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说:“不要把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也不要过分地处处显露自己,要像搞木一样站立在两者中间。如果这三个方面都具备了,那么他的名声必然会很高。凶险的道路,十个行人就有一个人被杀害,于是父子兄弟相互提醒和戒备,必定要多人结伙并做好防范措施才敢外出,不也是很聪明的方法吗!人害怕的是枕席上的恣意,在饮食间的放纵;却不知道彼此相互提醒和戒备实在是不应该犯的错误啊。”
原文:祝宗人玄端以临牢莢,说彘曰:“汝奚恶死?吾将三月豢汝,十日戒,三日齐,藉白茅,加汝肩尻乎彤俎之上,则汝为之乎,”为彘谋,日不如食以糠糟而错之牢莢之中,自为谋,则苛生有轩冕之尊,死得于腞楯之上,聚偻之中则为之。为彘谋则去之,自为谋则取之,所异彘者何也。
桓公田于泽,管仲御,见鬼焉。公抚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见?对曰:“臣无所见。”公反,诶诒为病,数日不出。
齐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则自伤,鬼恶能伤公!夫忿潘之气,散而不反,则为不足;上而不下,则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则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当心,则为病。”桓公曰:“然则有鬼乎!”曰:“有。沉有履,灶有髻。户内之烦壤,雷霆处之,东北方之下者,倍阿鲑蟹跃之;西北方之下者,则沃阳处之。水有罔象,丘有宰,山有夔,野有仿徨,泽有委蛇。”公曰:“请问委蛇之状何?”皇子曰:“委蛇,其大如毅,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见之者殆乎霜。”
桓公辴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见者也。”于是正衣冠与之坐,不终日而不知病之去也。
译文:主持宗庙祭祀的官吏穿好礼服戴上礼帽来到猪圈边,对着栅栏里的猪说:“你为什么要讨厌死呢?我将喂养你三个月,用十天为你上戒,用三天为你作斋,铺垫上白茅,然后把你的肩胛和臀部放在雕有花纹的祭器上,你愿意这样吗?”为猪打算,说是仍不如吃糠咽糟而关在猪圈里,为自己打算,就希望活在世上有高贵荣华的地位,死后则能装在绘有纹彩的枢车上和棺椁中。为猪打算就会舍弃自茅、雕俎之类的东西,为自己打算却想求取这些东西,所不同于猪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齐桓公在草泽中打猎,管仲替他驾车,突然桓公见到了鬼。桓公拉住管仲的手说:“仲父,你见到了什么?”管仲回答:“我没有见到什么。”桓公打猎回来,疲惫困怠而生了病,好几天不出门。
齐国有个士人叫皇子告敖的对齐桓公说:“你是自己伤害了自己,鬼怎么能伤害你呢?身体内部郁结着气,精魂就会离散而不返归于身,对于来自外界的骚扰也就缺乏足够的精神力量。郁结着的气上通而不能下达,就会使人易怒;下达而不能上通,就会使人健忘;不上通又不下达,郁结内心而不离散,那就会生病。”桓公说:“这样,那么还有鬼吗?”告敖回答:“有。水中污泥里有叫履的鬼,灶里有叫髻的鬼。门户内的各种烦攘,名叫雷霆的鬼在处置;东北的墙下,名叫倍阿鲑蟹的鬼在跳跃;西北方的墙下,名叫攻人阳的鬼住在那里。水里有水鬼罔象,丘陵里有山鬼攀,大山里有山鬼夔,郊野里有野鬼仿徨,草泽里还有一种名叫委蛇的鬼。”桓公接着问:“请问,委蛇的形状怎么样?”告敖回答:“委蛇,身躯大如车轮,长如车辕,穿着紫衣戴着红帽。他作为鬼神,最讨厌听到雷车的声音,一听见就两手捧着头站着。见到了他的人恐怕也就成了霸主了。”
桓公听了后开怀大笑,说:“这就是我所见到的鬼。”于是整理好衣帽跟皇子告敖坐着谈话,不到一天时间病也就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原文:纪渻子为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橘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孔子观于吕梁,县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鼋鼍鱼鳌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汨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梓庆削木为鐻,鐻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木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鐻,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骨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毅,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
译文:纪渻子为齐王驯养斗鸡。过了十天齐王问:“鸡已经训养成了吗?”纪渻子回答说:“不行,正虚浮骄矜自恃意气呢。”十天后齐王又问,回答说:“不行,还是听见声音就叫,见到影子就跳。”十天后齐王又问,回答说:“还是视力锐敏,气势强盛。”又过了十天齐王问,回答说:“差不多了。别的鸡即使打鸣,它已不会有什么反应,看上去像木头鸡一样,它的天赋是完备了,别的鸡没敢和它应战的,一见到他吓得掉头就跑。”
孔子在吕梁观光游览,看到瀑布从三十初高的地方飞落下来,激流浪花飞溅长达四十里,鼋鼍鱼鳖都无法游过。看见一个成年男子在水中游,以为是遭遇困苦而想自杀的,就让弟子顺流游去拯救他。男子潜游数百步后才浮出水面,披头散发边唱边走到堤岸下。孔子跟过去问他说:“我以为你是鬼呢,仔细观察你才知道原来是人。请问,游水有什么诀窍吗?”回答说:“没有,我没有什么诀窍。我开始于本然,再顺着自己的天性成长,最终得全于自然天命。我随漩涡一起潜入水中,又随着上涌的波流一起浮出水面,顺着水出人而不凭主观的冲动而游。这就是我游水时所遵循的规律。”孔子说:“什么叫做开始于本然,再顺着自己的天性成长,最终得全于自然天命呢?”回答说:“我生在高地而安于高地生活,这就叫开始于习惯;在水边长大,安于水上生活而久习成性,这就叫长大了成为习性。自然而然就那样做了,而不知为什么要那样做,就是成年后顺其自然。”
有个叫庆的木工削木制做一种名叫缭的乐器,做成之后,看见的人惊奇地以为是鬼斧神工。鲁侯见了问庆说:“你做这个乐器有什么技巧吗?”庆回答说:“我只是个木匠,哪有什么技艺!虽然如此,可还是有一点可以讲一下。臣作键时,不敢分散精神,一定要斋戒使心清净下来。斋戒三天,无心去考虑奖赏官爵俸禄的问题;斋戒五天,不去想别人非难作品的笨拙还是称赞作品的精巧;斋戒七天,则木然不动忘记我有四肢和形体的存在。而此时此刻,心中没有了觐见君主的想法,专心致力于制作的技巧而排除外界的一切扰乱。然后到山林中,观察木料的质地,看到那些形态很合适的,然后一个现成的辣如同就在眼前了,然后才动手去制作,不具备这些条件的话就不会去做。这就是用我木工的纯真本性融合木料的自然天性,制成的器物疑为神鬼功夫的原因。”
原文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庄公以为文弗过也,使之钩百而反。颜阖遇之,入见曰:“稷之马将败。”公密而不应。少焉,果败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焉,故曰败。”
工倕旋而盖规矩,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灵合一而不桎。忘足,履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
译文:东野稷因为善于驾车而得见鲁庄公,他驾车时进退能够在一条直线上,左右转弯形成规整的弧形。庄公认为就是编织花纹图案也未必赶得上,于是要他转上一百圈后再回来。颜阖遇上了这件事,人内会见庄公,说:“东野稷的马一定会失败的。”庄公默不作声。不多久,东野稷果然失败而回。庄公问:“你为什么事先就知道定会失败呢?”颜阖回答说:“东野稷的马力气已经用尽,可是还要它转圈奔走,所以说必定会失败的。”
工倕随手画来就胜过用圆规与矩尺画出的,手指跟随事物一道变化而不须用心留意,所以他心灵深处专一凝聚而不曾受过拘束。忘掉了脚,便是鞋子的舒适;忘掉了腰,便是带子的舒适;知道忘掉是非,便是内心的安适;不改变内心的持守,不顺从外物的影响,便是遇事的安适。本性常适而从未有过不适,也就是忘掉了安适的安适。
原文:“有孙休者,踵门而诧子扁庆子曰:“休居乡不见谓不修,临难不见谓不勇;然而田原不遇岁,事君不遇世,宾于乡里,逐于州部,则胡罪乎天哉,休恶遇此命也?”
扁子曰:“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仿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今汝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汗,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躯,具而九窍,无中道天于聋盲跛蹇而比于人数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
孙子出,扁子入。坐有间,仰天而叹。弟子问曰:“先生何为叹乎倒扁子曰:“向者休来,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惊而遂至于惑也。”弟子曰:“不然。孙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邢,非固不能惑是;孙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也,彼固惑而来矣,又奚罪焉!”
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鸟止于鲁郊,鲁君说之,为具太牢以飨之,奏九韶以乐之。鸟乃始忧悲眩视,不敢饮食。此之谓以己养养鸟也,若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则安平陆而已矣。今休,款启寡闻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载鼷以车马,乐鸽以钟鼓也,彼又恶能无惊乎哉!”
译文:有一个名叫孙休的人,亲自走到先生扁庆子的门前,告诉他说:“我住在乡下,从来不被人家说自己的品行不端正;遇到危难的时候,也没有被人说过自己如何的不勇敢;可是我种地却遇不到好年景,替国君办事却遇不到圣明的君主,得不到重用,又遭到乡里的排斥,被地方官长期放逐,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上天呢?我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命运啊?”
扁子说:“你难道没有听到过得道之人的自然修养吗?他们堕其肢体,黜其聪明,无知无识地自得于尘世之外,自由自在地遨游于无为之中,这就叫做有所作为而不自恃其功,助长万物而不以主宰者自居。现在你有心文饰才智来惊醒愚俗,修养自身来显露别人的污秽,明亮的样子就像高举日月而行于世。你能够保全你的形体,具足你的九窍,没有在人生中途伤残于耳聋、眼盲、跛足上,而列于常人的行列,也就算幸运的了,又怎么会有闲功夫怨恨天呢!你还是走吧!”
孙休走出屋子,扁子回到房里。不多一会儿,扁子仰天长叹,弟子问他:“先生为什么叹息呀?”扁子说:“刚才孙休来,我告诉他关于至人的德行,我担心他受到震惊以至于更加迷惑。”弟子说:“不会的。如果孙先生说的话是对的,先生说的话是错的,那么错的就不能使对的迷惑;如果孙先生说的话是错的,而先生说的话是对的,那么他来的时侯就应该是迷惑的,你又有什么错呢!”
扁子说:“不是这样的。从前有只海鸟飞到鲁国都城郊外,鲁国国君很喜欢它,用祭祀的牛羊猪作为它的膳食,演奏‘九韶’乐来让它快乐,海鸟却忧愁悲伤,眼花缭乱,不敢吃也不敢喝。这叫做按自己的生活习性来养鸟。如果用养鸟的方法去养鸟,就应该把它放回深林之中,浮游在江湖河泽,吃着蛇肉,就像生活在陆地上一样了。现在的孙休,是一个孤陋寡闻的人,我告诉他至人的品德,打个比方说,就好像是用马车载着小鼠,用钟鼓的乐声使小鸟快乐,他怎么能够不感到惊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