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大着胆子问道，他很难想象这位待人温和有礼，丝毫不以权势压人的伯爵大人会和那个不分青红皂白朝人丢火球的鲁莽法师结成好友。不过拉尔弗的回答却非常明确：
“最好的朋友……”
拉尔弗慢慢抬起头，看着阿吉：
“我们是同伴——知道什么叫同伴么？我们曾经一同探寻过地龙巢穴；一同面对过食人魔的大锤，也曾在北方边境一同与帝国的黑骑士浴血拚杀……阿吉，所谓同伴，就是可以把自己性命托付的人。”
“后来我成为摩尔曼城的领主，而他就担任了城市的守护法师，我们早有约定——同甘苦，共富贵。可是……”
拉尔弗恨恨握拳击打着身前地面，拳头上都流出血来。
“都怪我，太小看了这里的盗贼团势力。如果有我在旁边保护，他是绝不会受到伤害的！是我太大意了，无论如何，不该让法师单独面对敌人！”
“而且他遇到的对手也非同一般。”
大法师雷蒙此时也来到了他们面前。老头儿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面前的躯体，片刻之后，他伸手拔出插在死者胸前的箭矢，伤口带出的血丝呈黑色，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是毒箭！”
阿吉发出惊呼声，但老头儿却只是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嗯，盗贼团用的箭矢大都带毒，这不奇怪，问题是这支箭本身……”
雷蒙撩起死者衣袍，将箭秆上的污血擦拭干净，随即就显出蓝印印的金属光泽。这竟然是一支全钢箭！
钢是很昂贵的金属材料，其贵重程度仅次于银，多半用来打造高级的大型随身武器。象箭矢这种“消耗性”物品极少用到钢，就算使用也多半仅仅是制造一个箭头。象这支连箭头带箭秆甚至最后的三角稳定翼统统都用钢材制作的箭矢，就算是被矮人养大的阿吉也是头一次看见。
不过这种奢侈决非浪费——这种箭矢重量十足，无论射程还是威力，都大大超过普通羽箭。只是这支箭的长度有限，不象是用长弓发射，能够使用它的发射器具只有一种——弩。
“对方有一个弩刺客。”
大法师雷蒙做出判断，抬头看见阿吉一脸茫然的样子，好为人师的老头儿又做出补充：
“那是浪人系的进阶职业：刺客。高级刺客有弩刺和匕刺之分，前者善用劲弩远射，依靠箭上的毒药慢慢折磨死对手。而后者则善用匕首，接近后展开背后刺杀，一击毙命。”
“可他好像是被一箭射死的。”
阿吉心想若不是他死得快，自己也完蛋了，只是看见拉尔弗仍然跪坐在那边，万分伤心的样子，这话不敢说出来。老头儿雷蒙点点头，脸上显出忧心之色：
“‘一击必杀’乃是所有刺客都追求的最高境界，通常匕刺更容易做到这一点。但这个弩刺居然也能做到，可见他的刺客等级已是极高。就算是我，如果在没有防备之下被他行刺，恐怕也很难幸免。”
“这种偏僻地方的小型盗贼团，居然也会有如此高手？”
听到有关敌人的事情，拉尔弗终于抬头开口。雷蒙却冷冷一笑：
“小型盗贼团？恐怕未必，能够一举歼灭摩尔曼城一半的警卫队兵力，这支盗贼团的规模可不算小了。而阿吉说他们还设了埋伏——可见他们是有高人率领的，绝非一般乌合之众。”
“难以置信，这么大规模的盗贼团，不可能是短期内形成。可过去几年，我们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呀！”
拉尔弗满脸疑惑，雷蒙却已经胸有成竹：
“如果是完全自发，当然需要很长时间，但如果是得到了外界的支持……哼哼。这支钢箭，已经告诉我一切！”
老头儿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支箭矢展示给他们看——那竟然也是一支钢制箭矢，和他从菲尔戈身上拔下的一模一样！
“前些日子，我们在王都的执法部队截获情报，袭击了那组织的地下据点，战斗中就有人被这东西所伤。根据获得的线索，费雷尔首相——我的堂兄，派遣我到这一带，继续追查那个组织的踪迹——拉尔弗伯爵，你知道那是个什么组织吧？”
“死亡兄弟会！……大陆上最神秘凶恶的盗贼团！”
拉尔弗咬牙切齿的说道，雷蒙点点头：
“不错，我想这里的盗贼团，已经成为死亡兄弟会的外围组织，得到兄弟会的支援，甚至直接受他们指挥也说不定。”
“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剿灭他们，为菲尔戈报仇！恢复摩尔曼的宁静安全！”
拉尔弗怒气冲冲的宣布道，但雷蒙却比他冷静得多：
“不，千万要冷静，伯爵。现在你手头的警卫队只剩一半兵力，又没了法师助手，如果再轻举妄动，恐怕连城市都守不住。”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打劫周围村镇，封锁道路，抢掠客商！”
拉尔弗大声吼叫，眼睛竟然渐渐发红，阿吉忽然想起这位伯爵领主的兼修职业可是狂战士，不由得害怕起来。不过老头儿雷蒙毕竟经验丰富，依然从容自若：
“当然不会就此不管——我到这里来的目的不就是为此么？我的任务以查证为主，所以没带其他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是孤军奋战——王国的巡回执法队就在后面，很快就会到来。他们将履行自己的义务，恢复此地安宁。”
“……啊？圣雷家族的巡回执法队？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雷神’小姐亲自带队么？”
拉尔弗的表情立刻恢复正常，甚至还显得有些兴奋，不知道是因为吃惊还是紧张。
“呵呵，正是她。我这个侄女儿的本事……伯爵应该有所耳闻，相信只要有她出手，就算这里的盗贼团再多十倍也没关系。”
“啊啊啊，那是当然！圣雷血统的嫡系传人，圣法书‘雷神之槌’的拥有者……当今大陆上能与她抗衡的可没几个人……”
两个大人说个不停，阿吉在旁边只听的莫名其妙。偏偏那老头儿雷蒙还时时不忘照顾他，一转头看见他迷惑的样子，便笑道：
“又有什么问题么？没关系的，阿吉，善于提问就是好孩子。”
“呃……我想……”
阿吉可不敢询问他们两人刚才谈论的话题——凭直觉，那肯定又是一长串内容。不过既然老头儿问起也不好不说，想了想，阿吉指一指前面那具红衣尸体：
“请问……为什么他的衣服没被抢走呢？其他人就连内衣都被剥掉了。”
“哦，魔法师的法袍不同于普通衣甲。法袍往往是带有一定魔力的，但同时它们也和法师的灵魂联系在一起，一旦法师死亡，法袍上就附带了诅咒，不可能再为他人所用，也没人敢用。”
“那……那这支箭呢？难道也是附加了诅咒的？”
阿吉指着老头儿手中的钢箭问道，雷蒙微微一怔：
“嗯……？你说得对，这钢箭制造不易，射出之后应该是尽量收回的……奇怪，为什么会被留下呢？难道……是故意要引人靠近……？”
老头儿雷蒙的脸纹渐渐皱起来，最后竟然陷入冥思苦想。阿吉本来只是随口说说，却不料对方这么认真，心下倒有些过意不去，便走过去想把老人搀扶起来。却不料刚刚迈前一步，老头儿雷蒙忽然伸手，厉身叫道：
“别动！”
旁边拉尔弗吃了一惊，直起身子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但雷蒙随即朝他也一挥手：
“你也别动！”
两人都莫名其妙，但看见雷蒙一脸郑重之色，也都不敢乱动，只好保持原来姿势。这时候那老头反而轻松下来，他伸手到自己脚边的地上，开始小心摸索。
“啊……原来是这样……果然……真险哪……”
随着一阵叽叽咕咕的嘟囔声，老头儿清理掉脚边的浮土，显示出一块木板的轮廓——他正踏在一块木板上。拉尔弗见状脸色一变，随即也开始在自己脚边摸索，果然发现自己也是踏在木板上。
“嘿嘿，就是这个了，地精科技中最著名的爆炸陷阱啊，在上一次北方战争中见识过。人踩上去没事，但只要一离开，脚步一松……轰隆一声，就上天了。阿吉，听说你是被矮人养大的孩子，能解开么？”
雷蒙的语气居然还很轻松，阿吉却是吓得脸都白了——虽然他离得比较远，并没有直接踩到陷阱上。
“我从没听说过这东西……对不起。”
“哦，那就算了，看来还得我自己解。”
雷蒙想了一想，从腰间解下装水的皮袋子，从木板的缝隙间开始往下面灌水，同时口中默默念诵咒语。随着咒语的完成，阿吉只感到一阵寒气逼人——老头儿脚下的木板上竟然结了一层白霜。
“嗯，这下子应该行了……”
雷蒙小心翼翼将一只脚从木板上挪开，随即又挪另一只脚……慢慢的，将两只脚全部脱出木板范围，终于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
“果然有效……别着急，伯爵，马上就来帮你。”
然后，雷蒙从阿吉那里又要了一个水袋，走到拉尔弗面前如法炮制，将他也从陷阱中解救出来。三人不敢再多做停留，连忙返回飞艇，起锚回程。
在路上，阿吉忍不住向雷蒙询问他是如何破除那陷阱的，老头儿哈哈一笑：
“算我们运气——我正好兼修了水系法术，所以先把水倒入那陷阱下面的机关盒中，然后让水结冰，机关被冻住，陷阱也就失效了——不过那只是暂时的，一旦冰块融化，弹簧松开，机关马上就会发动……”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发出两声巨响，刚刚离开的战场那边腾起两股烟尘，爆炸威力可着实不小，假如有人在旁边，肯定被炸的粉身碎骨了。
“那些卑鄙的家伙！竟然连菲尔戈的尸体都不放过，用这么狠毒的陷阱！”
拉尔弗满脸愤然之色，雷蒙倒并不惊讶：
“刺客原本也精于设陷阱，是我疏忽了。一时大意，几乎酿成大祸——幸好阿吉提醒了我。呵呵，所以说，善于提问就是好孩子啊。”
大法师朝着十五岁的少年低下头去，郑重其事的说道：
“谢谢你，阿吉，你救了我们两人的命呢。”
“是啊，我们应该道谢——阿吉，你想要什么报答呢？”
领主拉尔弗显然是个很慷慨的人，但少年却连连摇头：
“谢谢您的好意，但这主要还是要归功于雷蒙大师的机警，我只是凑巧罢了。”
“正是这种凑巧救了我们啊，不用客气，阿吉，你不是要赚钱买蓝宝石么，我可以给你足够的金币。”
没什么比这个许诺更诱人了，阿吉的眼睛一下亮起来。不过，犹豫了很长时间之后，他依然摇摇头：
“拉尔弗先生，您曾经说过：所谓同伴，就是可以把自己性命托付的人。我们既然在一起行动，就算是暂时性的伙伴了。彼此帮助也是理所当然，不应该谈报答的。”
见这个天真少年突然说出这番话，拉尔弗与雷蒙同时一震，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大笑起来。
“……说得好啊，暂时性的同伴也是同伴。阿吉，竭力保护同伴，这正是战士应有的素质，我没有看错人。”
“嗯，那是我太庸俗了，阿吉，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同伴，很高兴和你一起行动。”
雷蒙与拉尔弗两人一同发出赞誉声，反而让十五岁的少年大感窘迫，连忙低头专心操纵飞艇，不敢再看他们。
飞空艇刚一返回摩尔曼城，拉尔弗立刻召集警卫队军官，与雷蒙大师等人开始仔细商量起剿灭盗贼团的事情，他曾希望阿吉能够留下来帮他——飞空艇在空中可以成为极好的侦察哨，但阿吉一直记着爷爷的嘱托：决不要介入人类之间的战争。所以他婉言谢绝了伯爵的邀请，还是宁愿依靠简单的送货任务赚钱。
于是最终阿吉只拿了约定好的报酬：一个金币——但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然后又去仕事屋中，正式接下了那两个送货任务，同时也向热心肠的老板道谢。
等到一切准备停当，阿吉就打算回家了。此时天色已晚，仕事屋老板劝他在城里休息一夜再回，但在打听了城里旅馆的价格之后，阿吉还是决定连夜起飞返回拉吉拉镇去。
当飞空艇再度缓缓升空，离开摩尔曼城的时候，阿吉掂一掂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子，心头充满喜悦。
七 突变
也许是心情好的缘故，回家的路途感觉很顺当，当飞艇返回到拉吉拉镇上空附近时，远处的天边已经亮起蒙蒙曙光。
往常这时候镇子里大多数人仍在沉睡，可这个晚上阿吉却发现事情不寻常——整座镇子灯火通明，老远就能看见亮光。待到靠近了，阿吉更惊诧的看到——最大的光源不再是镇上教堂，而是靠近外围的几座木头房子，此时正在熊熊燃烧！在火光的映射下，还可以清楚看到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一些躯体，刚刚才从杀戮场中返回的阿吉立刻意识到——镇子遭到袭击了。
想到前晚和昨天的遭遇，阿吉谨慎小心地操纵飞艇绕着镇子转了一圈，直到确定镇上已经没有战斗，并且在下面活动的都是镇上居民之后，他才敢降落下去。一旦置身于下面人群中间，他立刻感受到惨烈的气氛——镇民们四处跑来跑去忙着灭火救人，哭儿觅女的声音随处可闻。阿吉刚刚拦住一位镇民想问问情况，却被对方用力推开。
“滚开，别挡着我！”
那位镇民冲他嚷了一句后便匆匆跑开。阿吉愣了一愣，只好去他最熟悉的仕事屋，到汉斯那里打听情况，顺便交掉任务。
仕事屋处在镇子中心，倒没有受影响，照常开放。从汉斯那里，阿吉打听到：镇子是受到盗贼团攻击了——就在昨天晚上，一大群盗匪对他们发动了突然袭击。幸亏镇民们的警戒意识一向很高，村里有一支强劲的警卫队，大伙儿在税官卡莫的率领下拼死抵抗，这才保住镇子的安全，只是外围的几座房子都被烧了，幸好死人不多。
“不会吧，卡莫那种人居然也能打架？”
阿吉感到不可思议，汉斯笑了笑：
“看不出来吧，这家伙以前还是个牧系祭司呢，信奉战神马尔斯的祭司。正是他的祈祷战歌让大家勇气百倍，这才打退了凶残无比的盗贼团。”
“那还好么，看来损失不太大。”
阿吉放松下来，便办理手续上缴任务，此时却听到汉斯无精打采的叹了一口气：
“谁说损失不大？糟糕极了——镇上好多孩子平时都喜欢到外面玩耍，可今晚一个都没回来，恐怕都被盗贼团抓走了。镇上丢了孩子的居民们都快疯了，大家都急着在外头找呢。”
“什么？丢孩子？盗贼团抓走孩子做什么？”
“有人说是抓回去从小教导，把他们培养成贼；有人说是卖到大城市去做奴隶；不过还有一种最可怕的说法……”
汉斯看看周围，小声在阿吉耳边说道：
“据说盗贼团是和暗黑教团勾结的，暗黑教团最喜欢用小孩子作为供神祭品，而盗贼团就专门干这种事情……”
随着汉斯神秘而紧张的话语，阿吉的心也渐渐提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逐渐产生。
“……拉拉！……我得马上回去一趟！”
“等等阿吉，你的报酬银币！另外，镇长正在找人做往摩尔曼城送信求援的任务呢……”
汉斯的叫喊声并不能阻止少年的脚步。此刻的阿吉什么都顾不上，他跳上飞艇以最快速度升空，拼命朝家里赶去。
掠过早已熟悉的幽谷，飞艇趁着风势爬上山梁，前面就是阿吉的家了。少年心中充满紧张，但同时也抱着几分侥幸——毕竟这地方极为偏僻，一般人很难找到这里。
然而刚刚掠过山头，便看到前方有一股黑烟腾空，正是木屋的方向！阿吉心头一沉，连忙加速飞去。当飞艇靠近后，少年禁不住发出痛苦的哀叫声……
那熟悉的小木屋已经不在，只剩下一堆还冒着黑烟的废墟，旁边的仓库也被烧毁。阿吉狂叫着猛踩降落踏板，飞艇几乎是以撞击姿势坠落到地面上。少年跳出吊篮，冲进残骸中疯狂搜索，一边翻寻一边呼喊着拉拉的名字，然而却无人应答。
房子在被烧毁以前显然还遭受过洗劫，东西乱七八糟丢得满地都是，就连他们存放银币的罐子也被挖了出来，破碎的罐子里已是空空荡荡，连一个铜子儿都没剩下。但阿吉在乎的可不是这个，他在屋子里外到处搜寻，却又不停向上天祈祷，千万不要让他找到——拉拉的尸体。
这次他的担心总算没有成为现实，房子内外都没有发现人的尸体。阿吉搜索到附近灌木丛时，在树枝上找到一些碎布条，正是从拉拉衣服上撕下来的，旁边泥地上还有很多杂乱的脚印子，明显是成年人留下的。
拉拉还活着，但是被人抓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