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没有人问你愿不愿意,你已经有了生命。于是,还来不及问一声为什么,命运的鞭子就催你上路了,这一生你走得如此辛苦,记不清多少次自己曾心碎欲裂:为了褪色的爱情,为了失去的亲人,为了在岁月中风化的少年壮志,为了……为了太多太多,你常常诧异自己竟然还能走下去。终于有一天,再经历了命定的九九八十一难以后,终于可以安然入睡了,但就在你回首而望的那一刹那,你却突然疑惑了:这让我筋疲力尽的一生,真的是属于我自己的吗?或者,我只是不幸被挑中来上演一出所有的情节都已写好,但却注定没有结局的悲喜剧,而我,连说“不”的胆量都没有。幕落了,看客们心满意足的咀嚼着我的生命走出了剧场,而我站在空旷的舞台上,望着他们漫不经心的身影,只剩下欲哭无泪的惶惑……
在汹涌而来的无限时空之中,人类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在把目光转向那边玄妙不可知而又必然不可免的命运时,人类在面对物质世界时所拥有的雄心勃勃和不可一世,是否还能剩下些什么?谁,又能给以肯定的回答?
当然,我们不该忘记“英雄”,不该忘记他们曾经用沸腾的理想和满腔的执著去反抗过命运的捉弄。是的,他们或许是有着不可一世的功业,然而为什么依然掩饰不住茫然无助的眼中流露出来的空虚?他们或许是有着千秋万代的盛名,然而为什么赫赫威名也会在岁月的磨蚀中风化、凋零?“问苍茫大地,谁主浮沉?”英雄的声音尽管雄壮,但无敌的,毕竟不是我们。
何等的悲观!但是,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拯救。人正是带着彷徨来到世界,也毕竟会带着疑惑离开人世。几十年的时间太短了,根本不够我们用来洞察人生的玄机。也正是因为人生的有限,我们才迫不及待地去思考,以至于发出了“向天再要五百年”的慨叹!
何等的悖谬!人生的生存简直就是一个无解的方程式,永远也没有人会知道答案。但这种悖谬和无解从另一方面却也呈现出了人的伟大。尽管“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和阻碍人类探究自身命运的努力与性情!正所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人是偶然来到这个世界的,却要必然地承担这种“偶然”的命运。这对人来说根本不能用“幸运”或者“不幸”这种非此即彼的词语来表达。因此,我更愿意用另外一个词来形容人的这种生存状态——悲壮。
当有人问及尼采:人是什么?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人是尚未定型的动物。萨特说,人的存在先于本质。也许,正是这种偶然性,注定了人一生的拼搏和求索。尚未定型,人正是借此而同其他动物区别开来,并且战胜了其他的动物。其他动物在物种上都已固定,没有发展的自由了。人却不然,他没有一成不变的既定本质,他可以自己改变自己,塑造自己,创造自己的本质。
人的未定型性和寻求意义的执拗性正是人的伟大之处。从某种意义上说,人是“痛苦的创造物”,因为在探索多方面的可能性时,必然“充满矛盾的评价,从而充满矛盾的动机”。但是,尽管探索的过程很痛苦,但终归值得,人因此而更显其伟大。
正是因为“痛苦的创造”,人又被尼采比喻为“自己的一个实验品”。每一次的实验,无论成败,都会化成自己的血肉,成为人性的组成部分。评价和寻求意义的行为非同小可,选择一种可能性意味着排斥了其他的可能性。正如美国诗人弗罗斯特所写的那样:
黄昏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我选择了其中一条,
留下一条改日再走。
可是我知道每一条路都延绵无尽头,
一旦选定,就不能返回,
从此决定了一生的道路。
其实人生之路又何止两条,人永远都只不过是在选择。人应当是永远不定型的,人的每一个自我创造的行为都同时创造出了再创造的自由。
二、洞察“生死”
1976年,冷战还未结束。英国、意大利和西德联合拍摄了一部名为《卡桑德拉大桥》的影片,观众们把它命名为“灾难片”,该影片的拍摄手法与内容成为此后灾难片的经典模式。
影片的故事发生在一列火车上,由于有人在行窃中携带了准备用于细菌战争的实验病毒,致使全体乘客都面临着患严重传染病的致命危险。而能够遥控这一列车的官方人员,则为了所谓国家的整体利益而企图将列车引向那座已经废弃多年、不堪重负的“卡桑德拉大桥”,人为制造翻车事故以掩盖真相。于是,列车上的全体乘客都踏上了通向“死亡”的“路途”。“卡桑德拉”本来就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特洛亚公主,她曾经预言过特洛亚城的毁灭,因而被后人视为能预言灾难或死亡的女神。于是,在这辆列车通向卡桑德拉大桥的过程,也就是全体乘客“向死而生”的过程。面对死亡的威胁,毁灭的钟声已经敲响,列车上所有的人,都不得不重新体验生存的意义和价值,不得不将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承担起来。于是,男医生和女作家在抗拒死亡的努力中再次感受到了爱情的美好;于是,化装为牧师的刑警和伪装成情人的案犯在追求生命的搏斗中重新恢复了原初的人性;于是,兜售手表的老头不顾官方的禁令而只身跳下火车;于是,军火巨商的妻子放下了“大款”的架子而与乘客们患难与共……
死亡,在其最深处终于暴露出了人的自由。
以死亡垫底的自由没有人喜欢,于是追求永恒成为了人的本能。正是在明知必死的前提下,人类怀着对死亡的极度恐惧,强烈地追求永生,并为此作出不懈努力,从古到今都不曾停歇。古代的皇帝养尊处优惯了,总觉得日子过得快,于是找人炼长生不老的丹药,企图永生。当这一切破灭之后,就催生出了不朽的理念。古人对不朽有三个经典标准,即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再次立功。并很有把握地认为,只要做到了这三条之一,就可以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由于这一标准看得见、摸得着,具有了可操作性,于是乎,古往今来的志士仁人、英杰才俊都不约而同地为实现这一不朽的目标奋斗不息。
但在生死轮回的问题上,并未因引进了不朽的理念就万事大吉。因为无从把握、难以预料的命运从来就不会让人们按部就班、妥妥帖帖地经营自己的不朽事业。于是,由于突如其来的命运降临,历史就不断提供了面对生死抉择的画面。由于所有的生命个体都有着避死向生的本能冲动,人才有了有别于其他生命体的尊严和伟大。为了某个自认为崇高的目的,只有人才会逆本能而动,主动选择死亡。就如孟子曾经所说: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所以,一旦人们在可以生的时候选择了死,就表现出轰轰烈烈、惊天地泣鬼神般的壮烈,荡气回肠,激越千古,成就了美学意义上的崇高。
当不朽与做人的基本信念不可调和时,是生还是死,这一难住哈姆雷特的选择题常常摆在了人们的面前。而这一难题也由于不朽概念的存在,使得无论是选择生还是选择死都不能简简单单地用勇敢或怯弱来界定。生死关头最能显示英雄本色,通常选择死,肯定会被认为是有勇气的表现。但英雄与否也不能一概而论。比如司马迁,他经过无尽的掂量和权衡,以比选择死更大的勇气毅然选择了生,并最终提出了“人固有一死,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生死观。
三、难得糊涂
黑格尔曾经说过一句著名的话:“用分析方法来研究对象就好像剥葱一样,将葱皮一层又一层地剥掉,但原来的葱已不在了。”
确实,有些东西,我们实在没有必要钻进去探究个明白,然后再去行动。人生在世也是如此,我们并不是先把每一件事都搞清楚然后再去生活。恰恰相反,我们总是雾里看花,如此“糊涂”地生活着,而且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适。因此,我很不喜欢把“科学”这个字眼同人生联系在一起,比如市面上经常出现的“科学地规划人生”“科学人生”之类的话,似乎人生也可以被搞得像白开水一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后再去操作。
比如,人生的终点是死亡,但任何人都不会为了这个目的而活着,谁忙忙碌碌是为了死亡呢?上面这个故事看起来十分可笑,但仔细想来,不免让人深思。任何事情,如果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询问个究竟,到最后可能就会是一片虚无。就像黑格尔所说的那样,你如果想要知道葱的本质,将葱皮一层层剥掉,却发现原来的葱却不见了,更谈不上葱的本质了。
其实,我们在生活中,“知道”和“信仰”往往是两回事。有些事情,我们知道得越清楚,越不利于我们去信仰、去思想、去行动。正如老子所说:“为学益久,为道日损。”你知道得越多,学得越多,神秘的东西就越少,禁忌越少,人生也就越苍白!相反,有些事情,我们虽然不知道,有时甚至知道它是荒谬的,但我们仍然愿意去思考、去信仰。正如中世纪一位叫德尔图良的哲学家所说的那样:因为荒谬,我才去相信。
人的一生不可能用科学来规划,因为人生的魅力就在于其神秘性。毋宁说,人生是荒谬的。人的想法、行为总是掺杂了太多的思想和感情。只有人,才会如此不可理喻。还是想借用苏格拉底的那句名言:知识关乎自然,智慧关乎人生。知识都是科学的,它要探究我们身处于这个客观世界的真相,它要求客观、真实,不允许出现矛盾,不喜欢颠三倒四。而人生呢?处处充满矛盾和纠结,真与假、善与恶、爱与恨、悲与喜往往纠缠在一起,可以说真中有假、善中有恶、爱中有恨、悲中有喜,而且人生中的昨天——今天——明天的过渡没有任何规律可循。这正如赫拉克利特所言,“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人的一生就像一团永恒燃烧的活火,它在一定分寸上熄灭,又会在一定分寸上燃烧”。
冷静的态度、客观的精神,我们可以用来探究大自然的奥秘,但千万不要带进我们的人生,千万不要用它来指导我们的生活,因为这必将稀释我们人生的浓度,减少我们生活的激情,削弱我们行动的动力。水至清则无鱼,水如果太清澈了,就没有鱼的容身之地了。人生也是如此,太冷静了,太理智了,太客观了,人的信仰就会失去地盘,陷入一片空虚。
柯达公司创办人伊士曼先生是一个很会享受人生的人。他的房子雕梁画栋、匠心独具,所费不赀。他自己又是聪明绝顶的人,发明了许多东西。他酷爱音乐,后来还捐钱建了一所伊士曼音乐学院。他甚至为了使客厅的音响效果好一点,硬是将已建好的房屋切割开来,再把一半的房子横移两英尺,再连接起来,花了75万美金,而当初建整栋房子也不过花了30万美金而已。他没有结婚,所以也没有子孙。到了他77岁时,以手枪自杀,结束了他的生命。死前一天,他还改了遗嘱,将全部家产捐赠给罗彻斯特大学。在他的纪念馆中,展示了他自杀前留下的字条,上面写着:“我已经得到了所有我想要的,还等什么呢?”(I have all I want.Why wait?)
伊士曼的一生,令人想起《传道书》。《传道书》的作者聪明绝顶,名利双收,又是一国之君。他懂得享乐,又善于营造花园。然而整卷书却充满了对“虚空”的感叹,认为“日光之下”的万事万物都是虚空,都是捕风,毫无意义。伊斯曼和《传道书》的作者何其相似!
人生还是需要多一点神秘感,因为它会让我们的生活始终充满开拓的精神和进取的热情。什么都看明白了,什么都得到了,未必是什么好事情。英国作家王尔德曾有一段颇有哲理的名言,他说:“人生有两种悲剧,第一种悲剧是你所要的东西得不着,因此你感到失望。但是另一种更大的悲剧是,你所要的东西你终于得到了,却感到绝望。”失望是众人都有的经验,因为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但是你所梦寐以求的东西既然终于得到了,为何却感到绝望呢?这恐怕只有人生阅历较丰富的人才能领悟。因为我们常常对渴望的东西,赋予太多的幻想与期望,因此当我们花极大的代价得到它们时,往往却感到幻灭与虚无。因为所有在“日光之下”的事物,包括物质、爱情、权势、名望,都不能持久或不变质,也不能提供永恒的价值和意义。
水至清则无鱼。水,为什么要追求“清澈得没有杂质”这个境界呢?殊不知到了此等境界就不可能再有鱼了。人,为什么要力图对事事、人人都明察呢?岂不知明辨秋毫是大聪明,而难得糊涂才是大智慧!
四、体验过程
看过一部名为《童梦奇缘》的电影:影片中的儿童小光总盼望成为大人,可他不知道,大人们也渴望成为儿童。于是,小光偷了神秘科学家的药水,而他的目的只是变成一个大人,以图离家出走。可是变成大人的小光,却发现了他从来不曾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的大人的无奈世界。透过他的眼睛,我们看到了李老师和副校长的偷情,看到了下班后父亲和副校长躲在游戏室里打游戏,看到了父亲身为男人的无奈和后母与母亲作为女人的悲哀。他本来还应该看到许多他未曾看到甚至想也想不到的事,但影片没有给我们更多选择,它只抛出一个装了少许物件的口袋,让我们自己去把它填满。而我们每往里边填充一样东西,我们的肩上就多加重了一份负担,许多人自杀身亡,与这负担的加重也许不无关联。
小光用几天时间,过完了别人几十年的人生。他的口袋里背着别人几十年积存的物件,这对小光未免残忍。可是回头的路是没有的,从生命诞生那一时刻,死亡就成为一条不归路。这是一条唯一的路,别无选择,人的每一步都在向其不断迈进。我们贪恋生命,锻炼身体以长寿,但生是人的敌人,时刻都想把人斩于马下,死是人们真正的朋友,时刻都想把人紧紧拥抱。但奇怪的是,我们这些善男信女,在本能上却都是愿意亲近敌人,疏远朋友。正如影片里的那个科学家所说的:生命是一个过程。可悲的是,它不能够重来;可喜的是,它也不需要重来。
不错,人生是一个过程,它的开端和结束都不神秘,神秘的是这场人世间的旅行。它就象一个断开的圆,一端是生,另一端是死。人们用嘹亮的啼哭昭示生的痛苦,用无奈的老调表示死的痛苦。但如果无生无死,便没有那段美丽的过程,换句话说,没有生与死的痛苦,便没有人生的欢愉。痛苦是两个点,而欢愉却是一条线。所以生而为人,仍然是幸运的。我们付出了很少的一点,却赚回了很多很多,与上帝的这一笔交易,我们是成功的。
有一句名言说:“人从一生下来到死去,这中间的过程,就叫幸福。”是的,生命只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有鲜花和掌声,也有荆棘和泪水;有欢乐,也有痛苦;我们为了追求那醇美如酒的欢乐,就必须忍受那酸涩如醋的痛苦。而生命的意义也就在无尽的追求之中,在追求中创新,在追求中超越,最终给了生命一个最美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