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纳希斯自己还不能走，第二辆战车已经冲到面前，必须有人挡一下。他和伽罗不约而同都留了下来，两人对望一眼，笑了笑——他们彼此明白对方的想法。
那御者见这两人竟敢挡在车前，脸上显出一丝狞笑，径直冲过来，想要将他们直接碾死。但这边两人不慌不忙，稳稳站立在原地，左手持盾，不时轻轻晃动几下挡开射来的羽箭。而右手，则都紧紧握着一杆长矛！
据说，有经验的战士，能感受到敌人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从而判断出对手的实力。那个御者此刻的表情就是如此，从开头的残忍狞笑，到后面的紧张慎重，最后，甚至显出几分紧张来。
他的战车正在飞速冲向对方，四匹健马已经把速度发挥到极致，对面就算是一堵墙也能撞倒。可那两个武士竟然不躲不闪，难道真以为自己比石墙还要结实？
要说这俩家伙吓傻了，却也不像，朝他们射去的箭矢都被一一挡开，对方甚至不愿在格挡动作上用太大力气……那御者越来越迷惑，心头的不安逐渐扩大。
但他毕竟是个帕提亚人，草原上的亡命徒！想不通就不想了，撞过去！碾死他们！帕提亚御者双目通红，咬着牙控马直冲过去，这俩家伙要真能顶得住飞速狂奔的战车，他死也认了！
烈马瞬间冲到两人面前，鲁纳希斯与伽罗同时弯腰，半蹲下，巨大的圆形钢盾遮掩住他们全身。烈马长嘶一声，跃起后又落下，巨大前蹄重重踏在盾牌上，精钢打制成的盾面竟被踏出好几个凹坑。
下面两个人都在用身体作支撑顶着盾牌，他们的身体弯曲如弓，而且是一张拉紧到了极限的强弓。两人咬牙顶住马蹄一下一下的重击，待前面两匹马掠过之后，两人互相看一眼，点点头，一声大吼，同时弹起！
北方军团在国内素有“剽悍如熊”之称。他们的战士长年在北方与最强壮的蛮人作战，而且从不落下风，最主要就是因为他们的体格健壮不弱于蛮族，在力量上丝毫不吃亏。
这个特点在这一刹那充分显现出来，两名北方军中最强壮的战士，在经过神官以战神祝福加持过力量之后，竟然一举掀翻了那辆狂冲的战车！
“轰隆”一声巨响，战车车厢一下子翻上天去，车厢下那两个身披熊皮披风的悍将，在这一刻全身肌肉同时隆起。“劈劈啪啪”一通响，束缚甲胄的牛皮带竟然被崩断！两柄长矛如闪电般刺出，从车厢底板下面捅进去，又从两个帕提亚人背后贯穿出来，将他们硬是钉在车子上。这其中，就包括了那个御者。
其他搭载的士兵也没什么好下场，摔得七荤八素就不说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两尊瘟神的钢剑就劈到头上。完全无力抵抗，也没有任何怜悯，从车上摔下的四五个帕提亚兵卒像小鸡一样统统被割断喉咙，鲜血浸透黄沙。
鲁纳希斯与伽罗以超高效率完成了这次屠杀，后面那辆转弯的战车还没来得及再次靠近呢，他们就已经完成工作，还互相拍了拍脊背以示鼓励。然后，两人才不慌不忙后退，躲入石柱区域。
在整个过程中，斗技场中竟然是一反常态的抱持了寂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直到这场短暂而激烈的小战斗告一段落，斗技场上留下那些帕提亚人的尸体之后，人们这才如梦初醒，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但战斗尚未结束，帕提亚人也在拼命了——这场角斗同样关系到他们的生死。一辆战车被摧毁，却并不能摧毁他们的战斗意志。短时间内已经射完所有箭矢的帕提亚步兵和骑兵抽出弯刀，呐喊咆哮着朝这边猛扑过来。
鲁纳希斯等人却笑了，近距离格斗，这些帕提亚人没有任何优势可言。竟敢和北方军的战士比肉搏？
——找死！
“为了军团！”
“——亚斯提纳！”
北方军那高昂激越的战号声在帝都斗技场响起，军团士兵们仿佛又回到边境线上那奋勇杀敌的战场。敌人不过才四十多，而他们却有整整十二人，优势太明显了！
前行，突刺，冲击，防御……完美的战术配合，加上精良的禁卫军装备。角斗场似乎完全成了北方军展示精湛技艺的表演场，帕提亚人的拼死精神并不能为他们免除厄运，一个又一个草原健儿倒在滚烫的黄沙地上。
外面那辆唯一幸存的战车御者快发疯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战友被屠杀。而且等到同伴被屠戮殆尽之后，光剩下他孤零零一辆战车也不会有好下场——这里不是大草原，他不能逃跑。
十二、最后的角斗
在围绕石柱区奔行了几圈之后，那御者终于不顾一切，操控马车疯狂直接朝这里冲撞过来。拉车健马的眼睛都被眼罩罩住，只能看见眼前很近的东西——所以才会服从主人的命令向前冲，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枪林。
鲁纳希斯这时候终于还是失算了一点，他没料到那辆战车竟会不管不顾冲进来。那些粗大的石柱可不是摆设，两声哀鸣，抛在最前面的两匹骏马一头撞上石头柱子，登时脑浆崩裂翻倒在地，但那石柱本身也被撞断。失去控制的战车以惊人声势轰隆隆直冲进来，径直撞向北方军的阵形。
老兵的反应就是快，一看这架势，不用长官下令就都自行脱离阵势，连翻带滚的躲开去。只有迪蒙斯，本来是被护在中间，眼前人墙忽然消失，难免一愣，眼看就要被战车撞个正着时，却被鲁纳希斯一把扯开。还用盾牌帮他挡开了飞过来的一个车轮——轮子上明晃晃刀刃犹自旋转，若被打中肯定当场分尸。
战车已经翻倒，但车上人员都事先跳了下来，此刻挥舞长矛同其他步兵一道猛扑。只是那御者比较倒霉——他被翻倒的车厢压住脖子，当场毙命。这位御者奋不顾身的勇猛行为并没能对北方军造成什么伤害，唯一的作用，就是打散了他们的战阵。
失去战车的帕提亚人把最后希望寄托在混战上，他们还剩下二十来人，从数量上似乎占点优势。然而，帝国士兵再次用冷酷无情的屠杀打碎了他们的最后希望。
纷纷丢下长矛，从腰间拔出纯钢战剑，这些北方军战士们早就想试试看——只有禁卫军才能配备的高级武器砍起人来是什么感觉？感觉确实非常好，无论斩首还是跺人四肢，都是一刀两断，决不拖泥带水。在伽罗这种大力士手中，甚至连武器带手臂都一起斩断，钢铁切入肉体的声音在这些战士耳中简直就是仙乐。
最后，当战场上只剩下一个帕提亚人时，他绝望丢下了手中弯刀。看看四周，十二把利刃都指向他，而比利刃更恐怖的，则是那如同恶狼一般嗜血的眼神。
帕提亚人惨笑一声，低下头，冲着旁边石柱一头撞去，血浆飞溅开来……
角斗结束，帕提亚战车队全灭，而北方军战队，则无人死亡，只有数人轻伤，也在迪蒙斯的治愈神术下很快恢复。
全场响起长时间的鼓掌与欢呼声，北方军小队干净利落的胜利让今天在场的所有帝国公民都为之疯狂。无数鲜花，手帕，甚至连金银首饰都朝他们丢下来。
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鲁纳希斯总还知道此时应该挥手呼应观众们的热情欢呼。他特别朝阿利娅所在的方向看去，只见老婆趴在栏杆上，一只手捂着嘴不停流泪，似乎连站起来朝他欢呼的力气都没了。旁边玛娅倒是又蹦又跳，若不是栏杆太高，说不定都要跳下来了。
士兵们也都很兴奋，特别是伽罗·斯帕尔——这是肯定的，毕竟没人愿意死。
“谢谢，鲁纳希斯长官！谢谢，迪蒙斯长官！谢谢你们，我的好弟兄！”
伽罗挨个和身边战友拥抱，士兵也都回报以诚挚热情。鲁纳希斯长长舒了一口气，主持人有言在先，现在，就等那位大法官颁布赦免令了。
然而回头时，却见迪蒙斯一脸严肃，毫无欣喜之色，鲁纳希斯当然感到奇怪：
“怎么了，我的参谋长大人，有什么不妥么？”
“我们还很危险啊。”
迪蒙斯指了指斗技场一侧，那边，南方军的那个百人队正悻悻回转，仍从原来出来的那扇边门返回去。
“他们能怎么样？”
鲁纳希斯注意到了那些人眼中射来的嫉恨目光，但他一点都不在乎。难不成这些人还想动手不成？——就算动手也不怕。
“我的朋友，仔细想想吧：今晚这场团体角斗，明显是皇帝陛下专门安排，就为给南方军扬名用的。可如今却是我们半途杀出来，反而成就了北方军团的威名。”
“那又怎么样？北方军不一样是帝国的正规部队。”
鲁纳希斯不以为然，迪蒙斯却摇头苦笑：
“缪拉亲王回京时，皇帝专门派遣禁卫军远迎至北天门关；之后没有明显理由却搞了那么盛大的入城式；再加上今晚这一系列安排……我的朋友，你难道当真一点都没意识到什么？”
骁勇的百夫长沉默了，他不是傻子，当然能理解迪蒙斯话语背后的涵义。然而正是因为那涵义太过于深沉厚重，绝非他一个小小的平民百夫长所能承担，所以他只能选择沉默。
迪蒙斯却悠悠叹了一口气，无奈摇头：
“这本应该是元老院，大贵族们操心的事情，关不到我们这些小人物头上。可现在，无论本意如何，我们终究是破坏了皇帝的计划……今晚斗技场中地位最高的并不是大法官，而是皇帝啊，你认为他会轻易放过我们么？”
面对迪蒙斯的预测，鲁纳希斯没有回应，他也不敢回应。这时候斗技场中的气氛已经有些诡异了。按理说那位大法官早就应该颁布对他们的赦免令，但这时，大法官，以及那位主持人，却都恭敬的低头站立，一名从皇家专用看台里走出，身穿宫廷服色的侍者正在他们面前说着什么。
连观众们都不耐烦了，他们开始喧闹起来，纷纷质问为何还不赦免今晚的勇士。过了好久，那主持人才匆匆回到看台高处，连做手势要大家安静。
等到斗技场中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注视着那个油嘴滑舌的胖子，听他要说什么时，这位主持人才用他那一贯夸张的语气，手舞足蹈的开始了演讲：
“今晚，我们目睹了一场无比精彩的表演。来自北方军的这些勇士们，创造了一个奇迹。”
挥一挥手臂，他忽然用更夸张的声调大叫：
“而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则为今晚的勇士，以及在场的所有亚斯提纳公民们，还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今晚另一个巨大的惊喜吧！”
匆匆忙忙说完这几句，不等众人明白过来，便溜掉了。剩下全场观众，以及斗技场中那十二个战士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家伙说的什么意思。
迷底很快揭开——斗技场侧边，一扇最大的大铁门缓缓打开，这是整个帝都斗技场最大的一间囚室，专门用来关押最凶猛的野兽。据说，当年，在黑暗王朝时期，里面甚至囚禁过巨龙……当然，那只是传说。事实是这间囚室几乎从没用过——就算用来关押战象都嫌太大。
然而此刻，却从里面传来稀里哗啦铁链碰击之声，虽然囚室内部黑暗，看不见是什么东西，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从里面传出的暴虐之气。鲁纳希斯与迪蒙斯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显出疑虑之色。
“这个味道……难道是……”
迪蒙斯话音未落，囚室中传出一声震天吼叫，低沉，震撼，仿佛从胸膛中积压出来。一个巨大身影出现在囚室门口，通红如炭火般的双眼，健硕如石块般的肌肉群，但最显著的特征，还是他头上那对巨大弯曲的黑牛角。
牛头人，这个由北方军押送回帝都的怪物，再一次出现在鲁纳希斯等人面前。
“他妈的，这是存心要我们死啊。”
就连最勇敢无畏的伽罗，此刻也不由得咒骂出声。这个牛头怪的利害他们最清楚，人的力气再大也不可能跟魔怪相比，尽管此时牛头怪的手脚都用铁链子束缚着，也没什么武器。但鲁纳希斯知道，光是那大蹄子踹过来他们就无法阻挡，更何况那对牛角之锐利绝对超过钢制长矛。当初是集中了整个军团之力，上千人同时动手才将其制伏。眼下这边仅仅十二个，连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
他看向旁边迪蒙斯，后者却回报以无可奈何的苦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智谋无用。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就算伽罗有罪，大伙儿也已经为他赎清了啊！”
鲁纳希斯终于绝望而愤怒的爆发出来。亚斯提纳被南方人称为“北地蛮国”不是没道理的——在这边杀个人实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名。要不是因为死者是南方军成员，伽罗根本不会被判死罪。最多不过流放——而世上还有比北地边境更荒凉的流放地么？还有比日日夜夜与野蛮人作战更危险的惩罚方式么？
处死伽罗，与其说是为了维护军纪威严，还不如说是为了维护南方军的面子。此外，伽罗不是贵族，元老院与大法官找不到理由赦免他，仅此而已。但现在鲁纳希斯和伙伴们的浴血奋战，已经给伽罗找到了理由。全场观众狂热的欢呼声，已经给了当局最好的下台阶。顺理成章，宣布赦免掉一位骁勇的战士，好让他继续去边境上为都城里这些老爷们卖命，同时顺便收买了整个北方军的人心，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么？
“上位者的思量，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所能猜度的。”
迪蒙斯也在苦笑，他抬头注视着看台，元老院和贵族座席那边。那里面坐着他不少亲朋好友，包括他那新婚不久的妻子，以及襁褓中的孩子。
先前面对帕提亚战车的时候，这些人都在为他担心，呼喊，还有人去皇帝座席那边说情的。可现在，却都一个个安坐原地，饶有兴味的等着继续看表演呢。就连他的父亲，那个一直以来见面就骂的古板老头儿，此刻也正笑眯眯和旁人谈论，眼睛不时朝儿子这边看过来，脸上充满了骄傲与自豪。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正面临着生死关头啊……看来之前的表现太抢眼了点。就连禁卫军的劳尔那家伙，也在怪模怪样朝这边做鬼脸——这帮人都没见识过牛头怪的利害。
但皇族那些人应该是知道的，这不可能是误会！迪蒙斯转头注视着皇家看台那边，良久，看台距离遥远，看不清上位者的面容。但那里没什么动静是可以肯定的，迪蒙斯终于黯然低头，向着旁边的鲁纳希斯叹息道：
“原以为缪拉亲王不是那样的人，看来我错了。”
“什么？”
百夫长没能理解，迪蒙斯却忽然抬起头，向着鲁纳希斯，也向着其他所有士兵低声说道：
“很遗憾，诸位，看来是要完蛋了。这不是我们的过错，我们已经尽到了最大努力。我们是今晚斗技场上最伟大的英雄！然而在皇权面前，我们依然不过是一群小人物。而且，很不幸的，我们挡了某些大人物的道，我们抢了本应属于他们的光辉和荣耀，为此将受到惩罚……”
“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将尽到军人的本份，我们不会放弃，哪怕到最后一刻，我们依然要战斗。我们是永远的——战斗者！”
声音豪迈，但是低沉。除了在场的这些战士们，迪蒙斯也没必要把这些话说给其他人听。大家都不怎么理解，但参谋官的战前动员历来都很有效——哪怕听不懂也一样。
“——为了军团！”
鲁纳希斯高高举起手中短剑，身旁士兵这次人人理解，当即举起武器同声呼应：
“——亚斯提纳！”
全队人缓缓走到斗场中央，牛头人正瞪大一对牛眼，看着他们。
“牛头人比尔……是叫这名字吧？想不到你还活着。”
有鉴于最后一晚上和他谈得还算愉快，鲁纳希斯先打了个招呼，牛头怪显然也已经认出他们，一股热气从鼻孔中喷出来，从宽广的胸膛中迸出类似于火山爆发一样的隆隆笑声。
“呵，呵，呵……我活着，可你们会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