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如今这案子已经重审,定然会有转机,便是没有转机,你这样贸贸然的跑回娘家来,也是不妥的。如今外头的话说的有多难听你也是知道的,所以,趁着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你还是快些回去吧。除夕夜一过,你这个当家的女主人竟然不在王府,到时候还指不定惹出多少口舌呢。”
苏府二进的存辉苑正屋里,一个年逾五旬的中年妇人苦口婆心的劝着苏媛道。
“大伯母,您说的这些话,我岂能不知?可是,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别说我的脸面,便是苏府的脸面怕是也都没了……”
苏媛面色颓丧的说道。
闻言,那中年妇人的嘴角轻微的撇了撇。
这妇人便是二房的苗氏,如今打理苏府中馈的二夫人。
屋子里此刻并没有旁人,否则,若是有人瞧见这样的情景,怕是要惊得掉了下巴。
苏媛是亲王王妃,正一品,苗氏虽也是一品的诰命夫人,可见了苏媛这王妃,还是要赔着小心的,可私下里这两人却像是掉了个个儿。
可是,当年苏媛能够成为滕妾嫁给祁王,及至后来祁王妃病逝,苏媛能够顺利成为继妃,苗氏在其中都出了很大的力,而且苏媛做过的一些事,苗氏也是清楚的,所以,有这样的把柄在苗氏手中,苏媛还是有些畏惧的。
苗氏无奈的轻叹了口气,“难不成你还等着祁王八抬大轿的请你回去?”
一说八抬大轿,苏媛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
虽说如今她已是名正言顺的祁王妃,可是当年嫁入祁王府,她的身份是个不起眼的滕妾,而且,是一顶花轿从祁王府偏门而入,根本不像苏馨那样,是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去的。
所以,每每提起,苏媛都有些揭了伤疤一样的酸楚。
苗氏自知失言,生怕惹恼了她以后不好相处,温和的拍了拍她的胳膊道:“你呀,就别使小性儿了。祁王在一天,你就依旧是祁王妃,否则,这世间除了娘家人,还有谁会把你瞧在眼里?你的身份地位,还有素日里的脸面,都指着你枕边那人呢,这么要紧的时候,你可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听我的话,快收拾好东西回去吧,和和气气的过了年,等一切都过去了,就什么都好了。”
似乎早就知晓有这样的结果,苏媛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
出了存辉苑,便见天色已经暗了,苏媛脚下的步伐也渐渐急促起来。
回到屋里,吩咐了贴身大丫鬟秋霜带人收拾箱笼细软,苏媛带着三个孩子去了苏老太爷和苏老太太的屋里。
一番告别再出来,外头的雪已经深到脚踝。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祁王府,果然,祁王府并没有打算派人来请自己回去,正门都早早儿的落了锁,大力的拍了好久,才有老管家来应门。
逸馨殿里,祁王和一双儿女有说有笑的。
见苏媛去而又返,正应了方如萱的话,祁王的眼睛,不由自主的从她面上滑过。
午后,方如萱送走了苏媛一行人,再回到梅林,便信誓旦旦的说她们会在年夜之前回来,祁王对此不置可否。
既然不能共患难,那这一家团聚的守夜,不要也罢,可方如萱却说,面子还是要的。
如今,她们果然回来了。
苏媛疾步而来,左边是方如玉、方正濡和方如慧三人,右手边,则是跟着她一起逃出江北祁王府的侧妃吴氏,和她生下的女儿方如桦。
“王爷,妾身带着侧妃和孩子们回来了。晌午的事,都是妾身捕风捉影,是妾身的不是,还望王爷恕过妾身这一遭,妾身下不为例。”
苏媛俯身给祁王告罪。
见祁王许久不做声,苏媛再度起身,走到方如萱面前柔声说道:“萱儿,我也是听了那些下人的话,冤枉了你,如今咱们一家难得团聚,你别气母亲了,可好?”
以往她这样,方如萱都会怯懦的躲开,连说“不敢不敢”。
可这一次,方如萱站起身,仰头看着苏媛笑道:“王妃说笑了。母亲自然知晓,我最是乖巧可人,从不惹她生气的。”
亲疏立显。
在方如萱的眼里心里,她的母亲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祁王正妃苏馨。
苏媛恨的牙根都酸了。
可知晓若是让祁王看出一丝的不妥,今日的服软便算是前功尽弃了,苏媛绽开唇角做出一个柔美的笑容,再未多言。
一旁,祁王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既回来了,就回屋准备准备吧,一会儿过来守岁。”
苏媛心里长出了一口气,俯身谢过,转身出了正殿。
身后,响起了祁王吩咐下人的话语声:“去,到夕岚阁请沈妃和七小姐,晚上一起守岁。”
苏媛脚步一顿,随即,更加急促的离开了逸馨殿。
江北祁王府已经被查抄,家产悉数充入国库,而祁王上京自辩时,自愿将那些从祁王府查抄出来的罪证都呈上纳入国库,一并将自己手中掌握着的两万铁骑兵也交出来,这才让圣上心动,将案子重新发回大理寺受审。
这样一来,如今的祁王府,已是一个空架子。
苏媛等人是急匆匆逃出祁王府的,如今也并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一众人再度聚在了逸馨殿里。
临时筹备出来的两桌酒席,看着还算丰盛,可和从前相比大相径庭,不过非常之际,众人也都没有心思计较。
祁王的目光从众人面上逡巡滑过,旋即,有些苦涩的说道:“咱们一家,还能有如今的团聚之日,已实属难得。从前的种种,今日过后都成过眼云烟,希望往后的日子你们严于律己,莫要做出什么错事,让我祁王府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众人沉声应诺。
祁王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动筷。
一顿晚膳,各人都用的有些食不知味,堪堪挨到子时将过,外头盛放的烟花映亮了整个夜空,寂静过后,众人才再度落座。
没有欢声笑语,没有烟花爆竹,这是祁王府有史以来最简单粗陋的一个除夕夜。
可经历了大难不死的牢狱之灾后,如今还能好端端的坐在一起共享天伦,对每一个人来说已是不易。
冲身旁的吴侧妃使了个眼色,又看了几个孩子一眼,苏媛带着众人起身,齐齐拜倒恭贺。
“妾身祝王爷平安健康,福寿绵延。”
“儿子/女儿祝父王平安顺遂,一世安康。”
祁王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落座,祁王轻声说道:“如今已是瑞安四年,新的一年,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外头再度寂静下来,逸馨殿里的众人也都尽数散了。
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苏媛,祁王摆了摆手,“明日要进宫请安,早些歇了吧。”
苏媛心有不甘的带着众人退出了逸馨殿。
跟着苏媛奔波了这么些日子,吴侧妃早已疲惫不堪,虽说后来安顿在了苏府,可到底是客居,一切都没有在自己家里那么随意,这会儿一切都过去了,吴侧妃冲苏媛行了礼,带着女儿步履匆匆的回了自己的院落。
另一边,庶妃沈氏早在子时赏完烟花便带着那个病秧子女儿回去歇息了。
身边再无旁人,苏媛僵了一晚上的笑脸才耷下来。
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更显辉煌绮丽的逸馨殿,苏媛的唇角边,透出了一丝冷笑:这里,早晚有一日,她要正大光明的住进来。
似是猜到了母亲的心事,方如玉笑着说道:“母亲,新的一年到了,女儿恭祝您心想事成,事事顺遂。”
长女自小乖巧可人,又最是懂自己的心思,此刻见她这么说,苏媛露出了一丝舒心的笑容。
看着三个孩子,苏媛柔声说道:“玉儿,濡儿,慧儿,这一世,只要有娘在,争也好抢也罢,娘定要给你们最好的。”
说罢,母子四人带着下人回到了各自的寝殿。
漱玉轩里,方如萱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苏叶给她梳理着长发。
一旁,丁香一边铺床,一边不无担心的说道:“小姐,您怎么知道王妃的梳妆台上有暗格,里面放着休书?万一王妃恼羞成怒,将来在您的亲事上动手脚,吃亏的可就是您了。您就是要逼王妃回来,也不该用这么险的招数才是啊。”
前世时,父亲和兄长被押解至宁北服役,方如萱被半路掉包,继而进入宰相府。
而苏媛却凭借手中的那封休书躲过一劫。
休书出具的日期是瑞安三年十月,正是事发的前两个月。
重活一世,许多前世时不知晓的事,方如萱都凭借已经知晓的蛛丝马迹猜出了个大概,所以,午后在大门外的那一丝狡诈,才让苏媛惊慌失措。
丁香和苏叶都是方如萱可以尽信的人,对自己要做的事,方如萱并未有丝毫隐瞒,从之前的安排散步谣言,到今日之事,方如萱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们。
方如萱不以为然的浅笑,“她会服软,我自然也会。我跟她计较是孩子气,可是她能跟我计较吗?”
如果苏媛能,那么,继母刻薄的名声,她大抵是跑不了了。
方如萱笑的愈发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