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旺旺早早起床，给陈海洋打电话说：“今天不用来接我啦，引荐我去电视台的同事会来我接我去面试。”
她想老宋主动说来接她的意思，也就是引荐吧，她当然不能拒绝。
陈海洋欢快地：“好！祝亲爱的小战士马到成功！加油加油！”
不等她打电话给老宋，老宋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我在楼下，等你，不用急。”
旺旺没打算惊艳登场，但也稍微留了心，选了稍微正式的绣暗花白衬衫和咖啡色的A字裙。齐肩的长发也绾成简单的发髻。她平时少有这样干练的打扮，老宋见了，没说什么，神情里掠过淡淡的赞许。
到了电视台，旺旺跟着老宋上了七楼，走进一间独立办公室，老宋介绍道：“这是公共频道的赵总。”
旺旺点头问好。
老宋又说道：“老赵，这是周旺旺。”
赵总沉雅地打量了旺旺一眼，又看看老宋，微微颔首：“早就听说小周记者是生活周报的大才女，我代表生活频道欢迎你！”随即按铃示意秘书，“这位是新来的文字编辑周旺旺，带她去人事部报到。”
秘书是一位清纯小美女，领旺旺出了办公室，她笑着说：“这个位置空缺很久了，前后好多人来应聘，赵总看中了你，你运气不错，当然，你也很出色。”
旺旺心笑，小妹嘴真甜，仅凭一面就能知道她很出色？
她心知，她是沾老宋的光。她也默下决心，不能辜负老宋的江湖情意！要真的把工作做得出色！
必要的流程过了一遍，老宋说：“你先到二编室，熟悉一段时间再说。二编室主要负责时尚综艺类节目，这跟生活周报还有些共通点。”
到了二编室，老宋唤过一个比旺旺年纪略大，显得爽利的女子，说：“安然，这是新同事，周旺旺，你带她一段时间。”
安然笑着过来：“OK！周旺旺，好名字，我能直呼你旺旺吗？”
旺旺乖巧地笑：“安姐，你喜欢怎么称呼都行。”
安姐说：“那好，旺旺，我们暂时不进入正式工作，先熟悉熟悉我们频道的各档节目吧。”
旺旺忙得直到吃午饭才有时间给陈海洋打电话。
“嘿，我上班啦！”
“就知道我们家小战士是个好把手！真棒！”
到了下午，安姐过来说：“旺旺，你看过‘想要真爱你就来’没有？这可是台里的收视率新秀，这期节目正准备录制，我带你过去了解一下。”
“看过几期，很时尚新颖的交友节目呢，可以看到种种不同的婚恋观，蛮有意思的。”
1号演播室后台，化妆造型师正在为女嘉宾化妆造型。
旺旺眼前一亮，坐在1号化妆位上的，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很熟悉呢。嗷，那不是妮佳吗？
安姐也看到妮佳了，说：“看到1号化妆位上的人没？她是这期新来的女嘉宾，不愧是平面模特啊，好妖娆！节目组看中她的身份，有意捧她担当台柱子，她自己也想借节目增加人气，看来近几期都是看她的戏了，她必须得有惊人表现。”
一共十八位女嘉宾，齐整整往镁光灯下一站，个个如花似玉，但形象气质酷似范冰冰的妮佳仍然最是耀眼夺目。
她的自我介绍也一语惊人：“虽然我是模特，被光环笼罩，被很多人喜欢，但内心仍然孤独寂寞，我渴望被呵护，被真爱，我希望在这里遇见你，我的真命天子！”
那期节目播出的时候，徐媛媛也在旺旺家里，她正叨叨自己都快被逼成精神分裂了，又要上班，又要写专栏，还要为那本《美容达人》凑字数，更要风雨无阻当小白鼠试用各种护肤品，简直就快要为美容事业鞠躬瘁死而后已了！
遥控器一转，妮佳正温柔又妖娆地在做自我介绍。
徐媛媛忙喊：“旺旺，这不是你男人的前女友嘛！封面模特！”
“是啊。录节目的时候我还在现场呢。”她一边说，一边切了西瓜端来，坐下来一起看。
徐媛媛忍不住做了一个放浪的挑逗动作，玩恶搞模仿：“哟，听她说的，姐好寂寞哟，好空虚哟，好冷哟！富二代在哪里？官二代在哪里？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啊！”
旺旺大笑：“至于嘛，你也不厚道了！”
“你还以为她真是去找爱情的呀，还不是出风头，博人气！上次论坛的事，我怀疑就是她背后的团队干的！许地不是帮你查了吗？究竟怎么样？”
“查到IP地址是在网吧，没办法定论。反正都过去了，算了。”
“她还找你唧唧歪歪吗？”
“她还敢啊，那回被我三句话打发了，再没找过。”
“哈，你也不是省油的灯。”
“彼此彼此。”
“承让承让。”
2号也让徐媛媛吐槽：“她怎么每句话都离不开豪宅？我说你们电视台承诺了她吗，来这里一定能找到豪宅？”
“嗳嗳嗳，还有那个5号，对男嘉宾说什么，我想拿鞭子抽你？”她乐坏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哪！都是仙女下凡脸先着地哪！”
旺旺啃着西瓜：“嗯，跟你一个物种。”
徐媛媛来劲了，扔掉西瓜皮拍手：“嘻！那人家要去人家也要去，找组织去！嘿嘿，一定很好玩！”
旺旺笑：“好，我代表男人支持你！”
徐媛媛正色：“我是认真的！帮我问问怎么报名，我马上行动！”
旺旺不信：“不是真的吧？你都快精分了，还有时间玩这个？”
“真的真的真的，看起来那么好玩，我现在本来也是单身嘛，说不定下一个小loli就在上面等我着我呢！”
“到底是想玩还是想找男人？”旺旺仍不放心，“玩就算了，还是少去挑逗那些孤寂的灵魂了！要知道，每一个渴望真爱的男子，都是折翼的天使，你伤不起！”
“哈哈，行了，行了，我是真心的，我也寂寞空虚冷呀。”
于是，旺旺帮她网上报名。
第二天下午，旺旺接到徐媛媛电话：“栏目组给我回复啦！说这周就安排我上场哦。不过，我说，这节目不是很火吗，报名的人肯定很多呀，怎么这么快就轮到我了？旺旺是不是你去走后门了呀？”
“你需要吗？编导一看你的大名就知道你是谁了，求之不得呢。”
新一期节目现场，妮佳1号，徐媛媛18号。
徐媛媛一亮相便惊艳全场。场上的男嘉宾有一半的人选了她作为心仪女生。
安姐对旺旺说：“听说18号是你的闺密？大美女啊，这下可抢了妮佳的风头了。看吧，就冲18号，收视率肯定还会升。”说着，意味深长地又看了一眼旺旺，“果然美女也是扎堆的呀。”
周五，老宋对旺旺说：“栏目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吧？等会儿下班的时候跟我一起吧。我也算是新官上任，该请同事们吃个饭。”
旺旺点头：“好。”
老宋又笑着叮嘱她：“不过，待会喝酒的时候你可得悠着点儿，不然给他们看出你的本事，以后喝酒可都会盯着你了。”
旺旺又点头：“好。”
转过身，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脸，心想，难道以前我喝酒很豪放？不是吧，我又没在你面前醉过。
饭桌上她果然拿捏得很到位，即没让人看出她的酒量，也不让人觉得她假矜持，一杯红酒跟一桌同事过了一圈，还剩一点垫底，最后到了老宋这里，她举起杯子说：“宋总，多谢。”
老宋让旺旺悠着点，他自己却走豪放派路线，热情的同事轮番进攻，他来者不拒，最后还是安姐出来挡酒：“消停吧大家，要是把宋总喝醉了，就让你们轮着背他回去！”
老宋自己也连连摆手，示意不能再喝。
吃完饭，有同事主动要送老宋，也有同事主动要送旺旺。
老宋摆手：“不用，我没事，我住得不远，可以自己开回去。”回头又对旺旺说，“你跟我走。”
他用那种淡然笃定，命令式又充满感情的语调，旺旺还是第一次听到。
她默默跟上。
同车的还有安姐。
安姐说：“旺旺你知道嘛，我和宋总是亲戚，论辈分，他还要叫我一声姑姑！”
老宋笑着说：“姑姑，那我尊老爱幼，先送你老人家回家吧。”送走安然，老宋并没有直接就送旺旺回家，而是将车开到了江边。
“我们下车，说说话。”老宋从车里出来，坐到江边的石头上。
暮春的晚风从江面吹来，凉爽微润，旺旺抚摸着自己的手臂，她又忐忑紧张了，比从前任何时候面对老宋都更加忐忑紧张。
老宋点了烟，望着灯火辉映的江面。
“年少的时候，我也是一名文艺青年，留长发，弹吉他，喜欢尼采和叔本华，愤世嫉俗，经常傻傻地追问生活的意义，也经常觉得茫然无措。三十岁岁以后，我发现，生活开始变得从容了。尤其是感情方面，我很少再与自己为难。我已经六年没有爱情，理论上我也该着急了，可内心里，我对目前的单身生活，仍然抱着顺其自然，甚至是享受的心态。”他转头看了旺旺一眼，视线又回到夜色中的江面，“直到你出现，慢慢接触了解，慢慢地，我知道，我爱上了你。”
像有一颗深水炸弹在旺旺心里炸开，水面虽是风平浪静，水下却早已惊涛骇浪。她默默地坐着，迎着风，眼眶有点热。
她说：“老宋，我敬慕你，欣赏你，但是……谢谢，老宋，谢谢。”她拒绝了，尽管委婉，但仍然是拒绝了。她不会玩暧昧，她有爱的人，她的爱，明朗纯粹。
老宋默然。
他将闪着火星的烟头抛入江中。
“走吧，该送你回去了。”
一路上，他们都沉默。
老宋的车里放着音乐。九十年代的校园民谣。一个歌手在唱青春：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淡淡的风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
旺旺忽然很惆怅。不知是因为这首歌，还是身边的人，或是自己流逝的青春。
到了楼下，旺旺正开门要下车，老宋叫住她：“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他的意思她懂，他不肯让自己的表白给她带来负担。
她感激微笑。
这晚，旺旺失眠了。
她到后半夜才终于迷糊睡去，却又不停做梦。
陈海洋打电话来的时候，她仍然在做梦，她似乎听到陈海洋说今天蘑菇房有急事，他一早就要赶过去，就不来接她了。
等她从这个梦中醒来时，时间已经是八点四十。离上班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了。
她从床上弹跳起来，胡乱漱口洗脸，头发盘成一团，换好衣服飞奔下楼，打车直奔广电中心。
半路堵车了。
这份新工作她才上了不到一个月，她可不想迟到。
她当机立断，下车，打“摩的”。
“摩的”是这个城市屡禁不止并且在堵车时广受欢迎的交通工具，“摩的”师傅们艺高人胆大，能在滞留不前的车阵中灵活穿梭，并能抄小路让乘客在最短时间到达目的地。
刚好路边有家酸辣粉店，旺旺就买一份打包，准备带到台里去吃，她刚把酸辣粉端在手里，一辆“摩的”就驶了过来。
时间只剩五分钟。
她催“摩的”师傅：“快点，快点！我要迟到了！”
“摩的”师傅为了不让这位连早餐都没时间吃的肯定不是二奶的美女乘客迟到，他将心爱的坐骑开足了马力，噌噌噌噌地向前飞奔。在穿越一条小巷时，摩托车撞上一根电线杆子，车仰人翻。
旺旺手肘着地摔倒了，这只手，正是她端着酸辣粉的左手。她摔下去的时候，她手里，还拎着酸辣粉的袋子。
没有破皮，没有流血，但手臂完全无法动弹，而且异常疼痛，她用另一只手拎起她的酸辣粉，对正从地上爬起来毫发无伤的“摩的”师傅说：“我的手好像快断了。”
“摩的”师傅一手夺下她的酸辣粉，说：“这个就不要了！我送你去医院！”
外科医生说：“不是骨折，是骨头破裂，上药水吧，不能打绷带，自己随便找个毛巾什么的吊着就可以了。”
对于短时间内第二次光顾医院，旺旺很沮丧。
凭“摩的”师傅主动送她来医院，又是她自己催师傅开快点，她主动自己承担了医药费。“摩的”师傅难为情地连忙道谢。
她再一次确认了自己是无神论者的身份，但在把这两次进医院的前因后果理智的分析比较之后，得出结论，这都是拒绝带来的惩罚。
但面对那样的两种情况，她确实不能点头“好好好”啊！
太纠结了。
太伤心了。
这天，她自然是免不了迟到。
到了台里，刚出电梯就碰到老宋，看到她用丝巾吊着手，他问：“你的手怎么了？”
“早上赶时间，坐‘摩的’摔了一跤。”她小心答。
“以后少坐‘摩的’，安全比时间重要。你先去办公室吧，一会儿我关照安然。”
上午，工作果然轻松，平时该她的工作同事抢着替她做了，她只需填写和打印媒体见面会的邀请卡。午间，工作餐准时送来的时候，旺旺惊讶地发现，她的不是平常吃的标准餐，而是猪脚汤煲饭。
她感激地笑：“谢谢你啊，安姐。”
安姐也笑：“别谢我，我还不是为了自家亲人。”
旺旺尴尬地红了脸。看来，老宋对自己的心意，安姐像是知道的。
她抽空向陈海洋汇报了自己手受伤的事，陈海洋狠狠自责又数落她要工作不要命，最后表示，我的手就是你的，尽管用吧！
下班时，旺旺有意在电脑前磨蹭，因为陈海洋刚打电话说才下课，还在路上而且有点堵车。她要在办公室里等他。如果去外面等，万一老宋恰好开车出来看到要送她的话，她会很不安的。
老宋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走吧。”
她没想到老宋还会过来，一时不知所措。
见她没反应，老宋绕到她对面：“走吧，周旺旺，送你回家。”
她也站起来，语气尽量平常随意：“谢谢啦，等下我男朋友会来接我。”
唉，她总算将“我有男朋友”这个事实委婉陈述给老宋了。
老宋不悲不喜，从容地说：“那好，我先走了。”
望着老宋的背影，她很内疚。
她决定给老宋写一封信。
单手打字太慢，她决定手写。白色的便条纸，黑色的水笔。
她要坦率地说出她对他的感情，她的感激，她的敬慕，她的江湖情义，还有她为什么一直躲避他，她忐忑紧张的真正原因。她试图让他相信，她虽然不能做她的女朋友，但那种感情，也许比女朋友的感情更为弥久永恒。
她写道她在学校当老师时的水深火热，渴望出路，如果他不接纳她，她肯定也很难不顾父母感受，决然从学校辞职待业，那么，她可能会选择继续忍耐，忍耐着也许会习惯，麻木，然后，终其一生，与理想无缘。
她写道她刚到报社时，他对她的照顾，亲自教她做版，带他去采访，带她去见世面……她才想起，为什么她作为新人记者，竟会那么顺利。当时她还不够懂事，只以为是自己勤勉，有才华，在职场历练了几年，才逐渐醒悟，一个人的职场命运，不只跟勤勉与才华有关……
这次，她被人罩黑锅，其实他是相信她的，他带她一起跳槽，正是为了帮她脱离险境。
写着写着，她才意识到，她从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身上，得到了那么多的关心和照顾，虽然现在他向自己表白了爱意，但她相信，他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并不是为了要感动她，更不求她回报她。那与爱情无关。
猛然间，她惊觉，在她对老宋的江湖情意之外，似乎也默默有了某种爱意。
她让这爱意在心里暂留了片刻，又小心将它封存。除了她，永远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