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中开头出现的这三个名字,一是赵四,即赵一荻,人称赵四小姐,后来与张学良结婚;二是朱五,即朱湄筠,其父朱启钤曾任北洋政府国务院代总理,她排行第五,是张学良秘书朱光沐的夫人;第三位便是著名影星胡蝶。诗中虽然没有点出张学良的大名,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她们是沈阳事变那晚陪张学良跳舞的“佳人”。可是马君武并不知道,正是他这首传遍全国的诗引发了一桩公案。
据当时张学良的机要室主任洪钫、副官何世礼和代表胡若愚证实:“这中间属于误传,马君武据误传而成诗。”但诗中“告急军书夜半来,开场弦管又相催”,似乎又道出了某些具体的情节。那么,在事变当夜,作为国民政府陆海空军副司令的张学良(司令蒋介石)到底在干什么呢?
“九?一八”事变当时,张学良患伤寒病初愈,尚在北京协和医院疗养。那一夜,张学良因招待宋哲元等将领,偕夫人于凤至及赵四小姐,在前门外中和戏院观看梅兰芳的《宇宙锋》。观剧中途,张学良听到侍卫副官谭海前来报告“沈阳发生事变”,即起身返回装有外线电话的协和医院——这大概是马诗“告急军书夜半来”的由来。张学良接通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参谋长荣臻的电话,了解详情;令左右终宵与南京当局电话联系并亲自通话,请示如何应变;迅即招来顾问特纳,让他通知欧美各国驻北平新闻记者,夤夜通报日寇攻占沈阳的消息……“是夜,张学良庶几没有休息。待记者招待会毕,他才回到病房稍睡些许时间。”稍后,南京军事委员会复电称:“日军此举,不过是寻常挑衅性质,为免除事件扩大,绝对不准抵抗。
”蒋介石也从南昌行营电告张学良:“切请采取不抵抗主义,勿使事态扩大,影响外交解决。”《北平特讯》载,事变第二天,《大公报》记者胡政之赶到协和医院病房采访了张学良,张对记者说:“吾已令我部士兵,对日挑衅,不得抵抗,故北大营我军,早令收缴军械,存于库房——此事自应由政府负责交涉……仍望国民冷静隐忍。
”其实张学良的抗日立场还是十分坚决的。事变前夕当他获知情报后曾致电蒋介石:“为国为家,愿身临前敌,虽战死疆场,亦无所悔。”但迫于军令,他不战而退,成为千夫所指,落下“不抵抗将军”的恶名。他为此懊悔不已,曾说:“东北丢了,我张汉卿恨不得碰死,以去耻辱!”日本深知张学良的立场和秉性,对于他的存在还是有所顾忌的。他们的拉拢被严词拒绝后,就想办法搞臭他。熟悉中国历史文化的日本特务们也知道,在中国要使一个名人名誉扫地,最快捷的办法就是从其私生活入手,制造绯闻,暗箭伤人。说来也巧,当时正赶上胡蝶去北京拍摄《自由之花》的外景,这部片子讲的是小凤仙和蔡锷的故事,其中涉及袁世凯与日本无耻勾结的情节,这引起日本人的忌恨,于是便把胡蝶当作了向张学良抹黑的武器。经过精心策划,由日本通讯社煽风点火,散布谣言;南京国民政府中的亲日派也借题发挥,为蒋介石和日本开脱罪责。于是《庸报》上出现了题为《张学良的“九?一八”之夜》:“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夜,日本关东军发动大规模进攻,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东北三省之同胞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东北军之最高统帅张学良将军彼时却正与红粉佳人胡蝶共舞于北平六国饭店……”还有的报纸“披露”得越来越具体,说胡蝶与张学良如何由跳舞而相识,进而“过从甚密”,“张赠胡以十万巨款”云云。
这些绯闻不胫而走,不明真相的中国人更加对张学良不满。时在上海办事的马君武也义愤填膺,挥笔写下了《哀沈阳》诗。
从效果来看,马诗的批判锋芒不但没有指向真正不抵抗的蒋介石而是指向了替罪羊张学良,并且还冤枉了胡蝶,这是由于他不了解内情一时激愤所致,但激荡诗间的爱国精神和抗日情怀还是异常强烈的,不久,当他弄清“不抵抗”的真相后,立即发表了《致蒋介石、汪精卫电》:“国事败坏至此……日本已占据三省,介石兄犹唱先统一后对外之说。介石兄对内面狰狞如鬼,对外则胆小如鼠……”公开谴责蒋、汪,既表明他积极的抗日立场,也可以看作是对《哀沈阳》一诗的纠正。他已知道在这件事上“内容失真”,冤枉了张学良和胡蝶。
张学良其实根本就不认识胡蝶,后来他有事到沪,曾有人欲介绍胡蝶与他相见,张婉言谢绝:“如果这样,谣言岂不得到证实?”“见到大批撤下来的军队,知是沈阳失守……我是在事变之后方始到达北平的。”胡蝶后来回忆说,“世间荒唐的事情还真不少,沈阳事件发生的时候,我那时还跟明星公司摄影队一起逗留在天津,没有踏入北平一步……后来为拍《自由之花》到北平时,已是‘九?一八’事变约一周,未料此行会引起一段莫须有公案。”据当时的北平新闻报道,9月下旬,影星胡蝶随上海明星股份有限公司导演张石川等40余人,来北平拍摄《自由之花》、《落霞孤鹜》和《啼笑姻缘》三部影片的外景。胡蝶一行出车站时,受到热情观众的包围,盛况空前。据称,剧组将在中山公园、北平公园、颐和园等处拍摄外景。
他们在北平忙碌了一个多月。离京前,梅兰芳在家中宴请了洪深、张石川、胡蝶等20余位摄制人员,席间,梅大师曾言:“‘九?一八’那天晚上,张学良在戏院看我的演出。”其意不难详查。
而胡蝶他们对此言并未在意,可能是忙昏了头,对于那几天外界的传言竟一无所知。他们回到上海已是11月下旬了。胡蝶到家时发现气氛不对,母亲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父亲也在生气,她问怎么回事?父亲把一摞报纸摔过来:“你在北平干什么事我们不知道呀,你自己看看吧!”胡蝶看到那些报纸上的大字标题是:《红颜祸国》、《不爱江山爱美人》、《东三省就是这样丢掉的》,再看内容,不由大呼:“这根本不是事实,全是造谣!”明星公司的潘有声、张石川、洪深等看到了这些文章也很气愤,到胡蝶家里慰问,说:“绝无此事!”他们想在报纸上澄清,又怕“越描越黑”,等等再说吧。但很快又在《时事新报》上出现了马君武的《哀沈阳》诗,并登有胡蝶的照片,舆论一时纷纷扬扬,对胡蝶的指责不绝于耳。他们感到这无论对胡蝶本人还是对电影公司都是一种巨大的伤害,不能再沉默了,于是决定立即在报端澄清事实,以正视听。就在马君武诗发出的次日,《申报》连续在11月21日、22日刊登《胡蝶辟谣》的启事,张石川、洪深等人的启事也同时登出,为胡蝶作证。同事们亦都为无辜的胡蝶作证,澄清事实。
23岁的胡蝶柔弱的肩上何以承受如此沉重的诬陷?唯一能做到的大概就是辟谣了。她的启事吻合了她胸襟开阔、宽厚待人的一贯性格,尤其可贵的是胡蝶能认识到这是日本的“宣传阴谋”,目的是“侮辱我中华官吏和国民”,“欲毁张副司令之名誉,冀阻止其回辽反攻”,能看破这一点,就足见她的见识非同一般。
马君武的《哀沈阳》见报后,还有人曾力主胡蝶诉诸法律,与马对簿公堂,然而她依然心态平和,不想在个人事体上纠缠,再为绯闻推波助澜,她说:“对于个人生活琐事,虽有讹传,也不必过于计较,紧要的是在民族大义的问题上不要含糊就可以了。”她表现出的冷静的洞察力和宽阔的胸怀令人敬佩。
拍摄《秋扇怨》时,胡蝶和该片的男主演林雪怀由相识而恋爱,遂于1927年3月22日在上海北四川路(离余庆坊不远)上新落成的月宫舞场举行了隆重的订婚仪式。此后胡蝶的电影事业不断精进,成为上海滩头号女明星,林雪怀却在影坛日趋没落。胡蝶自筹一笔钱,给林雪怀在四川路上开设了一家胡蝶百货商店,林雪怀经营不善,差不多把资本耗尽,而且行事日益荒唐。
就在这时,一个叫潘有声的男人出现在胡蝶的生活中。
1931年,潘有声在胡蝶堂妹胡珊的家中遇见了胡蝶。初见,胡蝶高贵大气的气质就深深地吸引着潘有声。只是,当时郎有意,而妹无情,胡蝶还困在与林雪怀的情感纠葛当中。刚从婚姻的坟墓中走出来的胡蝶,对感情失去了兴趣,对于身边的追求者她都视而不见。她受的伤害不是写在脸上,而是刻在心上。于是,深知这一点的堂妹就刻意安排了一场她和潘有声的舞会。
舞会结束后,胡珊又叮嘱潘有声送胡蝶回家。就这样,一段情事才得以绵延继续。
潘有声身材伟岸,并带有一股读书人的气质,他身上这种文人的风雅与胡蝶平素接触的人不一样,这让胡蝶颇感意外,加上两人谈得也十分投机,胡蝶开始了这场让当时许多人都摸不着头脑的恋情。这个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男人逐渐成为胡蝶的精神支柱,胡蝶的情感天平渐渐离开未婚夫倾向潘有声。
胡蝶与林雪怀从订婚到解除婚约,可谓满城风雨,还闹上法庭。不久林雪怀与他人结婚,就在胡蝶游欧之际,林雪怀转辗各地就医无效,旋即病故。
就在胡蝶还沉浸在影后的桂冠和欧洲之行的荣誉里时,传来了父亲胡少贡得癌症的消息,母亲对她说:“趁你父亲在世赶快结婚!由他带你进教堂,将你交给有声,他就放心了。”为使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父亲无遗憾地度过人生的最后岁月,胡蝶决定与已热恋了四年的潘有声结婚。经商出身的潘有声闯入胡蝶的情感世界是在“雪蝶解约案”中,那时的胡蝶被林雪怀近乎无赖的行径折磨得心力交瘁,潘有声的宽容、体贴、沉稳和无微不至的关怀给渴望温暖与安全的胡蝶重新撑起了一片晴空。他们清澈如水的爱情,让她感到一份温馨和宁静,四年中她已习惯于将潘有声当做精神生活的支柱,高兴的时候和他在一起分享喜悦,悲伤的时候向他诉说委屈。这份宁谧的恋情受到了胡潘两家的极力赞成。潘有声原有结发之妻,还有女儿,为了胡蝶,他抛妻别女。
吉期选定在11月23日上午11时,胡蝶与潘有声婚纱照在上海九江路江西路口的圣三一堂(红教堂)结婚,晚上7时在南京路英华街大东酒楼宴客。新郎新娘的结婚礼服是在南京路上最有名的鸿翔服装公司定做的。上午9时整,新郎新娘驱车前往九江路教堂。这时候,等候在教堂门口的宾客以及围观的影迷已达2000人之多。
在欢乐的《婚礼进行曲》中,胡蝶的父亲引领胡蝶缓步走向台前。当牧师庄重地宣布“潘有声和胡蝶从此结为夫妻”时,观礼的来宾立即报以热烈的掌声,明星公司的同仁们则齐声唱起了新创作的《胡蝶新婚歌》……
当晚喜宴结束时,已是夜深人静,新郎新娘又驱车前往他们的新巢——亨利路(今新乐路)永利村29号,去欢度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婚后的胡蝶面临着家庭和事业的选择,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渐渐萌生了息影的念头,决定急流勇退,淡出影坛。此后的一年内,胡蝶只拍了两部影片。
1937年,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开始了全面侵华战争。这年8月,日军进攻上海,11月,上海失守。不久,明星公司在上海枫林桥的总厂被日军占领,明星公司从此不复存在。此时,潘有声已在香港发展事业,于是胡蝶偕同家人避居香港。香港是英国的殖民地,暂时还不存在战争的直接威胁,胡蝶和潘有声度过了一段堪称幸福的时光。当时潘有声在洋行工作,收入颇丰,工作之余喜欢跑马,也喜欢买马。他终日沉溺于马经,乐此不疲。胡蝶有些嫉妒地说:“你爱马胜过爱你的妻子,对马比妻子还好。”潘有声搂住她,笑着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第一位的。”可惜,这种幸福生活没能持续多久。
日军占据香港后,为了达到利用中国名人出面宣传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中日亲善”,达到欺骗世界舆论的目的,一方面对香港百姓凶残肆虐,一面又对匿居在港的文化界知名人士施以怀柔政策。他们派了一些谙熟中国文化的“中国通”出面对知名人士拉拢利诱,企图使他们就范,成为自己的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