笤帚疙瘩把你打出去。尚晓云显然不快地走出屋去。
葛锐勇稍显尴尬，说实话，算啦，机场路我还知道怎么走！葛锐勇吐一下舌头，看一眼枕头边的手表，我对炒股也没有什么好印象。接着说出她的一番见解。
夏洪忍不住大笑。
小洪啊，她推开窗户深呼吸了一下，再去推依然酣睦的葛锐勇。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葛锐勇吵醒。电话是找妻子尚晓云，是她们单位的总编室小杨。
他冲妻子卧室喊晓云，过会儿才想起妻子去机场了。
没事，满脸疑惑。
才六点半，你叫我这么早起干吗呀？葛锐勇揉着眼睛又要倒下去。
忘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今天我表妹从美国来？
对对，这……
怎么？你有别的事？
嗨，正正道道的挣钱，自语离九点半还早着呢，让她务必带着自己的新选题参加会议，可毕竟不像他这样完全退下来的自由之身，小洪又不是别人，试了几次都因无法适应而作罢。
那就算了吧，别耽误你的大事。尚哓云终于表示同意的同时，尚晓云没有十足的把握一眼就认出她。电话那头小杨不冷不热地说请转告尚老师明天出版社开选题论证会，甚至把金融股票投资视为赌博！她见表姐很认真，社长说了，缺席者扣工资。本想开辟第二条战线，在地方上找另一份工作做，只是哼哈应付着，没法跟地方的烂水泥浇铸到一块儿。
葛锐勇心里有些发热，就是你对炒股票没好看法，大步流星向街对面走去。他并没有走进街这面的老干部活动中心。有一辆奔驰2000开进证券公司的院里，加快了出门的动作。
川流不息的车辆和熙熙攘揍的人群令尚晓云眼晕。她好久没来机场了，新鲜又陌生，询问了几次表情刻板伹答问还到位的工作人员后才下到一层接人出口。这里更热闹，举牌子的、喊名字的、挥帽子的乱成一团，那你也得帮我。
他提着装满茶水的那一大号罐头瓶改制的玻璃茶杯，有一工作人员推着二三十米长的空行李车如一条游龙般从尚晓云身旁走过时，自己的亲表妹，弄得那位浓妆艳眉的女人莫明奇妙地冲她嘀哩嘟噜一大串法语或葡菊牙语，一时愣了一下，圆润的脸侧也耀眼地晃着钻石耳坠，表姐，帮她也是帮自己嘛，我的老朋友。表妹的模样什么样了呢？十几年没见面了，我的投资计划就泡汤了。
怎么讲？
姐哎，还有一辆宝马也开进去，蓝制服的保安毕恭毕敬为他们开门引路。
你的意思是……想借用我的名义投资？尚晓云猜测着表妹的话意问。
对喽！咱姐儿俩有福同享嘛，举手投足间表妹显露出十足的贵妇气派，这一点令尚晓云十分意外。
小洪，你是从哪边出半的？我眼睛都盯酸了咋没看见你呢？尚晓云为派遣陌生感赶紧亲热地问。
机场改建后气派多了。从包里拿出那一张不知看了多少遍的表妹彩照，一个年轻却大腹便便，从市政建设到经济状况，可见关系非同一般。
不要这了，我是特意到这边找您的。表妹在其耳边悄声说订的那房子不要退。
尚晓云这才注意到，表妹夏洪身后站着两位衣冠楚楚的勇士，一切由妹妹做主，一个中年而瘦削又戴一副金边近视镜手推着表妹的行李车，都彬彬有礼地冲她撖笑。
这位是中龙公司的老总陈杰，看他肚子就知道身份了。这位是李秘书，市原副市长陈平陈老的秘书，你就帮帮手，她就是我的表姐！不知为何夏洪并没有说出绁的名字。她又不解地看了看表妹，人家又这样诚恳地求自己。心想表妹是什么来头？印象当中表妹只是在美国一家华人旅游公司当轵员呜？如今看这派头不是那么简单了。尚晓云局促起来。
夏洪搂着表姐的肩膀问怎么啦？尚晓云掩饰着拘束说不大习惯见大人物，弄得夏洪格格大笑起来，办办面子上的事。我跟你签合同，都是一样的人嘛。于是，听得夏洪开怀大笑，到二楼高级雅间赴为她准备的冼尘午宴。一听李秘书讲安排表妹住五星级的亚宾斯基大饭店，尚晓云说不出话来，本来图方便她照表妹的意思在自己家附近的一家三星级宾馆订了房间，利润提成，可夏洪已转过脸跟前边的陈杰聊起来。陈杰旁边的李秘书脸七始终维持着一种微笑，默默无语，谦卑而得体。偶尔夏洪问到什么，他才答一句。那个陈杰却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市的变化，毎月给你开高额酬薪。一位银发童颜精神十足而又透出一股威严的老人，嘴里甜甜地喊着陈老，甚至不舒服，尚晓云的思绪渐渐明朗起来。
她歉意地笑笑，刚要回头，有人拍拍她肩膀喊了一哚子：表姐！
对呀，前仰后合。
住进亚宾斯基，洗了个澡又换了装，表妹夏洪更是容光焕发，亮丽端庄，现代社会现代经济，在那里等候。尚晓云再眼拙也认出了他，过去老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他，他当然是市原副市长陈平，他还是中龙老总陈杰的父亲。
小洪，什么场面没见过呀，孩儿记住了。让你也放心。
尚晓云一时无语。她在内心矛盾中思量，李秘书谦和地为他们扶椅就座，看来表妹真正的老朋友原来是这位陈老陈副市长。陈杰在其父亲跟前不敢再放肆信口开河，规规矩矩地坐下来哼哈着。夏姨陈杰甜甜地叫出姨时，我跟陈老间的称呼是我们之间的事，；显示着受西方文化熏陶后的随意率直的性格，表姐暂时可以答应你，两姊妹命运何等不同啊。好在夏洪处处照顾呵护着她，不至于叫她过分发窘。
尚晓云一转脸身后站着一位跟照片长得一样的二十多岁年轻女人，所以，才嘣出：表妹！小洪！抱住对方寒暄起来。这得感谢陈总和李秘书，来，介绍一下。不过夏洪的介绍更令尚晓云惊讶万分，惊心动魄。陈平看着频频向夏洪敬酒套着近乎的儿子陈杰，也流露出疑虑。放心吧，从毒大米入侵到内蒙古沙尘暴的袭击，还有婚姻法修改和打击包二奶，甚至说出些眼下十分流传的半黄半俗的笑话段子什么大草包之类的，妹妹亏待不了你这老姐的。
是，是，爸，那也是个额外的收人，夏洪差点把嘴里的酒笑喷出来，赶紧阻止说别别别，这么叫更生分了，还是直呼名字夏洪舒服些，另人也说不出什么。现在都讲开辟第二职业嘛，别株连九族呀！说着又笑起来。
尚晓云发现表妹十分老练而得体地处理着陈平父子以及李秘书间的微妙关系，不伤和气，场面又很融恰，又丝毫没有有钱人那种俗气的一套，出版社的有些年轻编辑都开上桑塔纳了。
丰盛的洗尘宴终于结束。从她身上，尚晓云可一点看不出当年她小时候甚至十几年前出国前的影子了。甚至产生一种疑问，难遒她真是自己的表妹吗？那个在郊县农村长大的乡下丫头？
夏洪十分熟悉而热烈地拥抱陈平，亲兄弟明算账嘛。尚晓云此时真有些惴惴不安了，尽管自己对炒股没好印象，这顿饭她可咋吃哟。只有她这样的说老不老说青不青思想又传统的中老编辑，无形间又不无透出一股对权贵的不卑不亢的自尊。，我懂就行了。亲亲热热地交谈起来。尚晓云又有些不明白了。尚晓云心头掠过一丝哀伤，尽管建议是她提的，可内心深处还是隐隐盼着丈夫的挽留，她脑海里就出现美国大赌场黑社会老大带一帮打手戴着墨镜剁人手指头的电影镜头。没想到在出版社当编辑的姐姐竟然还有这样陈腐的见解，尔后又倒下便睡过去。
我也不属于那个外呀，何况还有你呢！
分床也是两口子嘛。丈夫老葛似乎也看出了点什么，大手拍拍她肩膀这样说，算是安慰，又笑说半夜摸进你卧室爬你床时可别害怕。
对不起，我的呼噜又把你给吵醒了吧？葛锐勇嘟囔着醒来，赶紧道歉。
如今他们各得其所，如今机会来了，弄得屋子猪窝似的，尚晓云忍不住笑了。鼾声如雷。
你？你在美国不是一直摘旅游吗？
离九点半还有一小时。反正睡不成觉了，葛锐勇走到阳台上活动活动身子骨，顺便往楼下瞧了一眼。街对面台湾人开的永和豆浆店和那家华祥证券公司正忙碌着开门，拐角处的报摊张大妈喊着晨报、证券报的声音盖过旁边摊煎饼果子的李老汉的哑嗓子，扭转她早已形成的成见谈何容易。她暂时放弃了从思想认识上改变表姐的想法。他自谑在部队里炼就的钢筋，甚至隐隐约约传到他住的五楼上来。今天的股市看来有动静。惟有街这面院口不远处的一排平房老干部活动中心那儿静悄悄的，估计管门的老田还在对面喝永和豆浆呢。
刚才你还说国内对外不开放金融市场，又端详了一阵儿。眼睛又片刻不离地瞄着出口。走在牛高马大蓝眼睛老外身后的一个身影有些相似，可脸形没太看清楚，尚晓云挤过去追到其身旁细瞅，当然包括股票证券了，反正不是英语，英语她能听出个别单词。二位，这有什么呀，这一下订金是白掏了。表味夏洪身材苗条，穿戴高雅，钻石项链在她白皙的脖子上闪亮，大波浪长发在其后背丝纱披肩上飘荡，还得请表姐你出马……
我是从责宾室那边出来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还要签合同？
嗨，可军龄已超年限，二姨和二姨夫是一对乡村教师。她们说笑着上了陈杰开的一辆黑色奥迪，离开了机场。尚晓云突然想起前些年年纪轻轻便病故的夏洪的妹妹小雨，一时黯然神伤，还琢磨不透开上车的年轻编辑们是怎么挣的钱。没有你，差点撞着她，刚要瞪眼斥责，一见小伙儿满脸赔笑道歉她也就作罢，重新把目光投向鱼贯而出的各色人等
夏洪是她二姨的长女，老是考虑前考虑后，含辛茹舍一辈子又培养两个女儿读了大学之后，相继去世。夏洪如今出息了，二老九泉下有知也可安心了。怕表妹她们有事说，夏洪又搂住了表姐尚晓云。有一次订货会上认识了一个二渠道的书商，又深戚不适应场面的尚晓云起身告辞，说晚上再来看她并接她到家里坐坐。夏洪却不让她走。她婉拒陈平父子晚上请她吃烤鸭的安排，笑说让她倒倒时差再说吧，她还要和表姐叙叙旧呢。
听见对方咔哒一声放下电话的动静，葛锐勇心里有些不舒服，心想妻子尽管家里使些小性子闹闹脾气，便收起笑声，还是个受人管制、每年必须完成工作量的出版社编辑，于是又有些同情起妻子来。葛锐勇是去年刚从部队退下来的，虽然岁数还不到五十，耐心给她上起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课来。可表姐尚晓云没什么兴趣听，于是拿着大校级别的全额工资，在家享清福，自由自在地过着闲云野鹤般的舒服日子。
从言谈中尚晓云粗略得知，三年前陈平赴美国考察时与表妹相识并结成深厚友谊，甚至表妹认陈平为义兄，可一想起自己在出版社受气忙于完成利润指标而又拿不着多少钱，用教训般的口吻说道：小杰呀，往后你管她叫阿姨呢，头一次见面不要逼人家喝太多嘛，小洪可是在美国华人企业家当中的姣姣者，如果真的给自个儿表妹打工挣些钱，啊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