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如约会面了。在贝克街221号我们看了那房子,而且对它都比较满意。两间舒适的卧室以及一间宽敞的客厅,环境很幽静,租金也不贵,我们达成了共识并交了租金。我在当天晚上搬了进来。第二天上午,福尔摩斯也搬了过来。我们整理好了房间,对这里的环境也渐渐适应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觉得我们还是很合得来的。他是一个稳健而生活又很有规律的人。他每天早睡早起,吃完早餐便一整天呆在化验室或解剖室里,有时也到伦敦贫民窟一带。高兴的时候他精力很充沛,但有时也整天呆在家里的沙发上沉思。从表情上看他似乎很迷茫,要不是他平时生活严谨,我恐怕会以为他一定有服麻醉剂的瘾癖了。慢慢地,我发现他有一个很吸引我的地方,那就是他的长相。他个子六英尺多,很瘦,所以看起来较高。他的长相就能显示他是一个机警而果断的人。他下巴方正而向外突起,使你不得不觉得他是一个有着坚强毅力的人。当他摆弄那些仪器时,你会发现他的那双手的动作是那样的娴熟与细致。
我很想了解福尔摩斯,并经常打听他的秘密,但我并没有走火入魔,我的生活并不丰富。由于身体原因我不能做一些强烈的户外活动,而且在伦敦我一没亲戚二没朋友,所以最使我感兴趣的便是福尔摩斯了。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想怎样能使他的秘密被揭穿。有一次,他在回答我的问题时使我感到,他根本不是在研究医学。我推测,他研究的目的不是为了获得学位,也不是为了进入学术界。但是他非常热衷于他的工作,尤其对那些稀奇古怪的事,他了解得很多,这也常使人们感到惊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没有一定的目标是很难勤勤恳恳地工作的,而且也不会有端正的工作态度。可是福尔摩斯却不一样,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书都会读的人。但我认为像他这样的读法,要想让自己的学识精湛是比较困难的,因此如果没有某种目标,他是不会在细枝末节上花那么多精力的。他对现代文学、哲学和政治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有几次当我对他提起托马斯·卡莱尔时,他居然问我:“他是谁?”更让我吃惊的是,他说他没有听说过哥白尼和日心说。对于一个知识分子来说,不知道地球绕着太阳转简直是让人难以理解。
他问我:“你觉得这奇怪吗?如果我知道这些知识,我也要竭尽全力忘了它。”
我感到很惊奇,“忘了它?”
“是的,人的大脑是一个有限的空间,面对一大堆东西,你只能把有用的东西放进去。这样才便于我们随时拿出来使用。如果有用没用的东西都夹杂着放,取的时候就比较费力。所有会学习和工作的人,脑子里所装的知识是非常有条理的。请你记住,大脑是有限的,当一个人学习新东西时,就不得不忘记一些旧知识,但重要的是,不要忘掉那些有用的知识。”
我笑道:“可这是太阳系的问题呀!”他却暴躁地说:“这和我没有多大关系,不管绕太阳走还是绕月亮走,对于我和我的工作没有什么影响。”
我本想打听一下他是干什么工作的,但怕惹他生气,所以就没有问。我回忆了一下我们的对话,想从中找出一些值得利用的东西。他说他对没有用的知识不感兴趣。那他所学的知识对于他来说肯定是有用的了。于是我决定了解一下他所学的学科,并在纸上作了记录,结果最后一看却把自己给逗乐了。
这张纸条虽然很幽默,但却令我失望,所以我把它揉起来扔到了火里——想要凭这张纸条搞清他的职业?还是尽早放弃吧!因为根本就弄不明白。福尔摩斯说过他会拉小提琴,并且也拉得很好。不过有些离奇,正如他对其他方面一样,他只喜欢拉一些高难度的曲子,他为我拉过几支门德尔松的短曲。但当他自己拉的时候,却总拉得不尽如人意。晚上,他时常坐在椅子上悠闲自在地拉小提琴。琴声时缓时快,高低抑扬顿挫。可以感觉到,琴声是随着他的思绪在变动。但是他的思绪是否受琴声的影响呢?他是一时心血来潮吗?我的判断完全失去了方向。
我时常对他拉的那些不成曲调的东西非常反感。当我要发作时,他便会为我拉上几支我喜欢的曲子来讨好我。在头几个星期,没有人来看望我们,因此我以为我们俩是同样的情况,没有亲朋好友。但后来我了解到其实认识他的人很多,这些人来自社会的各个阶层。一位名叫雷斯瑞德的先生,每星期都来好几次,他长得并不好看,唯一独特的是他那双眼睛。有一天早上,一位穿着很时髦的女人来拜访他,呆了半小时。紧接着下午又来了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面无表情,一同来的还有一位老妇人。拜访他的人可以说是各种各样。当有人来时,我不得不待在卧室里,因为他们要在客厅谈话。他常常带着一种歉意对我说:“我的顾客来了,我们必须在客厅。”我觉得好机会来了,我可以向他问我的问题了。但转念一想,他一定不愿主动说出他的职业,所以我最终没有问。出乎我预料的是,不久,他居然主动跟我谈了这个问题。
那是3月4号的早上,在福尔摩斯还没有用早餐时,我便早早起来了。平时我起得很晚,因此房东太太从不考虑我的早餐。那天,我让房东太太尽快为我也做一些早饭。在等待早饭时,我顺手翻了翻桌子上的那本杂志。杂志上一篇文章的标题被人作了标记,吸引我多看了一眼。
那标题叫做“生活宝鉴”,这似乎有点夸张。这篇文章讲述了一个人如果善于观察,并对他所见到的东西进行推敲,那么将受益匪浅。我对这篇文章评价不是很高,虽然它有独特的地方,但也有荒唐的地方。它的论据尽管很充分,但总让人觉得结论有些别扭。作者声称,他能从一个人的话语以及表情,甚至一些不值一谈的动作中推断出这个人正在想什么。他还说一个观察能力很强的人是不可能被欺骗的。他的结论准确极了。想必对于一些不明就里的人来说没准还以为他是一个“万事通”呢。文章作者为说明他的论点还讲述了这样一个事实,一个逻辑学家可以从一滴水的存在推断出大西洋的存在,所以整个生活像一条巨大的链条,如果见到其中的一环,你就可以推想出整个链条的情况。文章认为推断和分析学科也是一门艺术,它需要经过专门的职业训练才能得心应手,有时,人们经过一生的研究也未必能取得很深的造诣。初学者必须先从一些简单问题着手。例如,尝试从一个人的衣着打扮方面判断出他的历史背景与所从事的职业。这样的训练,尽管有人认为很荒唐,可他们却忽略了这对人们的洞察力的培养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如果观察的人不能从这些最基本的、低层次的知识判断这个人的职业,那简直就是失败极了。我读着读着忍不住毫无兴趣地把它抛到桌子上,骂道:“简直是无聊。”
福尔摩斯问道:“是关于什么的文章?”
我用手指了指被丢弃在桌子上的那本杂志:“这一篇。”
我问:“这一定是你作的标记吧?这篇文章简直扰乱人的心情,是哪一位绅土胡编了一些理论,这太不符合实际了。如果让他在火车的三等车厢里一个个说出所有人的职业,如果他能都说准,那简直就是活神仙!”
“那你就错了,你知道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吗?就是我。”
“是你?”我惊讶地问。
“是的,就是我。我有着天才般的观察和推理能力,你一定认为那些理论很荒诞,可是它们其实非常合乎常理,我就是靠这些理论养活我自己。”
“你靠它生活?”我有一些吃惊。
“我的职业就是一个‘咨询侦探’,估计整个世界我是唯一干这行的,你或许对这个工作有所了解,我为许多官方侦探和私人侦探解决了他们不能解决的问题。我凭着他人为我提供的证据以及我对犯罪史的了解,指导他们破案。任何事情都具有相似性。假如一个人掌握了一千个案子的详细资料,却还对第一千零一个案子迷惑不知所措,那才叫怪呢。雷斯瑞德先生是著名的侦探,最近他被一桩伪造案所困,所以来找我请教。”
“其他来找你的人是为何而来?”
“他们绝大部分都是遇到了困难需要我为他们指点一下,为此付给我一定的费用。”
“你是说别人亲眼目睹的事情而没有办法去解决,你却能根据他们的描述去解释?”
“对。我有一种特殊的分析并推断事物的能力。对于那些复杂到连我也想不通的案件,那我就得亲自去考查了。所有的难题用上我的特殊知识便能迎刃而解。这篇文章你认为不值一提,其实它是很有价值的。另外我有超强的观察能力,当我初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断定你是从阿富汗来的,你难道不承认那是事实吗?”
“当然,那是事实,是不是有人事先告诉过你?”
“当然不是了。我判断你从阿富汗来,是有我的事实根据的。首先我从你的外表看,你的脸色黝黑,而手腕又黑白分明,可以初步肯定你是从热带来的;从整体上看你有军人的那种气质和医生的那种细致入微的风度,很显然你是名军医;从面容上看,你刚刚久病痊愈。从你的行动上看,活动不大灵便;一位在热带负过伤的英国军医,非来自阿富汗莫属了。对这一切的判断就像闪电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而显然我的言语让你吃惊。”
“听你说,这不过是小事一桩。难道世界上真有像埃德加·艾伦·波小说中所写的都班一样的人吗?”
“你认为把我和都班等量齐观,是夸大了我的能力,不是吗?”福尔摩斯点了一支雪茄,“我认为都班有分析能力,可是他需要一刻钟才能对朋友的心事下定论,难道他值得人们去佩服吗?”
“那么,你对加波利奥小说中的勒高克评价又如何呢?”
“勒高克简直不值一提,”福尔摩斯轻蔑地笑了一下,“他唯一值得赞赏的就是精力充沛。勒高克用六个月去辨识一个罪犯,我用二十四小时就能解决同样的问题。我真该当侦探老师,指导指导他们应该做什么与不应该做什么。”
听到他对我所敬佩的人进行这样的评价,我觉得非常难受。对着窗口,看着来往的人们,我想:“他简直是太狂妄了,虽然他很聪明。”
“为什么这些天什么案件都没发生?我们干这行的简直没活干了。尽管我有老天赋予的天才,尤其对侦探案件有着独特的见解,可是这只针对那些复杂的案件,对于简单的案件,苏格兰场的那些人就能解决。”我简直对他这种语气烦透了,我想另找一个话题谈谈。
“你看这个人在找什么?”我指着窗外一个高挑的人,那人手中握着一个信封,在街上看着每一个门牌号,“或许是一个送信的?”
“你说的那个是一位已经退伍的海军陆战队军官。”福尔摩斯很有把握地说。
我瞧了他一眼,想:“吹什么牛呢,就是我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也别想蒙我。”
正想着的时候,只见那个人朝我们这边走来,接着听见有个人正在嘟囔着什么,后来是一阵敲门声。当我打开门看时,恰恰是刚才那个人。他说道:“这是福尔摩斯先生的信。”说着把信递给了我。
我想利用这个机会治一治福尔摩斯的傲气,免得他以后再傲慢。于是我问:“小伙子,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当差的。”那人很有礼貌地答道,“我的制服拿去补了。”
“那你曾经是干什么活的?”我瞅了我的同伴一眼。
“我曾经在皇家海军陆战轻步兵队当过军官。”然后,他站立军姿向我们敬了个礼,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