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得知心爱的女儿私逃了,十分恼怒。他让雷神妈妈打着炸雷,风神妈妈刮着飓风,雹神妈妈抛着冰坨,雨神妈妈淋着洪水,一齐追撵白云格格,白云格格逃到哪儿,雷、风、雹、雨就跟到哪儿。正巧,地上开出一片铃铛花,白云格格灵机一动,摘了一朵插在头上,躲到花丛里,众神找了一大阵子,只见花草,不见格格,她们只好回天宫去了。
天神听说没抓到白云格格,更加恼怒,就派雪神降雪,想冻死花草,使白云格格没法藏身。大雪遮天盖地,树多高,雪有多深,百花凋零了,天神很得意,以为这回女儿准得回天宫请罪了。谁料,白云格格还是踪影难寻。天神心疼小女儿,日夜思念,实在耐不住了,就对着雪地哀求说:“三姑娘,三姑娘,认个错回天吧,父亲饶你哩!不然,我要一个年下半年雪,世代不变!”
刚强、善良的白云格格,想到搭救地上的生灵没有错,她宁可尝尽寒苦,也不认错。大雪越下越猛,白云格格在冰雪瓮子里冻着,她把自己的银光衫裹了一层又一层,绕了一圈又一圈,冻呀,冻呀,最后变成一棵身穿白纱,木质洁白的树,永世长存在大地上了。后人都管它叫白桦树。你若是在暴风雪中,侧耳细听,从白桦树林里还传出“不回啦!不回啦!”的回声哩!
顺大格格非常懊悔自己对小妹妹的冷酷,她年年月月用阳光给大地送着温暖;毕牙二格格怕小妹妹黑夜寂寞,送下来一片明亮的月光。白云格格变成白桦树后,心还向着世上人,为人们做好事。人们用它的躯体,做爬犁辕,盖漂亮的房子和包米楼;用她身上一层层的银光衫,编筐织篓。夏天,过路人口渴,在树上划上小口,插根细棍,它胸膛里的水汁,清甜润口。
神 树
从前,有个叫沈家沟的地方,树木成林,深草没树,十分荒凉。沟东头依山傍水搭了个芦草盖的马架子,住着个叫沈贵的放山人。由于他年近花甲,积劳成疾已经爬不动山了,就在门前开了块小地,勉强维持活命。
夏天的一个夜里,突然刮起大风,下起了暴雨,沈贵的马架子在风雨中被摇得吱嘎直响。沈贵担心马架子被水冲走,不敢睡觉,就抱着膝盖,缩在墙旮旯儿,守着铺盖卷儿,瞅着屋门发愣。
突然,一个落地雷把房门击倒,滚进来两个大火球。前头那个,在小屋地转了一圈,腾地蹦到炕上,就扑在沈贵老汉的脚前。后头那个,在小屋地转了两圈,又从房门飞了出去。沈贵老汉惊呆了。他直愣愣地瞅着眼前这个周身发亮的东西。原来这是一只金黄色锦毛狐狸。它浑身湿透,哆嗦成一团。突然,狐狸口吐人言:“老爹爹,救救我吧!我是狐狸仙子,因为犯了天条,今个晚上就得死。你是个好心的爹爹,你若是能给我葬尸移魂,我就还能炼丹守性,得到再生。老爹爹,我把这颗千年炼成的仙丹留给你,把我埋在东南山上,在最顶上挖个三尺深的坑,头要冲南,坟上面一定要栽一颗小柞树。我的魂就会附在树上。往后,我会给你托梦,你再把这颗丹还给我,我就能得救。老爹爹,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等我生还之日,再报你的大恩吧!”
狐狸泪珠直滚,前腿下跪,不住地磕头。
老汉问:“什么时辰?”
“老爹爹,子时挖坑,丑时入土,寅时填坟栽树。老爹爹,你把这颗丹吞在腹内,百病皆消,会返老还童。等我托梦时,千万别忘了还我……”
沈贵眼看着狐狸把嘴一张,吐出一颗鸡蛋大的丹石,亮晶晶,光闪闪的,把小马架子照得像白天一样。沈贵双手接过丹石,再看狐狸,已经不能说话了,只是眼泪汪汪地瞅着他。沈贵一时不知咋办才好,那丹石在他手掌上又蹦又跳,好像要他吞下去似的。他把嘴一张,只觉得又光滑又香甜,有股子暖气透入小腹,一股子清凉钻进脑门子。他顿时变得足轻神爽,好像回到年轻时候了。
他站起来,再看那狐狸已经断了气。
沈贵难过起来,他含着眼泪到外边去看天。奇怪!方才还雷电交加,转眼工夫,一轮圆月当空,满天星斗。他找到三星,猜摸着这工夫正是午夜子时,便急忙用小被将狐狸裹了,抱在怀里,又提了大镐和铁锨,直奔东南山顶。暴雨过后,山水哗啦啦地淌,空气格外清凉。他沿着山道攀上山尖。借月光细看,见正当间有一方平地,全是黑土,长满了青草。沈贵扔下锨镐,将狐狸轻轻放下,寻思道:就在这儿吧。他开始破土挖坑。月亮西斜了,三星转了个向,他将小被铺在坑内,又用露水将狐狸从头到尾擦洗干净,头朝正南放在小被儿上。又采集一些阔叶,盖住狐狸的脸和身子,然后坐等月亮下山。东边放亮时分,估摸到了寅时,他动手填土。不大一会儿就培起一个小坟堆儿。他又从附近的树林里选了一棵小柞树,连根挖出,恭恭敬敬地栽到尖儿上,他还在小树根的周围跺踩了一番。最后,他站在坟前说:“狐仙,你信着我沈贵老汉了,没别的,逢年过节,我都能给你烧点儿纸码。我一世没儿没女,可也没坑过谁。你若真有灵验,到时候托个梦,这颗仙丹就给你。”说完他还跪下磕了个头。他蹲在小树跟前,试着把丹石吐在手上,那丹石像一盏灯那样亮。沈贵用丹石去触摸小柞树,说来也怪,那小树立刻婆婆娑娑地长大起来。沈贵高兴了,将丹石在小树的枝干上抹擦了好一会儿。
打这天起,沈贵老汉每天都到山上去看望狐狸坟,抹擦小树的枝干。眼看着小柞树一天天长高了。
转眼到了秋天。自从得了丹石,沈贵老汉觉得周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干活不觉得累,天凉了也不觉得冷,有时忘了吃饭也不觉得饿。他在沟里沟外,坡上坡下开了好多块荒地,准备来年种瓜种豆种谷种稻。
他还重新翻盖了两间新房,还上山挖了好多好多药材和山货,卖了钱,置了匹小白马。小日子一下子红火起来了。人有钱了,心思也多起来了,他想起了多年很少走动的大哥沈富,他得去看看大哥。
沈富比他大两岁,年轻时,是个滑头浪子,吃喝嫖赌,无所不好。中年时,在衙里混过事,坑蒙拐骗都干,由于生活无度,得了痨病。
这天一早,沈贵收拾了一下,骑上小马,颠颠儿地上了山路,半天工夫来到河北老庙旁边的哥哥家里。沈富老婆是续弦的二婚,先头留的孩子都大了,自己在外面过,家里就两口子和几个使唤人儿。沈贵径直往院里走。嫂子正巧出来,看见来人的派头,心里正嘀咕,细一瞧原来是兄弟沈贵。
“哎呀,你心里还有哥哥嫂子啊?”她嘴里说着,心里寻思:几年没见,这家伙咋没老?还年轻了许多,见了鬼啦?沈贵问:“我哥呢?”“哎哟,你还惦着他,再晚几天来,怕就见不着了!”
嫂子把沈贵领到沈富的小屋里,只见沈富趴在炕头上,佝偻作一团,脸青黄,眼窝昏黑,大口大口倒气。沈贵低下身子跟他说话,他也认不得亲弟弟了。
沈贵说:“哥,我不是老二吗?你连我也认不出啦!”
“啊呀!你是谁?是沈贵?”他周身哆嗦,两手直抖,抱住沈贵尖声尖气地哭了:“啊哈哈,没想到,转眼哪,就是一世。你哥哥我,就要见阎王啦……”老泪顺着瘦巴巴的脸淌下来。突然,一阵咳嗽憋住了气,他的脸由青变黄,由黄变紫,一耷拉脑袋,死过去了。沈贵连忙给他捶背。沈富媳妇没好气地骂道:“早死早好!跟你遭不起罪!”一扭腚,躲到外屋去了。
在这生死关口,沈贵突然想起腹中的丹石。他将丹石吐在掌上,小屋里立时多了盏灯,还有一阵阵香气扑鼻。沈贵试着把丹石放进沈富的嘴里,那丹石打开了牙关,冲开了喉管,“咕噜”一声进了沈富腹内。沈富正在神魂荡荡的,想走未走的当儿,忽然觉着异香透体,七窍透亮,魂魄归了位。
沈富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直瞪瞪地瞅着沈贵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喊道:“我这是死了,还是活着?这是做梦吗?”他看见沈贵憨乎乎地笑着,又一蹦,下了地,拉住沈贵的手说:“二弟,你才刚给我吃什么仙丹神药了?莫非你采到了灵芝草?挖了九两参?”
沈贵是个老实人,经哥哥这一问,就原原本本地把遇到狐仙,请他收藏仙丹、挖坟、种树、买马一件件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沈富。他说:“狐仙托我藏着仙丹,你病好了,慢慢调治,就把仙丹还给我吧!”沈富听说自己吞了仙丹,心里乐得像得了个仙女。他立刻喊老婆和伙计,叫他们好好伺候,准备酒席庆贺。
媳妇听到叫喊,吓了一跳。他凑到门口,看见沈富正站在地当间儿连说带比划,以为沈富诈尸了。后来见沈贵欢欢喜喜地和沈富唠嗑,才壮着胆儿走进去。当她弄明白沈富吞了仙丹起死回生时,心里这个乐呀,她真不敢相信世上还会有这种事。她一边高兴,一边在心里想,决不能让飞进屋里的鸟儿再飞走了。
媳妇使出了平生本事,摆了一桌子好饭菜,她亲自给沈贵弟弟敬酒。沈富借着酒劲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叨着自个儿的不是。沈贵心里也很难过。时近午夜,媳妇到厨房换酒,沈富抽身出来转到她身后,悄悄地说:“快想个法子,要不,这颗丹给了他,我就没命了!”媳妇正往酒壶里放蒙汗药,听了这话,瞥了沈富一眼说:“我才不丧那份良心呢!”然后又软又硬地说:“你把仙丹吐出来给我瞧瞧!要不,我就进屋告诉他!”沈富马上说:“行行,你看你看!”他张口把丹石吐在手心,侧着身子躲着媳妇。厨房里立时红光闪闪,香气扑鼻。还没等媳妇看清,沈富又一口吞了下去,说:“等一会儿,等他一那个!就是咱俩的了!啊……”他做了个倒下去的手势。媳妇把眼一瞪,压低声音骂道:“你若不给,老娘就他妈去告官!”“给!给!嘻嘻!嘻嘻!”沈富搭讪着,嬉皮笑脸地转回屋,笑道:“让二弟久等了,我出了趟恭。咳,重病半年,足足有一个月没走动了,这大便可痛快了!痛快了!哈哈……”
沈贵万万没想到,他救了哥哥的命,却被哥嫂用蒙汗药将他蒙过去,丢进花园的一口枯井内,上面还压了块大碾盘。沈贵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个声音在喊他:“老爹爹,你快醒醒!井壁东面有石门,搬开石门有个洞。顺着洞口往前走,出了园子是大沟。”他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个弱女子,身披锦毛狐皮大氅,手里擎着一株小树。他朦朦胧胧地醒来,周身骨头像碎了一样疼,他知道方才是狐仙在点化他逃命。他辨不清东南西北,只是胡乱地四下摸,摸来摸去摸到井壁上的一块活动的方块石。他使出全身的劲儿,把方石搬了下来,再一摸,里面有个洞。他就顺着洞爬了进去。爬呀爬,不知爬了多久,总算爬出了洞口。一看,自己正在花园大墙外面的水沟里。
他坐在沟沿上,想起晚上在兄嫂家发生的事儿,慢慢他明白了:自己是遭他们的毒手了!他难过起来,怪自己糊涂。自个儿死了倒也没啥,把狐仙的丹石给丢了这是坑了人家吗?他又想起临来还没告诉小柞树,难为狐仙咋找到他点化他的呀!他又想起来那匹小白马还在哥嫂门前拴着,他得赶紧要回仙丹赶回去呢。他站起来,绕着墙转了好大个弯儿,才到哥嫂的大门口。他看见小角门没关,就悄悄地溜进院子。小白马拴在木桩子上,无精打采地闭着眼垂着头。他没敢惊动它,偷偷凑到哥嫂的窗前,用舌尖舔破窗纸往里看。屋里还掌着灯,沈富正和媳妇逗哏。沈富说:“时来运转,有了这东西,不光是治好了我的病。嘿嘿,咱就要发财升官了!我拿它献给县太爷,我就能管半拉县;我拿它献给府尹,我就能管半拉省;我拿它献给皇上,我就成为太师了!”
媳妇说:“发财升官,不如长寿。人死了,老婆都是人家的。你那宝贝给我试试,我这腰疼,腿也疼。”沈富说:“这宝贝我谁也不能给!我自个儿守着它,只要不吐出来,我就能总活着!那工夫什么都是我的,我还要再娶她三妻四妾,嘻嘻,你算老几?嘻嘻,你这个老妖婆……”
沈富说到得意之处,呵呵咧咧地唱着:“什么都是我的!这房子,这地,这县,这州,这国库金银财宝,全是我的了……”
媳妇生气了,发狠道:“好你个不要脸的老色鬼,你等着吧!我要不给你下上二两红矾,就是你养的!”“别别别!我是说着玩的,你哪能当真!我活着就得有你。看,给你看。”沈富吐出那颗丹石,递给媳妇。媳妇一把抢在手里,咕噜一声吞了下去。沈富扑上去往回要,媳妇闪身子躲开了。她吐在掌上端详着,在屋地又扭又唱,逗他去追。把个沈富急得直跺脚:“使不得!使不得!你试试就中了,快还我!不然,一会儿我又上不来气儿啦!”媳妇不理他,一会儿吞下它,一会儿吐在手里,高擎着它,里外屋地逗引着沈富追赶。
沈贵趴在窗台上看了个真切,忽然他心生一计。等兄嫂转到里屋去的时候,轻轻拨开门闩,将身子隐在外屋的水缸后面。那男女在里屋厮闹了一通,媳妇又托着那颗丹石往外屋扭了过来。正当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沈贵从缸后冷不丁站起来,大喝了一声:“嫂子,还我命!”泼妇哪经得住这一吓唬。只见一个趔趄翻在锅台角上。那颗丹石飞腾起来,沈贵张手接住,一口吞到腹内。沈富刚刚追到门槛,突然看见前面站着沈贵,以为闹了鬼,“扑通”一声,也栽了个狗抢屎,惊死过去了。
沈贵收回仙丹,连夜骑马赶回山沟。东方发白时,他爬上山顶。看见小柞树枝叶憔悴,心里更是难过。他赶紧吐出仙丹,把小树的枝枝叶叶好一番擦抚。小树立时又婆婆娑娑地喧闹起来,好像发出阵阵欢乐的笑声。他在树边坐了好久,叨念说:“狐仙有灵,再给我托个梦吧!告诉我咋样才能把仙丹还你,我怕散失了它呀!你若再不显灵,我就给你埋在树底下了!”
沈贵回家吃了点饭,把马喂上,觉得困倦,就躺在炕上睡着了。突然门开了,那个身披锦毛狐皮氅的女子进来了,手里依旧托着一棵小柞树,对他说:“老爹爹,你的心真好,若不是你舍命把丹夺回来,我也就活不成了。你要可怜我,今晚戌时,在树南七步挖下去四尺深,你会看到一个小石匣子,你把丹石放在匣内,我就会魂附树身,成为柞树仙子。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我就会长成合抱粗的大树。可是,老爹爹,你可就要病倒了。不出三年,恐怕就要离开人世。为了报你再生之恩,四十九天那天亥时,我再把丹石送还给你。再过七七日,你再还给我。只要不失信义,我和老爹爹就会与江河同寿,与山川共存!老爹爹,倘若一方失信,另一方就要遭灭顶之灾呀!切记!”
沈贵老汉记住了梦里的话,刚到黄昏,他就上了山顶,坐等星出。这正是秋冬之交,戌时天已大黑。他估摸着时辰不错,就找准方位,量好步数,动手挖土。刚挖到齐胸深,锹尖就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借丹石之光一看,原来是个紫酱色的石匣子,上面有一株大树的模样,他打开石匣,里面有一个鸡心样的肉兜兜,还一动一动地跳。说来也怪,那丹石一见这肉兜兜,就像小鸟回窝似的,飕的一声飞了进去。那棵柞树枝叶立刻就喧哗起来,如同千百个小孩子在鼓掌欢笑。更奇的是树枝树叶还一阵阵地放出光华,照得山尖像大白天那样亮堂。
话分两头,再说沈富两口子,那天晚上双双跌倒之后,沈富竟见了阎王。沈富媳妇慢慢地还了阳,可是连惊带吓也一病十多天。后来病好了,丧事办完了,她想起沈贵的事儿,心里发狠道:“你等着,老娘跟你绝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