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胡雪岩可以向左宗棠坦白陈述这些难处,求得他的谅解,即使推脱不了这两件事,至少也可以获准暂缓办理。但他却不愿意这样做。他知道左宗棠虽然入了军机,但事实上已经老迈年高,且衰病侵寻,在朝廷理事的时日不会太多,自己为他办事也许是最后一次了。结识左宗棠之后,他在左宗棠面前说话从来没有打过折扣,因而也深得左宗棠的信任。他不能让人觉得左宗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仰仗,自己也就可以不为他办事了。更重要的是,为人最要紧的是收得结果,一生讲究信用,为自己创下口碑,最后为一件事就把口碑砸了,实在是不划算,自己也绝不甘心。
胡雪岩在对左宗棠的态度上,至少有两点很让人感佩。第一,绝不过河拆桥。胡雪岩结识左宗棠,从他作为一个生意人来说,他是将左宗棠作为可以利用、依靠的官场靠山的,他也确实从这座靠山得利多多。但是,他也绝不仅仅是将左宗棠作为能靠就靠、靠不住了就弃之他投的单纯的靠山,因而即使自己已经处于极其艰难的境地,他也要完成左宗棠交办的事情。从个人品德上来说,这不能不让人感佩。第二,保持信用,始终如一。他绝不愿意一生注重信用而到最后为一件事使这信用付之东流。即使到了真正只是勉力支撑,形势岌岌可危的时候,宁可支撑到最后一败涂地,也要保持自己的信誉、形象。
无论是从做人的角度看,还是从做生意的角度看,这两点其实都非常重要。一个生意人的信用,既要看他在具体某一桩生意运作过程中的守信程度,也要看他一贯的信誉状况,生意人的信誉形象就是由他一贯的守信建立起来的。而且信誉形象建立难而破坏易,一次信用危机,足以使一辈子努力建立起来的信誉荡然无存。这是任何一个生意人都不能不时刻注意的。
不用说,生意上的信用,其实来自生意人的信义,一个过河拆桥的人,绝没有信义可言,人们也绝不会相信这样的人会有信用。正所谓:“无论做人还是做事,都要善始善终,方能从从容容在江湖上行走,广交天下朋友,助己成就一番伟业。”
3. 吃一个,夹一个,看一个
一个生意人要想有大的作为,眼光不仅要看得准,而且要超前,要能够看到以后的事情,看出变幻莫测的商海中不可逆转的大趋势。
我们经常听到的一句话是:“商场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有时候,商场上的拼杀甚至比战场上更残酷、更赤裸。一个没有长远眼光的人是根本无法有所作为的。胡雪岩是一个大商人。商人的眼光,主要是指不断发现、开辟财源的眼光。正如要取水必须有水源,要赚钱也先要有财源。立足商界,首先要见识卓远,在商场开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从商业上讲,也就是要能发现属于自己的财源。
若想发现商机,首先要求商家有长远的生意眼光。商家的眼光一定要远,也就是不能总盯着一门一行,不仅要把眼睛盯在眼前利益上,而且要“吃一个,夹一个,看一个”,要能在商海变幻莫测的复杂形势中看出有利于己的大方向,按照这个大方向来经营好自己的财源。
胡雪岩的生丝生意还没有开始运作之前,就洞察到将代理湖州官库的银子贷到杭州、脱手后再解“藩库”银两的商机。这一步可谓之“远”。湖州的公款本来就要解往省城杭州,交付“藩库”,先垫支一下,买丝到杭州变成现银之后再交付“藩库”并不为过。如此一来,死钱变成了活钱,把它作本钱为己所用,何乐而不为呢?
胡雪岩的商业见识还有更长远的。在丝茧生意还没开始时,他就想到了和洋人做生意,组织生丝出口,即当时所谓的“销洋庄”。这一次,胡雪岩真的把生意做到了国外。
当时的情况是,清朝开埠之后,中国与欧美及日本的贸易主要以江南的丝、茶业为大宗,而随着18、19世纪西方纺织工业的飞速发展,生丝需求量日益增大,经由上海外销的江南丝、绸,在整个上海“洋庄”贸易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同治、光绪年间仅江苏镇江就以丝、绸“行销于北省以及欧、美、日本者,岁入数百万”。
胡雪岩要和洋人做蚕丝生意的念头,也是起于与杭州丝商有关蚕丝生意的交谈。丝商告诉胡雪岩,销“洋庄”把上万两的丝囤积起来,等价钱上涨时再卖给洋人,所赚极多。只是销“洋庄”需要的本钱太大,并且洋人做生意非常狡猾,表面上与你讨价还价,不断与你周旋,暗地里又去寻找其他门路。有些商人因为资本有限,急于将货物脱手,便杀价出售手中的货。这就增加了生丝生意的风险,很可能不但与洋人的生意没有做成,自己的货又砸在手里。因此,销“洋庄”既要有雄厚的资本,又要有敢于承担风险的意识。
但是,胡雪岩认为,做生意就怕心不齐。如果这些专与洋人做丝生意的“丝行”、“洋庄”能像茧行收茧一样,同行公议,定一个价,愿买就买,不愿也不调价,洋人也就只能服帖了。对于那些本钱不足,因周转不灵而急于脱货求现的商行,也有办法。第一,可以出价收购,同样的价格,你若卖给洋人,不如卖给我。第二,对方如果不接受收购,则可以约定不卖给洋人。我这里有钱庄做后盾,可以让你用货物作抵押贷款救急,洋人就范、货物脱手之后再还。洋庄丝价卖得好,能多赚钱,谁不乐意!假如在这样的条件下还有人要把自己的货杀价卖给外商,那就一定是暗地里收受了外商的好处,吃里爬外,自贬身价,可以联合同行和他断绝往来。如此一来,这样的人在同行业中也就没有了立足之地。
胡雪岩的这一想法可谓是有远见、有气魄。他后来在生丝生意上的发展证明了这一构思确实是见地不凡而且行之有效。生丝生意开始时,胡雪岩来往于杭州、湖州、上海三地之间,在联合丝行、控制市场、垄断价格上绞尽脑汁、精心策划,与外商买办斗智周旋,终于按他的构思做成第一笔洋庄生意,赚下十八万两银子的利润。
另外,胡雪岩通过这笔生丝生意,一方面与丝行巨商庞二结成可靠的生意伙伴关系,在蚕丝行业确立了自己的地位。另一方面,通过这笔生意,他和外商取得联系,积累了与他们打交道的经验,为他后来驰骋十里洋场打下了基础。这再一次证明了胡雪岩商业意识的超前。
据《光绪实录》记载,“光墉所营以丝业为巨擘,走营出口,几乎垄断国际市场”。1872年,在新丝将出的时候,胡雪岩特地派人去各地收买生丝,江浙各州县无一漏脱。这一年,他为了垄断市场,收购生丝共投入两千万两银子,使外商“欲求一斤一两而不可得”。在生丝生意上,胡雪岩经过几年苦心经营,使其成为仅次于钱庄、典当行的重要商务领域,而且一直以外贸为主。正因为胡雪岩见识卓远,生意才能做到海外。
胡雪岩对整个时事的了解和把握总能够先人一步。所以,他总能先于别人筹划出应对措施。有了这一先机,胡雪岩就能开风气、占地利、享天时,逐一己之利。正因为占了先机,胡雪岩便能够先人一着,从容应对。一旦和纷乱时事中茫然无措的人们相比,胡雪岩的优势便显现出来。
4. 生意人更要遵循游戏规则
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经商亦然,经商必须遵循商业规则,正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胡雪岩做生意特别强调“一定要照规矩来”。
表面看来,胡雪岩总是把自己的生意做得热热闹闹,如天马行空一般,但细琢磨,几乎他每一桩生意的具体运作过程,都大体遵守了应该遵守的商业规则。
比如,绿营兵军官罗尚德上战场之前将自己的银子存入阜康钱庄,一方面他相信阜康的信用,另一方面他马上就要去打仗,生死未卜,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因而坚决不要存折。但胡雪岩一定要出具存折,即使这个存折是交给第三者——阜康“档手”刘庆生——保管,开具存折的手续不能省略,客户存入款项钱庄必须开具存折,这是照规矩来的。
还有,他与古应春、尤五、郁四等人合作将蚕丝销“洋庄”赚了十八万两银子,但这赚头只不过是账面上的“虚好看”,生意过程之中的各项费用支出,加上各处必要的打点,与尤五、古应春等生意合伙人分过红利之后,这笔赚头不仅分文不剩,甚至还有一万多两银子的“宕账”。虽然既是合作伙伴又是朋友的古应春自己主动要求不要这份红利,但胡雪岩即使自己分文不剩也该分的照样分,因为既是合作伙伴,红利就必须均沾,这也是照规矩来的。
胡雪岩明白这一点,商事运作有自己的规则,参与商业活动的人也必须遵守规则。比如必要的手续,无论繁简,该办就必须去办;比如签订的合同,无论难易,当履行的一定要履行;比如生意所涉政府的法令法规,无论如何都要遵守。照规矩来,实际上是商业活动正常进行的必要保证。否则就会乱套,就无法进行正常的商事运作。
这是从大的方面说。从生意人本身的角度说,照规矩做生意还有两个重要的作用。首先是求得安全。比如,犯法的生意不做,做了就是没照规矩来,保不齐就会给自己带来灾祸;再比如,即使关系再好的朋友或合作伙伴,生意上的合同该签就一定要签,该怎样签,就得按规矩去签。因为只有按规矩签订的具有法律效用的合同,才可以有效地约束合作者,才能有效地保护各自的利益。生意场上是不能用感情代替规矩的。其次是建立信誉。一个经营者良好信誉的建立,与经营者坚持按规矩办事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我们常说,经营者的信誉是靠货真价实的公平交易、童叟无欺的诚实守信、实实在在的依约而行建立起来的。说到底,这些能够帮助建立信誉的举措实际就是照规矩办。只有规规矩矩按照大家都遵守的规矩办事,才能使人信服,也才能建立起信誉。没有人会相信做事不顾章法、不依规矩的人。
胡雪岩经常说:“做人无非是讲个信义。”其实,做生意与做人,本质上应该是一致的,一个真正成功的商人,往往也应该是一个讲信义之人。比如胡雪岩,就可称得上是一个一等一的仗义守信的成功商人。他的仗义守信,正是他能够取得比一般人大得多的成就的重要条件。
5. 敢于跟财大气粗的洋行对着干
胡雪岩是一个商人,面对各种商战是不可避免的事。这个特点突出表现在垄断上海滩的生意,达到与洋人抗衡、以垄断优势求得商业主动权上。
第一阶段,胡雪岩尚未投入做丝生意,就有了与洋人抗衡的准备。
按他的话说就是,做生意就怕心不齐。跟洋人做生意,也要像茧行收茧一样,就是这个价钱,愿意不愿意都是它。这么一来,洋人非服帖不可。
第一批丝运往上海时,适逢小刀会肇事。胡雪岩通过官场渠道了解到,两江督抚上书朝廷,因洋人帮助小刀会,建议对洋人实行贸易封锁,教训洋人。
只要官府出面封锁,上海的丝就可能变得炙手可热。所以,这时候只需按兵不动,待时机成熟再行脱手,自然可以卖上好价钱。
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能控制上海绝大多数的丝生意。和庞二联手促使胡雪岩在丝生意上获得了优势。庞二也是很有担待的人,认准了胡雪岩是朋友,就完全信任他。所以,他委托胡雪岩全权处理他自己囤在上海的丝。
胡雪岩占据了丝业生意的百分之七十强,又得庞二的倾力相助,做成了商业上的绝对优势,加上官场消息灵通,第一场丝茧战胜利了。
第二阶段,胡雪岩手上掌握的资金已从几十万增长到几百万,开始为左宗棠采办军粮、军火。
西方先进的丝织机已经开始进入中国,洋人也开始在上海等地开设丝织厂。胡雪岩为了中小蚕农的利益,利用手中资金优势,大量收购茧丝囤积。
洋人搬动总税务司赫德前来游说,希望胡雪岩与他们合作,利益均沾。
胡雪岩审时度势,认为禁止丝茧运到上海,这件事不会太长久,搞下去两败俱伤,洋人自然受窘,上海的市面也要萧条。所以,自己这方面应该从中转圜,把彼此的不睦化解掉,让官场相信洋人,洋人相信官场。只有这样,才能让上海的市面热闹起来。
但是,得有条件:首先,在价格上需要与中国这面的丝业同行商量,经允许方得适用;其次,洋人须答应暂不在华开设机器厂。
和中国丝业同行商量,其实就是和胡雪岩自己商量。因为胡雪岩在商场上有绝对发言权。有了发言权,就不难实现他因势取利的目的。
可以说,在第二阶段,胡雪岩所希望的商场势力已经完全形成。这种局面的形成,和他在官场的势力配合甚紧,因为加征蚕捐,禁止洋商自由收购等,都需要官面上配合。尤其是左宗棠外放两江总督,胡雪岩更觉如鱼得水。在江湖势力方面,像郁四等人,本身的势力都集中在丝蚕生产区,银钱的调度、收购垄断的形成,诸事顺遂。因为他们不只行商,而且有庞大的帮会组织作后盾,虽无欺诈行为,但威慑力量隐然存在,不能不服。
在胡雪岩的其他生意中,商势促成经营这一点也很突出。比如钱庄,从杭州发展到宁波、上海、武汉、北京,在同治、光绪年间已经位居江南诸钱业同行之首,与北方的山西帮票号遥相掎角,声名大振,信誉日上。又借官款为后盾,成为客户心中不倒的金字招牌。
典当行的发展更为迅速,全国已开设到二十九家,和阜康的钱业、胡庆余堂的药业一样,都成为胡雪岩在商场发展的支柱。
胡雪岩在丝茧生意上和洋人打商战,时间持续了近二十年。其间,胡雪岩节节胜利,中国人扬眉吐气。到了中法战事一开,局面开始对胡雪岩不利。
胡雪岩跟洋人打商战,就跟打仗一样。论虚实、讲攻守,洋商联合在一起,千方百计进攻,胡雪岩孤军奋战,唯有苦撑应变。这情形就跟围城一样,洋商大军压境,劳师远征,宜于速战;被围的胡雪岩,最宜以逸待劳,只要内部安定,能够坚守,等围城的敌军师劳无功、军心涣散开始撤退时,开城追击,就可以大获全胜。
可惜内部起讧,后院失火,胡雪岩破产在所难免。他的失败是由于人事,取势的策略本身是无可厚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