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性是儿童文学的一种天然属性。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教育专家孙云晓说:“如果展望世界儿童文学史,我们也会发现同样的规律,即任何优秀的作品,如安徒生、林格伦等杰出作家的作品,都是尊重儿童、发现儿童、解放儿童的作品,都是保护儿童、服务儿童、引导儿童的作品。因为儿童文学的本质是成长文学和希望文学。从这个意义上说,优秀的儿童文学家都是教育家。”儿童文学家杨红樱就是这样的一位当之无愧的教育家。杨红樱在她的文学作品中打破了传统教育理念的束缚,揭露和挑战了现有的教育制度和教育观念,并在此基础上传达了一种新的科学教育观。杨红樱教育思想的最大价值,在于遵循了儿童教育和儿童身心发展之间的联系及规律,保存了儿童的善良和本真,宣扬了快乐主义,也张扬了游戏精神,体现了真正的“寓教于乐”。她的教育观始终贯穿着一种人性关怀,对未来的儿童教育充满了美好的憧憬。着名儿童文学评论家金波教授在点评杨红樱的创作时说:“这不仅是一部以校园和家庭为题材的写给小学生的成长小说,同时也是给家长和教师阅读的一部儿童教育的教科书。”在浩淼无垠的教育领域,杨红樱的教育思想犹如一枚枚斑斓的贝壳,在不大的空间里,蕴藏着一圈圈令人赞叹的美丽花纹,其丰富的教育思想具有极高的理论价值和实际的指导意义,为我国当代儿童教育发展提供了宝贵的借鉴。
对当今教育制度和教育观念的冲击
当今教育有着让人欣喜的进步,但来自社会、家庭、学校的影响也在无时无处不制约困扰着教育的健康和良性发展。当杨红樱的作品走入千万个学生、家长、老师的阅读视野后,有评论如是评价:“如果把杨红樱的创作作为一面镜子,就会发现我们今天家庭和学校教育遇到所有困惑和痛苦的根源,也会发现我们成人自身的问题。”的确如此,杨红樱以或轻松、或幽默的文字捅刺了现今儿童教育中的种种毒痈,尽管没有呈现系统的教育专着,但却在其文学的创作中星罗棋布地镶嵌了充满睿智的教育思想意识,对诸多教育难题作出了自己的阐释,足以启迪读者并产生深远的影响。
中国正处于全面转型时期,新旧各种价值观念体系正不断碰撞。受功利主义教育价值观和急功近利的“升学至上”的教育政绩观的驱使,国人视之“鸡肋”的“应试教育”在大力提倡“素质教育”、“人文教育”的背景下,不但没有收敛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在这种教育体制下,教师“唯升学马首是瞻”,紧紧围绕考试的内容需要实施教学,大搞题海战术,一味加重课业负担,只注重知识的教学而忽略了学生人性和谐健康发展的需要,把道德修养、良好习惯、生存能力等事关孩子一生的优秀品质的培养打入了冷宫;社会上注重知识传授的“培优班”也在应试教育的催生下应运而生,不少家长似乎找到了让孩子变得更优秀的“捷径”,随即趋之若鹜。学生们在这双重压力之下,每天有做不完的练习题、测验卷,看不完的考试宝典、学习秘笈,没有了游戏的时间,没有了消化吸收的时间,也没有了感悟美好生命的时间,个性被压抑,天性被泯灭。弊端重重的应试教育,严重阻滞了孩子的身心健康发展。虽然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为中小学生“减负”的呼声就不绝于耳,但是看看小学生们书包的重量我们就不难了解到时至今日“减负”的“成效”:由单肩背能装几本书的书包,到双肩背的能装十几本书的书包,再到新世纪带拉杆的超大书包,“减负”成了始终停留在理念和口号层面的一个诱人的词汇。注重知识灌输的应试教育,使得我国教育中基础知识扎实,甚至颇为世界所称道。然而,在现今这个丰富多元的社会,仅仅凭借知识层面的富有是远远不能适应社会的发展和需要的,心理教育、生命教育、人格养成教育的缺失日渐成为横亘在我们面前的一道巨大教育障碍。教育体制中倾向应试教育的天平一日不校正,在此中踯躅前行的儿童教育,就将一直不能卸下身上背负着的沉重的应试负担而走向全面发展的和谐。
与此同时,将素质教育等同于特长教育的曲解催生了林林总总的兴趣班、特长班。“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日渐成为一种时尚,让很多父母奉之为圭臬。不少家长认为,孩子起跑早一点、掌握特长多一点,孩子今后脱颖而出的筹码便会多一份。于是英语、奥数、舞蹈、钢琴、书法、绘画……五花八门的兴趣班、特长班纷至沓来,像一座座大山压在孩子稚嫩的肩膀上,而孩子就像拧紧发条的表,只有一刻不停拼命地奔走。我们并不是反对孩子学习技艺,但当这些名为提高孩子素质,却又不可避免地掺杂了家长、学校和社会的意志、使这种行为附上强迫色彩的时候,孩子生命个体的发展与完善都将不再是我们美好的期待。2009年3月郑州市一项调查数据表明:现如今在城市里,有九成小学生在校外接受各种培训。平均每个小学生上2.1个培训班,每周上2.5节校外课。为了完成家长的未竟理想,为了顾全互相攀比中的家长的面子,为了感恩为自己今后的“成功”而操心受累的爸妈,千万个儿童小小的年纪便不得不辛苦穿梭在名目繁多的兴趣班、特长班、培优班之间。虽然现在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但孩子的幸福感却不断下滑。
面对着在我们的鞭策下超负荷运转的孩子,我们茫然,我们困惑,我们心痛。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的生命历程,就像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每一河段都有属于自己那一河段的浪花。童年、青年、壮年、老年,人一生的每个时期都会有每个时期的幸福和快乐,我们为什么要为了成人后的“成功”而牺牲掉孩子童年阶段的幸福呢?没有一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个老师不爱自己的学生,关键在于,我们的爱是孩子们需要的吗?我们的爱是不是扼杀了孩子们的童真、压抑了孩子的天性?每年的3月25日到4月6日,是日本学校的春假,在这段时间里,孩子们没有任何家庭作业,也不必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小学低年级的孩子在春假会带回一份“努力度自我确认表”,这份表格共涉及14个项目,包括好好吃饭、不挑食、早睡早起、认真洗手等日常生活中具体的指导和要求,这是日本低年级孩子的努力目标。细细读来,这14个项目中没有一项是关于学习的,却有两次提到了玩耍——“在户外精神百倍地玩耍”、“和小朋友之间很友好的一起玩耍”。玩是孩子的天性,孩子向往的是自由舒展、率性而为的生活状态,“纯粹”的知识教育对于儿童不断伸展释放的蓬勃生命力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制约与压抑。对比国内我们如火如荼地利用假期让孩子在培训班、辅导班、特长班接受知识教育的行为,日本的春假安排无疑给我们带来了发人深省的思考。
杨红樱一反传统儿童文学中的“榜样式孩子”的塑造,让调皮捣蛋、传统教育评价体系中的“坏孩子”以可爱的姿态闯入了小读者的世界。杨红樱的作品处处体现了对儿童的尊重,对孩子的慰藉和同情。她反对孩子们一头扎在书本之中,只为了取得优异的学习成绩而苦苦地反复操练。她仿佛对成绩特别优秀的学生抱有担忧的态度,对在大人的修枝打下笔直成长的小树抱有不敢肯定的态度。孩子毕竟是孩子,活泼好动是孩子的天性,在好玩、好奇、自控力差这些特殊的生理、心理特征的支配下,他们不可能总是那么“正经”,那么“循规蹈矩”,因此她笔下鲜有正面弘扬的成绩特别突出的人物形象,而全面发展的“坏小子”、“淘气包”则成为她笔下非常珍爱的人物类型。杨红樱说:“今天的孩子大多被格式化了,被迫丧失了个性、丧失了童年。马小跳是扞卫童年的小战士,是我的理想,是我最后的坚守。”“小大人”丁文涛是一个被格式化的孩子,但“成熟得让人怀疑这孩子到底有没有童年”,马小跳却是一个“最有孩子味”的孩子。马小跳是杨红樱最珍爱的一个儿童形象,“在他的身上,寄予了太多的东西:比如我的教育理想;我对当今教育现状的思考;我对童年的理解,对孩子天性的理解;这里面还包括我做老师、做母亲的人生体验。我笔下的马小跳是一个真正的孩子,我想通过这个真正的孩子,呈现出一个完整的童心世界。”马小跳是个调皮顽劣、让秦老师非常头疼的“淘气包”,但他却绝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是个成天惹是生非、一无是处的孩子。他是一个聪明善良、敢作敢当、乐于助人的孩子,他是一个富有爱心、懂得珍惜友谊的孩子;他更是一个幸福快乐、热爱生活的孩子,在他的世界里没有烦恼,每天他都能健康、快乐的成长。“他一直坚守了孩子的天性,一直坚守了孩子的天真。”马小跳是杨红樱理想中的孩子形象:“他不必漂亮,但一定要健康;他不必聪明,但一定要幽默;他可能是淘气的、麻烦的,但他必须是诚实的、勇敢的。最重要的,他必须是快乐的。”马小跳是个“淘气包”,虽然有缺点,却是真实和自然的,是“真正的孩子”。李利芳博士说:“马小跳是一个本真而健康的孩子,是一个能充分体现出生命美感与韵律的孩子,是一个现代的中国孩子,他的出现标志着中国儿童观的解放已步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
杨红樱以“儿童本位”的立场塑造的马小跳的形象,唤醒了孩子心灵深处的善良和纯真,挑战着以“分数”衡量学生优劣的传统教育。接力出版社总编辑白冰认为:“马小跳是当代中国原创儿童文学里从未有过的儿童艺术形象:他顽皮淘气,喜欢恶作剧,可无不出自儿童的真实天性。正是因为这种单纯、清澈、坦诚、率性而为,‘马小跳’成功地赢得了小读者的心,把他们从游戏、动画等新玩法上重新吸引到纸质图书的阅读上来,以真实、温馨的励志内涵赋予他们成长的力量。”马小跳已然成为一个新时期儿童感动、钦佩的榜样和理想,推动着各地的小读者在阅读中不断完善着自我的认知。2010年7月,在杭州街头曾出现这样的一幕:一位穿着校服的小女孩撑着伞,蹲在倒地昏迷的骑车女子身旁为她挡雨,直到救护车来。当媒体记者采访她时,这名叫曹婉婷的12岁女孩认真地说:“如果是马小跳,也会这么做的。”马小跳的形象为社会对教育的认知打开了一扇更广阔的窗户,这扇窗户的打开不仅让儿童、也让成人看到了一番别样的风景。杨红樱说:“现在的孩子很郁闷,这就是中国儿童的生存状况,我想通过马小跳让大人来了解孩子,了解孩子的天性和无奈。”孩子喜欢自然的成长,有悖传统教育理念的马小跳身上体现着儿童率真自然的天性、自主自由的梦想,是儿童成长的力量。儿童的心理与成人的心理不同,儿童的时期不仅作为成人之预备,亦具有他本身的价值,我们应当尊重儿童的人格,爱护儿童的烂漫天真。杨红樱的作品张扬孩子个性,富有儿童情趣,真切地反映了当前儿童的精神状态和情感状态,是两代人之间的精神对话和文化传递。正如她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她的作品“在大人与小孩子之间充当了纽带的作用。让大人了解小孩,也让小孩理解大人”。既能激起少儿读者的共鸣,又能引起成人对孩子——尤其是有着强烈个性或优缺点的孩子的人格和独立精神的尊重、呵护和理解。
马小跳是杨红樱挑战功利教育的一张王牌。有家长读者如此感慨:过去我们只看重孩子的考试分数和成绩排名,分数和排名稍有下降就着急上火,很少关注和关心孩子的内心的成长需求。“马小跳让我们家长更新观念,改变行为,孩子的童年收获快乐与幸福,培养健康的心灵和健全的人格,比分数和排名更加重要。”中国30年前曾经出现第一位神童,名叫宁铂,年仅13岁获准破格进入大学就读,是全中国第一个被公认的天才神童。不过由于背负太多的期许,2003年宁铂选择出家为僧。据宁铂自己说:“那时我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长期接受的教育又是顺从、克己复礼,因此痛苦充溢着我的内心。那些年我就是在压抑自己的个性中度过的。‘神童’剥夺了我许多应该享有的生活和娱乐的权利。”“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想过一个充满欢笑的童年。”教育有自身的规律,儿童的发展也有自身的节律。童年期是孩子人生观、价值观形成的重要时期,跳过童年期的教育,必然会导致儿童的发展失去平衡,并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现实中的宁铂就是个这样的例子。杨红樱说:“现在的考题已经相当难了,考不住这些娃娃,他们成了学习机器了,没有‘玩童’了,孩子的天性没有了,人格和感情方面的体验没有了,这很可怕。我提出把童年还给孩子,如果小时候让他成为小大人,长大了他说自己没有童年,那就太可悲了。”顺应儿童自然成长的规律,将童年还给孩子,将快乐还给孩子,呵护童真,扞卫童年,让孩子“理直气壮做孩子”,将成为新世纪儿童最有力度的成长宣言。“教育不能急功近利,要多给孩子一些成长的空间!”杨红樱心疼地呼吁和倾注在作品中的教育理想一步步照进了现实,她通过“马小跳”表达的“解放儿童、呵护童心”的现代儿童观,让我们欣喜地看到了儿童教育光明的未来。
不止是马小跳颠覆了传统的榜样形象,杨红樱为我们塑造的新型教师形象也向传统发出了挑战,让我们开始重新思考新时期的教师评价标准。传统上,我们习惯把教师比作春蚕、蜡烛、园丁等等,这样的词汇给我们勾勒的是一个个无私奉献、勇于牺牲的教师形象。许多怀着崇高理想和美好愿望的教师为了学生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奉献了自己的一生,赢得了来自社会各界的广泛赞誉。杨红樱笔下就不乏这样的辛勤劳碌之师:严老师高高在上,精心育人,学生平日的小缺点、小错误都记之在案,并在期末时将这些小错误写进评语中,让家长了解学生、督促学生改进;红宫学校的龙督监尽职尽责,在每间教室的门上安装了可以向里面看的“猫眼”,方便她监督每个教室里面的情形;身为班主任的秦老师天天想改造调皮淘气的马小跳,在日常学习生活中经常把马小跳请进办公室进行“特别关照”,甚至派中队长路曼曼专门负责记录马小跳的不良表现,以便及时掌握其调皮动向……这些老师认真,敬业,本是无可厚非,但当严老师的“负责”掏空了学生的自信、龙督监的“辛苦”压抑了学生的天性、秦老师的“改造”剥蚀了可贵的童真之后,我们不得不对教师的价值和教育的真义产生了深深的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