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颠是豌豆的嫩头,江苏叫豌豆头,云南叫豌豆尖。故乡的冬天一片荒凉,豌豆颠却带来无数美好的慰藉。
立冬过后,水灵灵的豌豆苗便开始在百草枯萎的田埂边,山坡上泛绿涌青。豌豆苗一节一节地长到尺把高后,独茎上青茸茸的小叶便花状般向四周散开;龙虾似的豌豆须,胡须般飘逸;肥嘟嘟,粉嫩嫩,脆生生的小苞曳在上面,寒风一吹,青翠欲滴。
豌豆苗开花之前,那豌豆嫩头是要被掐掉的,故乡把掐豌豆嫩头叫作打豌豆颠。每当到了打豌豆颠的季节,男女老少都提个竹篮或背个背篼来到田埂边、山坡上、麦田中,用食指和拇指捏住豌豆苞倒数两三个茎的地方,轻轻掐下苞骨朵。打豌豆颠是很有讲究的,要打得不长不短,恰到好处。打长了,影响豌豆苗的生命力,要蔫。打短了,豌豆苗结出的豌豆瘪瘪的,不饱满。所以那时候,大人是不会轻易让我们这些小孩去帮忙的。
打下的豌豆颠是故乡的一大特产。稍微富裕点的人家把菜油倒在锅里,放点盐巴进去,等到油和盐发出“嗞嗞”的声响后,丢进淘洗过的豌豆颠,用铲子几搅几和,铲起来的豌豆颠便十分可口,家乡把这种吃法叫做“油盐炒食”。而家里没有猪油、菜油的人家呢,往锅里掺上一两瓢水,烧得沸开后,把豌豆颠丢进去烫一会儿,放上适当的盐,捞起来吃时也会香透五脏六腑,家乡把这种吃法叫作“卤”。豌豆颠还有一种吃法,叫作“豌豆颠煮枕头粑”。那就是把枕头粑切成粉条状,拌上油盐煮熟后,放进豌豆颠,吃起来不但美不可言,据说还可以治软骨病。每年立春这天,家家户户都忙着用豌豆颠煮枕头粑。据说这天吃了“豌豆颠煮枕头粑”,来年干农活时腰杆不痛,这在故乡,几乎成了风俗习惯。
豌豆颠不仅是很好的食物,还是儿时很好的玩具。那时候家乡穷,每个劳动日只有一角多钱,大人给我们买不起玩具。我们掐下豌豆颠上的青苞苞,把只有一两节长的茎秆放进嘴里,憋住气一吹,茎秆里便发出“噜嘟嘟”的声音。同龄孩子投来羡慕的目光,比我们更小的孩子立刻跟在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叫着,哀求我们把嘴里的“吹响子”给他们吹吹。
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平素荤腥不断。那素雅清淡的豌豆颠不再是招待客人的最佳菜肴,连积木、坦克、电动手枪都玩不完的儿子更不会把豌豆颠当作“吹响子”。美好的豌豆颠时代似乎离人们愈来愈远了。
去年,一个雾茫茫的冬日。我去采访,路过一个山坡时,只见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破棉袄的小男孩坐在那里,将一节豌豆颠放在嘴里使劲吹着。尽管双手和嘴唇冻得紫红,脸上却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快乐。听到他嘴里发出“噜嘟嘟”的声音,我猛然惊觉:那不就是童年的自己?
原载《中国铁道报》1995年1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