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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婚前热恋(3)

总算催他走出了绸缎庄,接着又催他走出了首饰店,我很高兴。他给我买的东西越多,一种烦恼和堕落的感觉就越会使我两颊发烧。当我们重又坐进马车,我又兴奋又疲惫地靠在座背上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在各种悲喜交加的事情纷至沓来的过程中,这件事已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叔叔约翰·爱写给里德太太的信,信中说他打算要收我做养女,让我做他遗产的继承人。“要是我能有一点儿独立的财产,”我想,“那对我来说,的确是一种安慰。我实在受不了罗切斯特先生把我打扮得像个玩偶似的,或者像第二个戴娜厄希腊神话中阿耳戈斯王的女儿,为主神宙斯所爱,宙斯化作金雨和她在铜塔中相会。,每天让金雨洒落在我周围。我一回家就要写封信去马德拉,告诉我的约翰叔叔我就要结婚了,嫁给谁。只要将来有一天我能给罗切斯特先生带来一份额外的财产,那么眼下我受他供养心里也会好受一些。”这个想法(我当天就抓紧办了这事)使我心中多少有所宽慰,于是我又敢于直视我的主人兼情人的眼睛了。虽然我一直避而不看他的脸,也不理会他的注视,他的两眼却始终在固执地探寻着我的目光。现在他笑了,可我觉得,他那笑容正像一位苏丹幸福和欢喜的时刻,对一个他赠给金银珠宝而使之变富的奴隶所赐的笑容一样。他的手一直在找我的手,我使劲地紧握了它一下,然后把它推了回去,这深情的一握都把它握得发红了。

“你不必摆出那么副神气,”我说,“要是你再这样的话,我就只穿我那些洛沃德的旧衣服,一直穿下去。我将穿着这件淡紫色的格子布的衣服结婚——你可以用珠灰绸子给自己做一件晨衣,用黑色缎子做许多的背心。”

他格格地轻声笑了起来,搓着双手。“哦,看着她,听着她,真是有趣!”他大声赞叹着说道,“瞧她多奇特,多泼辣!哪怕拿土耳其皇帝后宫的全部嫔妃来换这个小个子的英国姑娘,我都坚绝不会应,尽管她们有瞪羚般的大眼睛,天仙般的身材,还有一切的一切!”

他把我这样用东方嫔妃来作比较,又刺痛了我。“我可丝毫也比不上你的那些嫔妃,”我说,“所以千万别把我当成她们那样的人。你要是在嫔妃这方面有嗜好的话,先生,你就赶紧去伊斯坦布尔的市场,把你在这儿不知怎么花才好的所有余钱全带上,买一大批女奴吧。”

“那么在我讨价还价,忙着购买那么多的肉和各种各样的黑眼睛时,简妮特,你将做点什么呢?”

“我将打点一下,出去当个传教士,去向那些受奴役的人——当然也包括你那些后宫嫔妃们——宣传自由。我将到你的后宫里去,鼓动她们起来造反,尽管你是个三尾帕夏帕夏为土耳其高级官衔,分三级,级别根据在旌旗上所饰的马尾数而定,三尾帕夏为最高官衔。,先生,你仍会一转眼工夫就落到我们的手中,被戴上脚镣手铐。就我个人来说,除非你签署一个民权宪章,一个专制君主所颁发过的最开明的宪章,否则我是不会同意打开你的镣铐的。”

“我愿意听凭你的发落,简。”

“要是你用那样一副眼神来求饶,罗切斯特先生,我也绝不会宽恕你的。我可以断定,你这样一副眼神告诉我,不管你被迫颁布什么宪章,一旦你被释放,你的第一个行动就是粉碎它的条款。”

“啊,简,你究竟要怎样呢?恐怕你除了要我在圣坛前举行婚礼外,还要强迫我举行一次秘密的结婚仪式吧。我看你是想规定一些特殊条件——究竟是些什么条件呢?”

“我只求心安理得,先生,一种没有被大量恩惠压倒的心安理得,你还记得你说塞莉纳·瓦伦的那些话吗?——关于你给她钻石、呢绒那番话?我不愿做你的英国的塞莉纳·瓦伦。我要继续做阿黛尔的家庭教师,用这来挣得我的食宿费和外加的一年三十镑的薪水。我要从这笔钱里来置办我的衣着,你什么也不用给我,除了……”

“哦,除了什么?”

“你的敬爱。而且我也要用敬爱来回报你。要能这样,那这笔债就两清了。”

“嗨,要说到天生冷静、爱顶撞和固有的十足的自尊心的话,恐怕没有人能比得上你了。”他说。这时,我们已快驶近桑菲尔德了。“你今天愿意跟我一起吃饭吗?”当我们驶进大门时,他问道。

“不,谢谢你,先生。”

“如果允许我问一声的话,请问为什么要说‘不,谢谢你’呢?”

“我从来没有跟你一起吃过饭,先生,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现在就要这么做。除非到……”

“到什么?你老爱说半截子话。”

“到我不得不这么做的时候。”

“你是不是觉得我吃起东西来一定像个吃人魔王或者食尸妖怪似的,所以不敢和我一起吃饭?”

“在这个问题上,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先生。我只是想仍像往常那样再过上一个月。”

“你应该马上放弃家庭教师这个苦活儿了。”

“不!说真的,请你原谅,先生,我决不放弃。我要像往常那样继续干下去,我还要像我已习惯的那样,一整天都不见你。你想要见我的话,可在傍晚时派人来叫我,那时候我会来的,但是别的时候不行。”

“在这样的情况下,简,我真想抽支烟,或者吸撮鼻烟,来给自己消消气,就像阿黛尔说的,‘为了让我镇定一下’。可倒霉的是我既没带雪茄盒,也没带鼻烟壶。不过,听着——听我悄悄说——现在是你占上风的时候,小暴君,用不了多久就要轮到我占上风了。一旦我完全抓住了你,为了占有和保住你,我就把你——打个比方说——拴在像这样的一根链条上。”他摸了摸他的表链,“是的,美丽的小仙女,我要把你揣在我的怀里,免得把我的珍宝开丢了。”

他一边说一边扶我下了车。当他接着去抱阿黛尔下车时,我趁机走进了屋子,顺利地溜回到楼上。

傍晚,他按时把我叫到了他跟前。我事先已想好了一件事让他做,因为我决定不把时间都花在促膝谈心上。我记得他有副好嗓子,我也知道他喜欢唱歌——唱得好的人通常都喜欢唱。我自己的歌唱水平不行,而且按照他那苛刻的标准来看,我的演奏水平也不行,不过我却爱听出色的演唱和演奏。当充满浪漫气氛的黄昏,刚把它那缀满星星的蓝色旗帜在窗格外垂下时,我就站起身来,打开钢琴,请他看在老天的分儿上给我唱个歌。他说我是个爱出怪念头的女巫,他宁愿在别的时候再唱,但是我坚持说,再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

他问我是否喜欢他的嗓子。

“非常喜欢。”我本不愿意去纵容他那极为敏感的虚荣心,可是这一次例外,作为种一种策略,我甚至不惜去迎合它,激励它。

“那么,简,你得给我伴奏。”

“好吧,先生,我试试看。”

我确实试了,但没过多久就被他从琴凳上推开了,还被他说成“是个小笨蛋”。我被毫无礼貌地推到一旁后——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他就占据了我的位置,开始给自己伴奏起来,因为他弹琴和唱歌一样好。我赶紧走到了窗座跟前。当我坐在那儿,望着窗外静悄悄的树木和朦胧的草坪时,他按优美的曲调,用圆润的歌喉唱出了下面的歌词:

这颗炽热燃烧的心,

感受到了一片至情,

将生命的潮涌,

欢快地注入我的血脉。

每天,她的来临是我的期盼,

她的别离是我的痛苦。

她偶尔姗姗来迟,

我的每根血管便成了冰窟。

我幻想两情相悦,

那莫名的幸福,

让我茫然失措又心急如焚,

我向着这个目标奋力疾奔。

谁知在你我之间,

仿佛横亘着一片无路荒漠,

茫茫如海,

凶澜滔天。

又如匪盗出没的小径,

越过荒野与山林。

世俗的公理与强权,愤懑与劫难,

将你我的心灵阻隔。

我不以为然,

不畏凶兆。

无论是恫吓、警告,还是阻扰,

我都不屑一顾。

我的彩虹飞驰如闪电,

犹如翱翔在梦中。

眼前雨过天晴,

骄阳当空。

那温馨庄严的欢悦,

一如既往地笼照着苦难的云霭,

尽管临近险恶,

此时我也毫不在乎。

在这甜蜜的时刻,我无所顾忌,

我曾冲破重重险阻。

哪怕它们再次展翅来袭,

宣称无情地加倍报复。

尽管高傲的憎厌会把我击倒,

公理拒绝我的置辩;

残暴的强权怒焰嚣张,

发誓与我不共戴天。

我心爱的人带着崇高的忠诚,

把她的小手放在我的掌心,

宣誓让婚姻的神圣之绳,

把我们紧紧系牢。

我心爱的人用至死不渝的一吻,

发誓与我生死相依。

我终于得到了无比的幸福,

两情相悦,永不分离。

他站起来向我走过来,我看见他满脸因为激动变得通红发亮。他那鹰隼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闪闪,脸上流露出一片柔情和激情。刹那间我感到有点畏缩——随后又振作起了精神。柔情蜜意的场面,大胆露骨的示爱,都是我不喜欢发生的,但是我正处在两者夹击的危险之中。我必须选定防御的武器——于是我磨快了我的舌头。当他走近我时,我便粗声粗气地问道:“他现在打算跟谁结婚呀?”

“他的宝贝简竟提出这样的问题,实在有点奇怪。”

“真的吗?我倒认为这是个最自然不过,且很必要的问题。他说他未来的妻子将跟他同生死。他这个异教徒的念头是到底什么意思呢?我可不打算跟他一块儿死——这一点他可以相信。”

“哦,他满心渴望,一心祈求的,只是希望她与他同生!她那样的人是不会死的。”

“我照样也会死的,跟他一样,等我的时候到了,我也同样有权利死去。不过我要耐心等到那个时候的到来,而不是急急忙忙地赶着去自焚殉夫。”

“你肯原谅他这种自私的想法,用一个和解的吻来表示宽恕,好吗?”

“不,我宁可让他原谅我。”

这时,我听到他说我是个“冷酷无情的小东西”,还说“换了别的女人,听到这比唱得还好听的诗句来赞美她,早就感动得骨头都酥了。”

我明确告诉他说,我天生冷酷无情——是个硬心肠的家伙,他会经常发现我就是这么个样子。不但如此,我还决计不等接下来的四个星期过去,就让他尝尝我性格中的各个带刺的地方,让他充分了解他做的是一笔什么买卖,如果现在要毁约还来得及。

“你愿意心平气和地,合情合理地谈谈吗?”

“要是他喜欢的话,我愿意安静下来。至于合情合理地谈话,那现在我就可以给自己夸个口,我正在这么做着呢。”

他烦躁不安,连连“呸”啊“啐”啊的。“很好,”我想,“你烦躁也罢,发火也罢,随你的便,不过我相信这是对付你的最好办法。尽管我对你的喜欢,用言语是不能充分表达的,可是我不愿陷入庸俗的感情之中,我要用这枚巧辩的针刺,阻止你走近这悬崖的边缘。除此之外,凭借它对你的刺痛作用,以便让你我之间保持一段距离,这个距离是对彼此都真正有利的。”

我步步紧逼,惹得他十分恼火。随后趁他怒悻悻地退到屋子另一头的时候,我便站起身来,自自然然地像往常一样,恭恭敬敬地说了声“祝你晚安,先生”,便溜出边门,走了。

这样开始采用的方法,我便在整个考察时期一直沿用下来,而且效果非常好。当然,这种做法使他有点愠怒,可是总的说来,我可以看出他还是非常高兴的。我还从中看出,而绵羊般的顺从,斑鸠似的多情,反而会产生负面作用。一方面会更加怂恿他增强自己的专制,另一方面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迎合他的判断,满足他的理智,甚至十分投合他的趣味。

当着别人的面,我还同以前一样,恭敬而文雅,没有必要采取其他任何一种行动;只有在晚上交谈的时候,我才像这样阻挠和折磨他。钟一打七点,他仍然还是那样准时地就把我叫去。现在,在我走到他面前去的时候,他嘴上不再用“亲爱的”呀“宝贝儿”呀这样甜蜜蜜地称呼我了。现在他用在我身上的最好的字眼儿是“惹人恼火的木偶”“恶毒的小精灵”“小妖精”“小丑八怪”,等等。而且,我现在得到的不是爱抚,而是鬼脸;不是紧紧地握握手,而是拧一下胳膊;不是在脸颊上吻一吻,而是狠狠地拉拉耳朵。这反倒很好。目前我确实更喜欢这种粗野的宠爱,而不喜欢什么温柔的表达。我发现,费尔法克斯太太对我的做法也是赞成的,她为我感到的担心消失了,所以我确定我这样做是很好的。在这期间,罗切斯特先生硬说我把他折磨得成了个皮包骨了,还威胁说,等到了即将到来的那个时期,他就要对我现在的行动狠狠地报复一下。对于他的恐吓,我暗自觉得好笑。“现在我可以把你合情合理地约束住,”我想,“毫无疑问,我以后也可以这么做;要是一种办法失了效,那就另外再想出一个办法来。”

然而,我的工作毕竟并不轻松。我常常宁愿讨他喜欢而不愿捉弄他。我的未婚夫越来越变成我的整个世界了,甚至不止是整个世界,他几乎成了我进天堂的希望了。他让我简直无暇顾及宗教,他就像日蚀一样把我和太阳隔开了。在那些日子里,我看不到上帝,却只看到他的造物,而我则把他作为自己的偶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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