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兰溪进屋的时候,方如玉正坐在梳妆台前妆扮,手中剔透纯净的碧玉簪还没插到发间,便毫无预兆的掉在地上,“吧嗒”一声碎成了几截。
这是方如玉最喜欢的一根玉簪子,可这会儿,她已经顾不上心疼了,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兰溪身上。
兰溪咬了咬唇,上前劝道:“小姐,外头那些人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芝麻大点儿的小事也能让他们说成大事儿,您别忘心里去。”
“你说,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未发现自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音,方如玉一把抓住兰溪的胳膊问着。
兰溪犹豫起来。
从前的方如玉,自恃美貌过人通晓诗书,又是祁王长女,可因为是庶女,总觉得是造化弄人,恨不能托生在苏馨肚里。
及至苏馨病逝苏媛成了继妃,方如玉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女,从那时候起,方如玉对自己便愈发要求严格,她知道,以自己祁王嫡长女的身份,再加上自己的品貌性情,将来要嫁的人必定是高门大户家的嫡长子或是嫡长孙,到那时,她是长门长媳,是要做其他弟媳小姑子的表率的。
所以,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方如玉都尽可能的让自己做的无可挑剔,只为了将来。
这样的方如玉,怎么允许自己的声名有一丝一毫的玷污?
“快说啊……”
兰溪犹豫的当空,方如玉已经控制不住的暴怒起来。
胳膊上一痛,兰溪再顾不得许多,低声说道:“外头都说,小姐与邱少爷情投意合,是天作之合。还说,如今祁王府正是低谷之时,若是与宰相府联姻,于两家都是天大的好事,外头还说……”
“够了……”
方如玉的脸色一瞬间铁青。
“啊……啊……”
气急败坏的大声喊着,方如玉一抬胳膊,将梳妆台上的东西全都挥了下去。
叮叮咚咚的声响,伴随着丫鬟的劝阻声,整个丽水榭顿时喧闹起来。
逸馨殿里,气氛难得的凝重。
苏媛看着面前一脸忐忑的妇人,烦恼的长叹了一口气,“还说了些什么,你都一一说来,不得隐瞒,也好叫我知道外头都传成了什么样子,我才好想办法应对。”
“是。”
那妇人点头应诺。
应答的这妇人叫连翘,是苏媛的陪房丫鬟,后来嫁给了苏媛在外头铺子里的管事,如今一家几口都住在外头,替苏媛打理她的铺子。
连翘的男人叫王志,所以祁王府的人都管连翘叫王志家的。
王志家的今日进府,本就是为了这铺天盖地的谣言而来,此刻见主子发话,再不敢隐瞒,将听来的都一一告诉了她。
“奴婢来前,西大街那几家茶楼上,已经有新的话本子出来了。说什么痴公子月夜会佳人,得偿愿灯下亲芳泽,虽没有指名道姓,可听书的人都知道,说的是咱们二小姐,和那邱府的少爷。”
手中的茶碗颤抖着,里面的水就那么溢了出来。苏媛却像没感觉到一般。
身旁,赵嬷嬷“哎哟”一声,上前夺过茶碗,拿帕子给她擦拭着手。
昨夜从外头回来,方如玉便在苏媛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知晓了事情的原委,苏媛只恨自己不在当场,否则,她定要扑上去将那邱明一脚踹开。
可是,好巧不巧,为什么邱明踩到的就是方如玉的裙裾,扑倒了她呢?
身边还有方如桦,有杜明珠,还有那么多官家小姐,怎么现眼的偏就是自己的女儿?
听方如玉哭诉完,苏媛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被人给阴了。
可是,据方如玉自己说,当时身边离自己最近的便是邱舒敏和方如慧。
可这两个人,都没有理由来陷害方如玉才对啊。
“那你六妹妹呢,她在做什么?”
当时当刻,苏媛不死心的追问。
得知方如萱早就落在后头,和苏叶在灯谜摊子上猜灯谜,王府的婆子也在远处看着的时候,苏媛只觉得一口气压在胸口呼不出,难以言喻的憋闷。
昨夜辗转难眠,一整夜,苏媛都在想,这件事要如何弥补善后,能够快刀斩乱麻的将事端消弭于无形。
可是,事情的发展远比她能想象的要快的多,只一夜的功夫,竟然连话本子都编出来了。
“哐啷”一声,苏媛手中的茶碗碎在了当地,见赵嬷嬷和王志家的要劝自己,苏媛摆了摆手,回头吩咐着秋彤道:“你去查查,这件事,方如萱在其中都动了什么手脚,务必要查的仔仔细细的来回我。”
秋彤愣了一下,忙应了疾步出去了。
苏媛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苦笑着说道:“月夜会佳人,灯下亲芳泽……真是好手段啊,害了我,还想来毁了我的女儿不成?”
除夕前,也是一夜之间,祁王继妃伙同外人陷害亲夫,大难前私自出逃的谣言便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
如今这手段,与当日何其一致?
苏媛不信,方如萱能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
“王妃,可是现在该如何是好?二小姐眼看就要结亲了,这个当口传出这样的话,可真是要命哪,您可得快点拿个主意,将这些谣言平息下去才是。”
赵嬷嬷带大了苏媛,又是亲眼看着方如玉从襁褓中的一个小婴儿长成了如今十六岁的窈窕少女,这会儿,她的焦急烦躁丝毫不比苏媛少。
“拿主意,可这会儿,我能拿什么主意?”
苏媛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相信谣言止于智者,不去管它?那样的话,邱府定然喜不自禁,毕竟,这样的风流韵事,能让他的傻儿子扬名,兴许再不会有人觉得他是个傻的,说起亲事来反而更加有利了许多,而自己的玉儿,最后定是声名狼藉。
可若是管,又该怎么管?连古书都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那么多人都在说,难道自己能一个个的去堵了他们的嘴不成?
一个头有两个大,苏媛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一挥手,桌上的一整套苏瓷茶具就那么碎在了脚下。
“方如萱,若是让本妃查出来你与此事有关,便是万死,都是轻饶了你。”
咬牙切齿的说着,苏媛一脸的狰狞。
“阿嚏……”
方如萱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方如萱一边伸手裹紧了身上的狐裘。
“小姐,快回屋吧,小心一会儿着凉了。”
身后,苏叶碎碎念的劝道。
主仆二人此刻正在后院的梅林里,鼻尖香气萦绕空灵清雅,似是梅香又似是雪香,深吸一口只觉得心旷神怡。
方如萱笑着摇头,“过了龙抬头,再想看到这么美的雪景和梅花,怕是要等一年了。”
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方如萱一脸后知后觉的问道:“今年的雪水,可收了?”
苏叶摇了摇头,仰头看了看漫天飞舞的雪花,补救着说道:“等今儿雪停了,我就带着墨荷她们来收。”
以前在江北时,方如萱也常让丁香她们收了雪水埋在树下,盛夏时取出来煮茶喝,最是清冽幽香。
“小姐,外头的话传的不堪极了,这些日子你可得小心些了,王爷和大少爷不在家,王妃要想拿你出气可是轻而易举的。”
苏叶不无担忧的说道。
早起后,王府里各处的丫鬟婆子都三五成群的议论着,到逸馨殿请完安出来,一路走到梅林,方如萱和苏叶都听了个满耳。,
方如萱丝毫不以为然,“如今,她们满脑子都想的是如何让谣言平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来算计我?”
想想也是,这样的话便是放在自己这么一个小丫鬟身上,怕也要羞愤欲死了,更何况二小姐这样一个一直很注重声名的人了。
苏叶笑眯眯的点头,表示放心了。
主仆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走着,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静,没一会儿,远处传来了纷纷扰扰的人声。
“方如萱,你个贱人,是你算计我的,对不对?一定是你……”
远远地,便瞧见披着火红色狐裘的方如玉大步奔来。
方如萱的记忆里,自己这个二姐从来都是一副温婉安静的模样,便连生气时,也是轻蹙眉头欲说还休的楚楚可怜,何曾有过面前这般张牙舞爪气急败坏的模样。
心中胡乱腹诽的功夫,方如玉已经走到了方如萱面前,像要扑上来一般的凶狠可怕,身后,跟着方如慧和方如桦。
看着方如桦眼中轻微的笑意,方如萱知晓,定又是她在方如玉面前煽风点火的说了什么。
“六妹,二姐虽然待你不怎么亲厚,可我们到底是亲亲的姐妹,你怎么能这样对二姐呢?”
方如桦一脸惋惜的责备着。
方如桦的话,既认定了昨晚方如玉是被方如萱算计的,又隐晦的点出方如玉一向待方如萱不好。
这是想看着鹬蚌相争,自己好渔翁得利吗?
方如萱冷笑一声,看着方如桦问道:“四姐,当时什么情况,我是不知道的。不过,四姐就跟在二姐姐身边,竟然就眼睁睁的看到事情发生?若我心思叵测,四姐又算什么呢?”
说着,也不顾方如桦要出口辩驳什么,方如萱回头看着脸色苍白的方如玉道:“二姐姐有空来兴师问罪,倒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的好。”
方如玉只不过一个愣神,方如萱已经继续说道:“设身处地,二姐姐倒不如先设想一下,倘若你是邱府的人,如今,你会怎么做。”
置之不理,任凭谣言平息风平浪静?还是趁势加把火,给自己的傻儿子说个贵门媳妇儿?
方如玉的脸色,瞬时比空中落下的雪花还要苍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