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霸者归宿 (3)
其实被怪人问及为什么没有杀歌舒长空时,尹欢的回答并非他的心里话。事实上尹欢之所以那么做,并非没有理由,在最后的那一瞬间,由歌舒长空眼神及神情的变化,尹欢蓦然洞悉了一点:虽然歌舒长空的躯体尚未死去,但他原本自尊、自负、狂傲、不可一世的灵魂却已死去!
在他剑下的歌舒长空所拥有的只是已枯萎、空洞的卑微灵魂。
诛杀一个精神上不再强大的歌舒长空,对尹欢来说,已毫无意义,他的仇人,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歌舒长空,而不是一个彻底绝望的歌舒长空!
因为这一点,也因为已死去的尹缟,尹欢最终选择了放过歌舒长空一条生路。
对于尹缟,尹欢的情感是极为复杂的,可以说正是有尹缟的存在,才有尹欢的悲剧。但事实上这并非尹缟自己的选择,与尹欢一样,尹缟的一生也是一个悲剧,他的悲惨遭遇是因为他有一个充满野心的父亲,偏偏自己却有着正直与善良之心!从某种意义上说,尹缟的痛苦决不比尹欢轻。
如果不是尹缟把真相告诉尹欢,尹欢将永远也不知真相,而尹缟若不自杀,尹欢在隐凤谷中便永无出头之日。
尹缟牵累了尹欢,也成全了尹欢。
如果说在尹缟把真相对尹欢说出之前,尹欢对尹缟只有忌恨,那么在此之后,尹欢对尹缟的忌恨却又消减大半,剩下更多的反而是对尹缟的尊重——甚至还有同情。
无论如何,能作出尹缟的那种选择,都是值得尊重的。
尹欢相信即使尹缟对歌舒长空有极大的不满,但他们两者毕竟是亲生父子,尹缟一定不愿让歌舒长空死去。
因为这个缘故,尹欢最终没有杀在他眼中已无足轻重的歌舒长空。
既然如此,“复仇”当然也不再是尹欢对神秘人物应允的理由。除了对方所谓的他已“别无选择”这一因素,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也迫切希望自己能够拥有更惊人的力量。
这个念头,可以说一直深深地封存在尹欢的心中。
歌舒长空在他身上施加的残忍手段,使尹欢的容貌过于俊美,几近女子,这对自尊而敏感的尹欢来说,实是一种奇耻大辱,而这种堪称男女莫辨的痛苦也许将困扰着他一生!
尹欢无法容忍他人因此而轻视他,而要实现这一点,最有效的途径就是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
尹欢坚信这一点。
所以,即使事先不知此人要他做的是什么事,尹欢也未多加犹豫便应允了下来。
这当然有些冒险。
但对空前强大的实力的渴求,使尹欢宁愿冒一次险。
尹欢显得很随意地问了一句:“这条路如此荒僻,不知将通向什么地方?”
“稷下山庄——离坐忘城两百余里的稷下山庄。不过走此路却要近一半路程,而且决不会遇到任何人……”
坐忘城乘风宫的厮杀已臻白热化。
地司杀将战传说视作坐忘城的年轻统领,并未将之放在心上,不过此时他既已动了杀心,在坐忘城的地盘上,以少敌众的他也不愿太托大,所以无论是面对伯颂,还是战传说,他都愿意全力以赴。
地司杀身经百战,他十分清楚在这种情形下最重要的就是要削弱对方的斗志。而削弱对方斗志最有效的方法莫过于在短时间内击败对方的重要人物,以使对手心生无可抵御的感觉。
在内心中,地司杀已将战传说视作第一个杀戮的对象,他相信只要在最短时间内击杀战传说,就会对坐忘城的人形成比伯颂重伤更大的冲击。
“九诛刀”横握在手,地司杀屹立如山,锋芒毕露,大有横扫千军之势!两眼神光慑人,显得冷而且狠,让人不由想起他操纵大冥乐土大部人生命的冷酷生涯。
杀人,可谓地司杀的职责所在。
战传说心头也为之微微一紧,他亲眼目睹了地司杀一刀重创伯颂的情景,深为地司杀的修为所震撼,而此时当自己亲身面对地司杀时,其感觉比预想的还要不好受。
他尽量平稳自己的心绪以及呼吸,本能地感觉到只要自己稍露虚怯之态,对方将立即乘虚而入,予自己以最可怕的攻击。
事实上,若论凌压一切的气势,战传说实在无法与经历了无数次残酷血战的地司杀相比。对于地司杀来说,体味生死一搏前的感觉,已是极为熟悉而驾轻就熟。
战传说无法在这一点上与对方强拼。
所以,他决定避免地司杀在气势上给自己造成的压力,只是以尽可能平静的心态来迎接对方的主动攻击。
战传说缓缓地拔出了贝总管赠与他的“摇光剑”,他拔剑的速度很缓慢,但因为始终维持在一个完全相同的速度上,所以并不显得沉滞,反而借此显示出了一种沉稳与独特的流畅。
而能在面对地司杀这样的高手时做到这一点,无疑需要以强大深邃的心境作为坚强的后盾,方能保持这种冷静。
地司杀是何等人物,立时由这一点看出了战传说决不简单!
他已再难相信对方只是坐忘城一名普通的年轻统领。
思及这一点,地司杀难免有些吃惊。
而战传说早已将自己的武学修为提升至最高境界,在稳定自己心绪的同时尽可能捕捉探求对方情绪战意的波动。地司杀一惊之际,战传说竟捕捉到了。
对于这一点,战传说大有惊喜之感,心中豪气也为之大炽,竟临时改变主意,大喝一声,摇光剑蓦然出鞘,竟主动发动攻势,剑出如行云流水,“无咎剑道”的第一攻式“止观随缘灭世道”向地司杀席卷而出!
“万象无法,法本寂灭,寂定于心,不昏不昧,万变随缘,天地可灭。”
战传说甫一出手,便将“无咎剑道”的这极具攻击力的“灭世道”发挥得淋漓尽致。
地司杀万万没有料到眼前的年轻人竟敢主动出击,不由又惊又怒,同时也蓦然惊悟也许今日坐忘城胜负的关键并不在贝总管,而是在这小子身上!
心念闪动之际,地司杀已以玄奥快捷绝伦的步法倏然移前,毫不避让地向战传说正面迎击。
双方在这一刻竟同时采取了攻势,针锋相对,实是凶险万分!两人之间本就不远的间距在双方同时一往无回的攻势面前,几可忽略。
光芒闪动,摇光剑、九诛刀悍然相接。
“锵……”地司杀的功力更为深厚,硬撼之下,赫然将摇光剑震开。
战传说在摇光剑被震开之时,竟如同依附在剑上的一片毫无分量的轻羽般顺着剑的去势倒飘而出。
地司杀占了上风,刀芒暴盛,以更凌厉的刀势横劈而出,招式变化奇快,不予战传说任何喘息的机会。他自信战传说的剑法即使防守得再严密,但在他如滔滔不绝江水般的连续进攻下,其防守也必然会被击得溃散,直至被一刀斩杀!
但他的预测再一次落空了。
战传说在处于下风的情况下,手中的摇光剑竟未取守势,而是在鬼神莫测的玄变之中,继续以攻势迎接地司杀的攻击!
地司杀心中之震撼难以言喻。
如战传说这般在连人带剑倒飞而出时还采取攻势的,地司杀是闻所未闻。
更绝的是战传说因为是在退却中采用攻势,竟形成了似攻似守、似进似退的局面,看似不合常规的举措,竟别具奇效,使战传说在拼杀一直处于下风的情况下,仍能有足够充裕的应对空间。
地司杀暗忖这小子此举如此出人意料,不可捉摸,他若不是疯子,就是剑道天才。
他却不知战传说这一式剑法的要诀便在于“止观随缘”,只要心中存有进攻之念,那么无论形势如何变化,都要将之视若过往云烟,任凭心中的剑意发挥得淋漓尽致。
战传说之父战曲之所以能凭“无咎剑道”挫败千岛盟刀客千异,正是因为此剑法不落窠臼,奇想联翩,不可以常理度之。此刻,战传说将“止观随缘灭世道”的精蕴处完全挥洒而出,其情形与地司杀预想的显然已有不同。
刀剑再度正面相击!
如此反复,战传说一退再退,但摇光剑却始终攻势不改,除了位置的不断后移外,双方完全处于针锋相对的对攻中。
只是战传说倒退之时,脚下青砖纷纷断裂,越往后退,裂痕越深,足见战传说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地司杀看似占了上风,却久攻不下,甚至对方竟一直未被迫采取守势,地司杀心头不由有些躁怒,刀势倏变,惊人的刀气破空声中,九诛刀幻变莫测,幻现九道刀影,自不同方位、角度向战传说几大要害同时疾如利矢般射去。
他已祭出了“九诛刀法”中的“株连九族”,此刀式攻击面极广,几乎每个角度都可以对敌形成致命攻击,如此一来,即使战传说欲再以攻对攻,也是难以同时应付九个不同角度的攻击了。
这一手刀法不知浸淫了地司杀多少心血,祭出这一式,地司杀心头闪念道:“你小子在乐土默默无闻,能死在‘株连九族’之下,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此时,战传说已退至一个角落中。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忽然易攻为守,凭“刚柔相摩少过道”形成严密的守势,任凭地司杀攻势如何强猛,其九诛刀竟无法穿透战传说的剑网。
但无数次刀剑撞击中,战传说渐感双臂酸麻,再难久支。
在凌厉气劲源源不绝的冲击下,战传说虽勉力支撑下来,可他身后的墙体却已无法承受,“轰……”的一声坍倒一大片。
几乎就在墙体倒下的同时,“嗖嗖……”声中,两股冷风不分先后地自身后向战传说奔袭而至。
向战传说出手的是地司杀带来的司杀骠骑,司杀骠骑的人在黑木堂外与乘风宫侍卫陷于混战中,一时相持不下,谁也难以抢先进入黑木堂,正在胶着状态中,这边忽然坍下一堵墙,立时吸引了不少目光,而与这边相距最近的两个人正好是司杀骠骑,他们看到战传说与地司杀正在全力拼杀,虽然他们不知战传说是什么身份,但既然与地司杀为敌,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自背后向战传说发动袭击的机会。
本已应付得颇为吃力的战传说突然再受夹击,顿时处境凶险无比。
战传说心中一凛,剑势微露破绽!
这是地司杀苦苦守候的良机,以他的武学修为,怎会将此时机错过?一声冷笑中,九诛刀如乘风破浪般觑准那一点破绽长驱直入!
战传说心知不妙,勉力向左侧横移,摇光剑疾挥,全力封挡地司杀必杀的一刀!
“当……”的一声,一股压力由九诛刀传来,刀气直逼战传说五脏六腑。
战传说只觉喉头一甜,喷出一口热血。
但此刻情形根本不容他有片刻喘息的机会,体内虽是气血翻涌,但他仍不得不冒着加重内伤的危险,勉强自腋下挥斩一剑,及时挡下来自两名司杀骠骑的袭击!
随后他便身不由己地侧身踉跄跌出。
未等他站稳脚跟,两名司杀骠骑及地司杀已同时再次掩杀而至。
战传说心中暗暗叫苦,眼见地司杀的九诛刀如迅雷奔至,不可不挡,急忙豁尽自身所有修为,再度祭起“刚柔相摩少过道”!
可惜他所面对的地司杀是在整个乐土屈指可数的绝世高手,其生死决战的经验更是罕有人能与之匹比,密如骤雨般的金铁交鸣声中,战传说已拼得力道虚浮,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气势一弱,他再度身不由己地倒退。
他知道身后还有致命的杀手在等着他,但地司杀绵绵不绝的攻势使他再也没有精力分神应对。
就在战传说料定难逃一劫之时,致命的一击却并未由身后攻至,相反,却听得两声短促的痛呼在身后突然响起,紧接着便是人体倒地的闷响声。
战传说突然发现地司杀神色蓦然剧变,刀法也为之一滞。
战传说大喜,他已无暇去思索如地司杀这般人物何以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犯上这种低级错误,也无暇去想以地司杀敢在坐忘城千军万马中长驱直入的气度,有什么样的变故可以让他勃然变色?他只知地司杀出人意料的变化,等于给了一只脚已踏入鬼门关的他一个把那只脚又从鬼门关抽出的机会。
没有丝毫的犹豫,战传说立时施展“无咎剑道”中极具玄奥莫测变化的“八封相荡无穷道”,力挽颓势,不但自地司杀的可怕攻势中解脱出来,更借机加以反击,竟将地司杀的手臂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
能侥幸脱险已是万幸,战传说不敢奢求太多,见好就收,迅速退出一丈开外,严阵以待。
奇怪的是纵是失去极为有利的战局,而且还略略挂彩,地司杀竟没有因恼怒而追杀战传说,而是立于原地,神情愕然。
这时,战传说已看到倒在自己方才立足处左近的两具尸体。目光旁移,这才知道是什么人将自己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