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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时光像一颗美丽的毒药

文/铁头

1994年

被人叫做阿狗的男孩坐在一棵杨树下,一根鼻涕条从他的左鼻孔里悬垂而下,晃晃悠悠直指裤裆,猛一吸,那根鼻涕条便瞬间不见。有个瘦得仿佛左脸要贴上右脸的老头一只手按着阿狗的脑袋,一只手里举着手动的推子,正在阿狗的后脑勺上推土机似的推头发。在对面红色的墙垛旁,一个被人叫做阿猫的小女孩正蹲在那里,颤着两只羊角辫,抖一件白色连衣裙,双手捧下巴,望着阿狗吃吃笑。

阿狗的头勾着,听见阿猫笑,没法看清她,嘴里只顾喊,爷爷,你不要剪我前面的头发呀,我还要梳中分哪。爷爷说,你才小学二年级,中屁分。阿狗忽然从椅子上跳下去,跑到院子门口哀求他爷爷,求你了爷爷,我还要梳中分呢。爷爷说,你给我回来。阿狗说不。爷爷骂他是小王八羔子,举着梳子追他。阿狗扭头逃窜,光着上半身在巷子里像条小瘦狗崽子那样跑。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一直在哗哗哗,想他爷爷怎么还在追,扭过头去瞧,原来是阿猫在美滋滋地跟着他。

于是他就站住了。

阿狗站在一条围墙的阴影里呼呼地喘气,看见阿猫停在自己跟前,便举起右手的食指点着她的鼻子尖,说谁让你跟着我跑的。阿猫跑得小脸通红,喘着粗气看阿狗嘿嘿笑,然后指他的鼻子说,你的鼻涕过河了。

阿狗生气了,一抽鼻子,伸手推阿猫肩膀,威胁她不准管他的鼻涕条。阿猫的肩膀被阿狗的手给推了几下,她也生气了,想我是班长,你还敢推我,所以她也伸手推了阿狗的肩膀几下。阿狗的肩膀被阿猫给推了,想你是个女生竟然敢推男生,举起双手使劲推了阿猫一把,眼见着阿猫向后踉跄几步,紧接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阿狗叉腰看她,神气得很。

阿猫伸着两条小细腿坐在地上,看见自己的哥哥方圆从阿狗身后跑来,于是她把嘴一咧,就哭了。

方圆抡起胳膊就勒住了阿狗的脖子,说狗崽子,我弄死你。阿狗的脑袋在方圆的胳膊弯里转来转去,大声威胁对方,你给我松开,背后偷袭算什么本事,你松不松开?我数三个数,你要是还不松开我就出招了。读小学四年级的方圆愤怒地喊,你出招吧,总是欺负我妹妹,这回我把你的脑袋给拧下来。阿狗说好,一,二,三,我跟你拼了。他的右肩膀一沉,右手猛掏向方圆的裤裆,五根手指使劲一捏,就听见方圆嗷嗷的叫了起来。

方圆夹着大腿,扭屁股大喊大叫,你给我松开!跟我用阴招是不是?

阿狗捏着方圆的裤裆厉声质问,你服不服?

方圆嗓门尖利,服你妈!

阿猫看见亲哥哥被阿狗掏了裤裆,夹着腿像公鸡打鸣似的叫唤,心里非常着急。她也不哭了,从地上灵巧地爬起来,跑过去看准阿狗裤裆,一把掏过去并抓在手里。

阿狗尖叫起来,说松了松了。阿猫说你松了我就松了。阿狗怒不可遏,说你不松了你就完蛋了。阿猫说那我使劲了啊,手上加了力气。阿狗的眼泪瞬间就飞了出来,说我松了松了。阿猫松了手,泪还没干却一脸得意。阿狗站在墙角处瞪阿猫,嘴里嘟囔算你狠。

1996年

阿狗贼眉鼠眼地坐在教室里,看见小组负责人开始检查作业。阿猫就站在自己这排前面,慢慢地翻着其他同学的作业本。见她正向自己移动,阿狗赶忙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阿猫伸手推阿狗的肩膀,连推几下,不见阿狗有反应,于是她就扭过头大声冲前面说,牛老师,阿狗又睡觉了。牛老师说,什么,又装睡了吗?她走过来一把揪住阿狗的耳朵,听见阿狗嗷地叫了一声。

你这是空白的啊?阿猫翻着阿狗的作业本说,你没写作业。

阿狗的一对小眼珠子冲阿猫拼命飞眼,还偷偷地伸手拉阿猫的衣襟,说别告诉老师。阿猫说你别碰我,说那怎么行。她向后躲那只蛇一样的手,同时扭过头大声说,牛老师,阿狗又没写作业。

牛老师说,什么,又没写吗?小红花都倒数第一了,下课去我办公室。

从办公室里出来,阿狗觉得忍无可忍,要给阿猫一点颜色瞧瞧。他知道阿猫家养了一只小白狗,并且阿猫非常的喜欢它,总是把它抱在怀里,像温柔的妈妈抱自己的孩子那样悠来悠去。他要偷她的狗。

阿狗的胳肢窝里夹着一个折叠好的麻袋,边走边对大眼说,我偷的时候,你在巷子口给我盯着点儿,她家的人要是回来了你就吹口哨。大眼说,行。阿狗灵巧地翻墙跳进了阿猫家的院子,抖着手里的麻袋,对站在窗台下的小白狗说,奔儿,奔儿,奔儿。那只小白狗扬起嘴巴冲阿狗说,汪。阿狗一手捏着麻袋口,一手伸过去抓狗耳朵。那狗一点儿不含糊,张嘴就在阿狗的手上来了一口。

完了,狂犬病。阿狗扔掉麻袋,捂着手转身向大门口跑。出了院子,望着大眼可怜巴巴地说,我让狗咬了,快背我去打针,要不就得狂犬病了。大眼说,行。大眼搂起阿狗的两条细腿,健步如飞地向诊所的方向跑。

新的一天已经来到。

阿狗笑容可掬地坐在教室里,不耐烦地等待着本小组的负责人检查作业。他看见牛老师埋着头坐在讲桌的后面哗啦啦地翻着什么东西,看见阿猫翻着同学们的作业本正向他逼近。他挺起胸脯,身板笔直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阿猫斜了阿狗一眼,拿起他的作业本在手上狐疑地翻,嘴里说,怎么还是空白的?

阿狗晃着脖子气阿猫,说我愿意。阿猫很惊讶,想他要造反吗?说我给你告诉老师。阿狗说你是个屁。阿猫瞬间气黑了脸,扭过头大声说,牛老师,阿狗又没写作业。牛老师拍案而起,什么,又没写?

阿狗赶忙举起缠着白绷带的手,更大声地说,牛老师,我的让狗咬了,不能写字了。

1998年

小学红色教学楼后面的围墙上,几个少年坐在上面抽烟,炎热盛夏,暑假时间寂静的操场边传来一只蝉的不懈叫声。一个叫祝亮的少年忽然脱光了上衣,像健美先生一样勒起肌肉,向大家展示他满是疙瘩块儿的臂膀,非说自己像《第一滴血》里的史泰龙。阿狗跳下围墙,脱掉上衣,屈臂,绷起自己的肱二头肌,说你跟我比还差得远哪。大眼说看我的,说罢也开始脱衣服。其他几位少年也都脱衣服,纷纷举着胳膊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大家吵吵嚷嚷,说我的大,我的大。都想证明自己的肌肉最发达。

阿狗和祝亮争得面红耳赤,动手打了起来。几个少年乱成一团,都光着膀子,互相拉来扯去的,能听见大眼焦急的喊声:并列第一,你俩并列第一。

后来大家就不打了,都骑上墙头,开始整齐划一地抽起了烟来。

阿狗觉得没意思,把衣服拎在手里从墙上跳下去,晃着膀子朝学校门口走。大家问他干什么去。他不应,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在巷子里面,贴着围墙,踩墙的影子。空荡荡的巷子里只有阿狗脚步的回音。

阿狗踩着几块从别处搬过来的砖头,扒着墙头向院子里张望,看见阿猫正一只手拄着下巴无聊地翻书看。当时阿猫的脑袋后面歪着一条马尾辫,面对大开的窗户坐在书桌前。她一抬头,看见了自己家的墙头上长出了阿狗的脑袋,便举起手里的书,做出假装要扔过去的样子吓唬他,还故意歪着嘴,竖起眉毛,一副很凶恶的模样。

阿狗嘿嘿笑,头一探一探的,然后像条影子一样从大门缝里挤了进去,鬼鬼祟祟,东张西望。小白狗的叫声又把他给吓了一跳。阿狗冲着小白狗瞪眼睛,说不许叫,是我,随即一闪身走进房门。小白狗没拿这小子当回事,站在门槛外面继续汪汪地叫,直到阿猫从窗口里飞出来一只拖鞋,呵斥它不准乱叫。

阿狗心惊胆战,担心阿猫家里有人。阿猫坐到床边捧起一块西瓜啃,说我妈和我哥都不在家。阿狗放下心来,在屋子里随随便便地走起着,抓起一块西瓜边吃边看着阿猫说,你在看英语书吗?真爱学习,都毕业了还看书。阿猫说废话,说我是什么人,我是小学就入了团的人,可不是一般人,将来还得考名牌大学呢。阿狗点头附和说,确实。阿猫说你没事也看几眼书,不能堕落。阿狗皱着眉头摇脑袋,说不行,看见字脑袋瓜子就嗡嗡响呢。

阿狗坐在床上,犹犹豫豫的样子,说阿猫,我想问你个事。

阿猫满嘴西瓜汁,说什么事。

阿狗神神秘秘地凑过去,坐在阿猫身边说,你亲过嘴没有?

阿猫警惕地打量着阿狗,说问这干什么?

阿狗说反正我是没亲过。阿猫说我也没有。阿狗说我能亲你吗。阿猫说不能。阿狗说什么时候我能亲你。阿猫说我还没想好。阿狗说你什么时候能想好。阿猫说我不知道。阿狗有些不耐烦,说要不咱俩现在就亲一下得了。阿猫说不行。阿狗浑身发痒似的坐在床上,一点一点逼近阿猫。阿猫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阿狗说,我给你告诉我哥。阿狗苦着脸,说别别别。阿猫说那你离我远点儿。阿狗还往前凑。阿猫朝窗外望了一眼,说我哥回来了。

阿狗二话不说,踩着阿猫家的床,猛的从后窗口跳了出去。阿猫走向自己的床,发呆地看着白色床单上的那个大脚印,拍了拍床单,嘟囔说,这个大王八。

2000年

我们家快要搬走了,离开这个尘土飞扬的小镇,离开已经放弃学业成天跟我们瞎混的阿猫,离开混乱的中学,离开遍地开花的不良少年。父母说我们家必须搬走,为了你,你不离开那群小流氓,一辈子就毁了。他们说人很容易受到外界影响,你看阿猫,简直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他们说快中考了,不能再放任你了。

算为我送行吧。我们哥们几个围坐在一个乌烟瘴气的小饭店里,窗外的马路上像有滚烫的大水在热烈地奔流,鼻孔里走着烟雾,牙齿里污言秽语。我们都有些喝醉了,交流变得含糊,似乎在各说各的。

大眼忽然说,今天阿猫怎么没来。我摇着头,说不知道,谁知道她哪里疯耍去了。大眼说她怎么变成这样了。其他人也说阿猫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悲哀地说,管她呢,人家早就看不上我了,她现在喜欢的是初三的姚良,姚良是学校里的老大,我能怎么样。邵军鄙视地说,姚良算什么东西,我要为你收拾他。我说算了吧。邵军说不能算。其他人也说不能算。大家都喝了酒,都醉醺醺的。

邵军猛的站起来,冲我说,阿狗你还是不是个男的,阿猫给你戴绿帽子,我早看不顺眼了,我亲眼看见她阿猫坐在姚良的大腿上。我满脸通红,垂着头窝囊地冷笑。邵军的火窜了上来,说是阿狗哥们的都跟我走。其他人都站起身,跟着邵军朝外面走。我也变得热血沸腾,结了帐,跟他们离开。

我们一群人全都面红耳赤地站在老邮局对面的阴影里,大约有七八个人,在等大眼。很快大眼就出现了,他的车后架子上驮着一个深绿色的大帆布兜子,里面装着的是我们以前买的刀具,都是一些没开刃的片刀。我们取出那些刀,由邵军带头,大摇大摆,打算往旱冰场里走。可刚走到旱冰场门口,突然有巨大而混乱的叫喊声从里面传来。

一个满脸是血的人忽然从里面跑出来,出门直接朝左拐,发疯地甩着胳膊奔跑。接紧着,三个持刀的青年追了出来,他们一边大声地叫骂着,一边追赶那个满脸是血的人。我们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场景给吓了一大跳,拎着刀子站在马路对面,看见那个被砍的和三个砍人的都跑进巷子里消失不见了。

邵军瞪大眼睛看我,说怎么回事。我迷惑地摇着头,说不知道,说怎么看那个被追的人很眼熟呢。邵军说,我看着也眼熟。大眼突然说,那好像是方圆。这时祝亮站在马路对面冲我们喊,你们拎着刀在那儿傻站着干吗?一会儿警察就来了。

邵军招呼我们说快跑。我跟着他朝巷子里奔跑的时候,扭头向马路对面的旱冰场门口扫了一眼。在密匝匝的人群里,似乎看见了阿猫那张浓妆艳抹的脸,还有她的眼睛。那是一对不再清澈的大眼睛,那对眼睛里面现在满是惊恐与迷惘。

2002年

三高对面有一个主要面向学生开的小吃部,老板是一个胖女人,每天都叼着根烟站在柜台后面,跟我们这些男生天南海北地闲聊。她的女儿很漂亮,初三年级的样子,为了偶尔能看到她的宝贝女儿,我选择每天中午都到这家小吃部里来吃炒饭。那是个周日午后,我和同学正在小吃部最里面的屋子里喝汽水聊天。一个女孩探头探脑地从外面走进来,问那个胖老板,是不是有一个叫阿狗的人在这里吃饭。女老板告诉她就在里面。

她站在门口喊我的名字阿狗。我闻声扭头看她,见门口的阳光把她的脸给照黑了,虽看不清她的脸,但已从声音里听出来者是谁。是阿猫。我走过去说,你怎么来了?两年没看见你了。

阿猫拘谨地冲我笑,说有一天遇见了大眼,他告诉阿猫说我是在三高的一年三班。她今天直接去了我班教室,但同学告诉她说我可能在这个地方吃饭。

于是她便找来了。

我盯着阿猫的眼睛看,发现她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漂亮,但依然化很浓的妆。闹不清她到底想要掩盖什么,竟然用丑去遮掩美。她眨着大眼睛看我,沉默一小会儿说,你能到外边来一下吗?我想跟你说点儿事。我跟着阿猫走到外面凶猛的阳光里。

阿猫说,我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亲戚给我找了一家理发店,安排我在里面当徒工,阿狗我找你是想跟你借点儿钱,现在我住一个集体宿舍,很不习惯和别人住在一起,想在外面租个房子,但不知道家里是不是同意,又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打算先跟你借点儿,我保证会很快还你的。

我问她需要多少。她说要好几百块,最好是四百。我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拿不出那么多钱,一个月的生活费才五百。她很着急的样子,说你帮我跟你的同学借一下行不行?我在这里不认识别人,只有找你。我痛快地说行,在这里等着我。

我让阿猫在学校门口的阴影处等我,自己则小跑着走进校门,走进教室,问我们班的那些同学借钱。我向他们保证会很快还上他们的钱,并且我人缘和运气都不错,从我们班四个女生的手里分别拿到一百块钱。

我跑出校门,把这四百块钱交到阿猫的手里。阿猫接过钱,感激地望着我说,阿狗,反正我哥也死了,我认你当我哥好不好?我的脑子里立即浮现出两年前的场景,在炎热的夏天,满脸是血的方圆在马路边发疯地奔跑。那天他死在了一条巷子里,趴在地上。我同情地望着她,随即高兴地点头说,那真是很好的事情呢。阿猫说她今天真开心,说我会常来看你的。

我把阿猫送上人力车,看见她坐在车上扭过头冲我摆手,看见她渐渐的远去。我忽然意识到心里面是有那么多问题要问她的,问她和姚良的事情,问她死了哥哥以后家里的情况,问她到底是在铜城的哪一家发廊里当学徒,等等。看来这些问题只能等到下一次她来看我的时候了。

一个星期后,阿猫没有出现,我有些着急还那四个女同学的钱。第二个周末下午,大眼倒是又一次来到我们学校看我,他这是第二次来我们学校。我们出了学校向东面走,边走边说话。

大眼说,你被阿猫给骗了,我总能看见她,她还在跟姚良瞎混日子呢。我说不能,她要学理发来着。大眼说我骗你干吗?她在网吧里成天上网,其实她跟你借钱是因为姚良最近打架出事了,需要钱,他们俩正在到处弄钱,能偷就偷,能骗就骗。我大吃一惊,连说几个不能吧。他说怎么不能,现在我们那边的年轻人见到姚良和阿猫都躲着走。

我简直是听傻了,无论如何也没法相信阿猫已经变成了这样。

2004年

回到镇里后遇见的第一个人是邵军,当时我刚下汽车,在储蓄所门口看见一个剔了光头的矮胖子向我招手。仔细辨认,方才喊出他的名字。我跟他开玩笑,说他肥得像猪似的。邵军笑着打量我,说不读书就是老得快,二十多岁的人,你还是一副学生模样。我说我那是幼稚。他问我回来干什么。我告诉他爷爷病重,已经下不了床,高考一结束就赶紧回来看望一下他。

邵军说那你先去看你爷爷吧,晚上我和大眼去找你。我点了点头,说好的。他拍了拍我的胳膊,一边朝公交车上走,一边扭过头冲我笑。

我打算住在爷爷家里,因为晚上还要与大眼和邵军他们见面。

看见躺在床上的爷爷,心里面特别难受。他已经衰老成这副模样,让人不忍心描述。我独自站在院子门口,感慨着时间这东西真是一把利刃。

阿猫是在这时出现的,她家本来就离我爷爷家不远。她从巷子口朝我这边笑眯眯地走过来,跟我打招呼。我和阿猫站在巷子里说话,再次看见她,竟觉得她也老了,脸上和眼睛里已经提前丧失掉青春和活力,目光时而狡黠,时而迟钝。因为我又一次想起了她骗我四百块钱的事,害得我当年省吃俭用了两个月才把那欠债还清,所以在和她说话的时候,我的态度比较冷淡。

阿猫邀我到她家里坐一坐。我拒绝说不想去。但她很热情地拉我,坚持让我去,看着她眼角的早熟和疲惫,心里突然有一些酸,想人总是会长大的,总是会犯错的,总是会变化的。我应该原谅这个与我一起玩到大的美丽女孩。

走在去阿猫家里的路上时,她对我说,我和姚良早就分了,他和他叔叔去了广州,现在回想起当时的自己,唉,我怎么那么傻呢,其实我也应该上大学生的,小时候我学习可是好着的呀,你最清楚了,真是命运弄人啊。

想起过去,恍若隔世,我哦应了一声。

又一次来到阿猫的卧室,与曾经相比,似乎没有发生多大变化。阿猫的家里没有人,我们两个的对话总是出现尴尬的中断,她在尽力维持着热情的气氛,而我总是显得心不在焉。后来阿猫忽然站了起来,麻利地脱掉上衣,她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我的眼球里。

阿猫说,我知道我骗过你的钱,但现在我是一个穷鬼,不能还你钱。

我吓了一大跳,连说别别,那钱我没打算让你还的。

阿猫愣愣地看我,又麻利地套上了衣服。而我却再也坐不住了,想立即逃出去。她颓废地坐在对面的椅子里,喃喃地咕哝说,阿狗,我这辈子算是毁了。

2006年

家里传来爷爷去世的噩耗。

我到导员那里开了各科的请假条,匆匆忙忙踏上回家的汽车,所幸大学离我的家乡并不遥远。在车上时,我感受到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望着窗外缓缓移动的远处建筑,想爷爷遭了两三年的罪,终于是得到了解脱。那股难以言喻的伤感几乎就要揪下我的泪水,因为从小总是呆在爷爷家里,而如今,爷爷已经永远的离开。

世界上不会有永远不破的气泡,活着的过程就是目睹时间的罪恶啊。

这次回去,遇见了很多我少年时代和童年时代的朋友,听他们聊了一些熟人的境况。当然,他们也提到了阿猫。他们说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阿猫了,他们说她低调地嫁给了一个外地的老板,究竟是哪里的有钱人,他们并不清楚,他们只说曾经看见过他,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她注定是要嫁给一个有钱人的。我说,其实她很漂亮,应该找个年轻些的。

她每天都愁眉苦脸。大眼说,早等不及要过富裕的生活了。

2008年

大眼结婚。

我是前一天晚上赶回去的,希望能和往昔的朋友们聚一聚,并且,他们也是这样要求我的。在黄昏时分我们喝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很难融入到他们的谈话之中,为了照顾到我,他们开始讲述我曾经认识的那些人的近况,这几乎成了我和他们见面之后谈话的必然。在交谈的间隙,除了感慨我已经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

后来,我们一起醉醺醺地朝小学走,在校门口,遇见了一个抱小孩的女人。我当然能够辨认出她,尽管当时的天色已经黑下来。她就是阿猫的母亲,一个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的女人。她问了我一些关于我生活的问题,以及家里的情况。得知我已经大学毕业,正在寻找工作,她开始感慨起自己家庭的不幸。她说她的命苦,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她说她的儿子不学好,早早的被人砍死。她说她的女儿也不学好,丢下一个野种音信全无。

这个小孩是阿猫的儿子?我有些吃惊。

不是儿子,是个女儿。她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角的泪水,去年她忽然回到家,带回这个孩子,住了几天就又离开了,现在我已经联系不上她,她的那个手机号已经不用了。

她不是结婚了吗?我迷惑地望着她说,听他们讲,嫁给一个很有钱的人。

她的事情,我怎么说呢,其实现在我这个当妈的都不清楚,我不知道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在沉重的黑暗之中,她歪了歪嘴,没有再说话。

我和同伴们像一块糖融化在咖啡里。

现在

下班回来,疲惫不堪地坐在租来的房子里。白天工作时眼花缭乱的身影和支离破碎的对话依然在耳边鸣叫。闭上眼睛,让黑暗将我包裹起来,像一个青春女孩的长发。独自躺倒在床上,想起一个再无音信的失踪女孩,美丽的阿猫,整理一些与她相关的记忆,所幸多数都还非常清晰。也有一些变得模糊不清,比如那些与河流相关的记忆,那就像是别人的。

一个男孩与一个女孩站在大河边的河滩上,踩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鹅卵石,他们光着脚丫向河的下游走去。那些鹅卵石像数不清的白色眼睛,有的烫脚,有的滑腻。他们在一丛芦苇的旁边停住脚步,当时有芦苇的气息混合着河水的湿腥钻进鼻孔。几只白鹭站在对岸悠闲散步。一艘铁皮的小船从上游漂流而下,船上有一个叼着烟卷的中年男人,船帮上站着两排东张西望的鸬鹚。

爸爸!阿猫尖声细气地喊。

那个船里的中年男人站在河心,就像一只虫子站立在杨树叶上面。他冲岸边的两个孩子笑呵呵地挥手,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个瞎子。他伸出两只手在空中胡乱地摸索,摇摇晃晃,最终跌进了大河。他的头偶尔会浮出水面,像个葫芦一样在湍急的河水里越漂越远,他的嘴巴空洞地张着,像死鱼,仅仅是喊出了几声尖利的怪叫。

阿猫喊,爸爸,爸爸……

阿狗喊,叔叔,叔叔……

声音远了,不见了,喧嚣被塞进瓶子里,成了一粒盐似的原点。所谓少年与少女的故事,还不就是一个个阿猫与一个个阿狗的故事。纯洁的欢笑,终将成为一声绝望的呼喊。喊了也就喊了,世界还在旋转,一切早晚变得不堪回首,正如可爱的事物,一声哈欠,便是一个不可挽回的损失。垂死的女王,在地心种一束火,谁躲在枯萎的仙女座上雕刻王冠。爱的纤维仿佛巨兽头骨上莲花的纹理,可时间的利器早把涅盘的光芒锯得灰飞烟灭。阿芙洛狄忒,站在我们回不去的地方,美丽得像个毒药。

(选自《荏苒》2012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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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娘,夫人似乎断气了~”“哼!这么一碗药都下去了,难道她还能活着不成?”“那这······”一个年纪稍长的人朝着这位称作姨娘的人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婴儿,似乎有些犹豫,“这好歹是个男孩,现在夫人已经死了,如果姨娘把他占为己有,然后得了这府中的中馈······”“嬷嬷?!”女子也不等她的话说完,就打断了她,“你记住了,我恨死了这个女人,她的儿子,只能随着她去,我就是以后自己生不出儿子,抱养别人的,也不会要她的。把他给我扔马桶里面溺了,对外就说一出生就死了!”猩红的嘴唇,吐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渗人。嬷嬷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朝着后面放着马桶的地方走去。却是没有发现旁边地上一个穿着有些破旧的衣服的小女孩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两。这是什么情况?自己不是被炸死了吗?怎么会······于此同时,脑中不断有记忆闪现出来,她们是自己的母亲和刚出生的弟弟啊?!不行,先救人。转头看见旁边谁绣花留下的针线跟剪刀,想到自己前世的身手,拿起一根绣花针就朝着那个嬷嬷飞了过去,却在半路上掉落下来,暗骂一声,这人是什么破身体。却引得那两个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女人阴狠的盯着她,“你居然没有死?”微微眯起眼睛,自己的前身也是被她们弄死的了,看样子她们谁也不会放过,抓起旁边的剪刀就冲了过去。随着几声惨叫声,从此以后,府中府外都传遍了她的“美名”——凤家大小姐心肠歹毒,刺伤了府中无数的人,宛如一个疯子。
  • 大魔神王

    大魔神王

    在这里魔法与斗气始终是这个世界不二的交响曲。魔法与斗气,这里是一个魔法与斗气竞相奔放的世界,二者之间水火不相容,但是当二者相互交融时,又会产生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 吸血鬼国王(吸血鬼系列)

    吸血鬼国王(吸血鬼系列)

    本书写于1870年,系英国小说家理查德·伯顿根据印度民间神话整理、撰写而成。故事围绕着印度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威克拉姆国王的历险展开。威克拉姆的父亲在位时曾经激怒了居住在森林里的一位魔法师,为了报复,他滥杀无辜,以最恶毒的咒语诅咒所有的人,企图让万物都匍匐在他的魔咒和魔杖之下。
  • 剩女的一百个提醒

    剩女的一百个提醒

    剩女已然成为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别号“必剩客”;32~36岁为高级剩客,被尊称为“斗战剩佛”;到了36岁往上,故称剩斗士;28~31岁为中级剩客,那就是特级剩客。被谈论的我们,剩女划分为几个等级:25~27岁为初级剩客。当尊为“齐天大剩”。这些人还有勇气继续为寻找伴侣而奋斗,又该如何自处呢?
  • 重生之嫡女不乖

    重生之嫡女不乖

    前世,她太过懦弱、太过信任他人,被心上人和至亲连手推入最难堪的境地,却原来,所有的脉脉柔情和温暖关怀,都不过是为了她不菲的财产和那个不欲人知的秘密。狠毒的舅母,将她生生毒死。自黑暗之中醒来,她竟重生到了四年前,那时,父母刚刚双亡,她刚刚踏入伯爵府,再一次,她站在了命运的转折点前。带着浓浓恨意重生的她,化身为一半佳人一半魔鬼的罂粟花,誓要向那些恣意践踏她尊严的人,索回一切……精彩抢先看:“小姐,舅夫人竟然四处诋毁您的名誉,把您说得刁蛮任性不识好歹,表小姐的缺点全放到您身上,太可气了!”忠心的丫头义愤填膺。“那又如何?”俞筱晚只是淡然浅笑,前世的她就是太过在意名声,才会处处受制于人,如今的她只想潇洒恣意地活,旁人的流言蜚语,不过是耳旁轻风。不就是怕她的巨额嫁妆流入外人田吗?她还非要将带着十里红妆,风光出嫁不可了。只不过,怎么挑来挑去,竟挑了一个跟她明显属于一类的家伙?本文复仇是必然滴,基调是温馨滴,过程是曲折滴、结局是圆满滴,男主是有爱滴,女主是表里完全不一滴,收藏了,一定不会后悔滴╰( ̄▽ ̄)╮~~~~~◆◆◆◆◆◆强烈推荐本人的完结文《妾本庶出》宅斗、种田、爱情、雪冤、励志京城最大的扫帚星要娶亲,嫡母巧舌如簧,竟将她送入虎口。虽为庶女,可她又岂容人任意欺凌?此女,外表柔顺内心强悍,貌似单纯实则狡猾,前一世为名利忙忙碌碌,这一世,她想做的事情并不多,护着娘不被正房嫡妻欺凌,护着幼弟平安健康长大,偏偏一道圣旨令她嫁入公主府。既来之则安之,看她如何八面玲珑,舌战极品亲戚,脚踢险恶手足。只是,不论她再如何强势,却依旧改变不了丈夫面容被毁,身有残疾的事实。原本以为这一生就这般浑噩的过,却不料那冷面相公每每转身都能给自己带来无限的惊喜和错愕。★★★推荐好友的文文★★★《望门闺秀》《重生之高门嫡女》《弃妇翻身》《弃妇太逍遥》《霸王小小妻》《盗妻魅夫》《嫡出丑妃》《重生之爆力医女》《名门弃妇》《高门弃妇》在移动手机阅读平台上使用的名称为《腹黑娘子,我来宠!》
  • 离婚女的外挂修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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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觉醒上古之神的血脉,踏上现代修真之路,宴青平凡的生活从此如脱肛的野马一去不复返!小三插足、净身出户——没关系,她有随身空间。没有根基、天资也一般——没关系,她本是女娲转世。洪荒级妖孽横生,危险异常——没关系,抓来当灵兽骑骑。寻法器,炼丹药,骑神兽,打怪升级……宴青依靠原身这个强大外挂信手拈来,过的好不风生水起。
  • 书眼

    书眼

    读什么小说,学什么技能。读推理小说,学习思维;读警察小说,学习枪法;读盗墓小说,学习盗术;读医生小说,学习医术;读武侠小说,学习武功;读异能小说,学习异能。传说中,读仙侠小说还能成仙……刘星,一名小说迷,偶然觉醒一双书眼,学会特殊的阅读技巧,从此依靠读小说走上人生巅峰……“禽-兽,放开那本小说,让我来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