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过世后，苏秦便开始着手为母亲办理去美国探亲的签证手续。父亲的死，妹妹至今还不知道。苏秦想让母亲在那边住些日子，好好调整一下。
母亲已经知道了苏秦和陈娟的现状，就说：你不和陈娟正式结婚，我兴许也就不回来了。
母亲的话明显带着指责，她不愿意看见儿子和一个女人过这种不伦不类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日子。但她对陈娟这个人却没有什么不满，觉得这个未来的媳妇很乖巧，也懂得讨老人的欢喜。母亲从前对李小冬的意见，是认为她不识惯，却又说这个过去的媳妇其实心眼儿不坏，就是个性太强，事事要占上风。这回苏秦父亲从县里来犁城住院，前前后后就是李小冬一手操办的。但她与这个家庭实际的关系已经在八年前就割断了。
那几天，陈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看着自己很久不住的房子，到处都散发出霉味，陈娟的情绪变得有些伤感。我这算什么呢？她这么抱怨着，自己和那个男人一起生活了半年多子，结果还得避着他的母亲。那老人并不是自己的婆婆。陈娟这样想，就替自己以及自己的父母伤心起来。她想这个眼下局面终归还是个问题，怎么看都缺了应有的严肃。
女人的心思男人是猜得出来的。苏秦知道陈娟这阵子心里会有压力，会感到委屈。然而他却以一种出乎女人意料的方式把这个问题解决了。那就是，让陈娟单独送母亲回故乡。起初陈娟有些犹豫，觉得不合适。苏秦就说：没有什么不合适，就怕你不愿意。陈娟一口就答应下来说：我愿意。从后来的情况看，苏秦的这着棋是妙棋，陈娟这一趟回来，情绪变得空前的好。她夸苏秦的母亲是一个极有内涵的女人，说她身上有一种“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感觉。陈娟还托上海那边的一个关系，为苏秦母亲的赴美探亲签证行了方便。那个阶段，是他们实行“合同婚姻”以来最为甜蜜的日子。或许天下做儿子的都是这样，一旦感觉自己的女人和自己的妈相处甚好，就会心满意足。
陈娟回来的那天晚上，苏秦的情绪也特别好。这回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他说：春节前我们还是回犁城把事办了吧。
陈娟笑了笑，说：是因为你妈吗？
但是又一个问题随之而来了。陈娟说：你父亲不在了，你妈在美国也不会定居的，以后你怎么考虑的？
苏秦说：你这么问，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陈娟说：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谁都有老的那天。我只是觉得，两代人在一个屋檐下，日长天久会有很多的不便。
苏秦没有做声。他想这个问题眼下还不需要操心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年底。像季节的更替一样，这对合同婚姻的尝试者，在经过九个月的生活后，也进入到了冬天。
当北京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苏秦突然接到了犁城一个朋友的电话。那人说：苏秦，李小冬出事了。
当时苏秦正在刷牙，听见“出事”，手里的牙刷便落到了地板上。
出什么事了？苏秦急迫地问，怎么就……
朋友说，李小冬昨天和几个朋友去郊外的旱冰场学溜冰，不小心摔了，右盆骨骨折，现在正在医院里打着石膏。
苏秦焦躁地说：都这么大人了，还溜什么旱冰，是她让你打这个电话的？
朋友说：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应该对你说一声。
苏秦说：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苏秦就打了陈娟的电话，可是却没有人接。苏秦又打她的手机，还是没有人接，他估计陈娟正在开会。于是苏秦便赶到北京站，从一个票贩子手里买了当日下午6点去犁城的车票。然后回到家，他又在网上查询了下北京的几座著名的医院，想了解一下骨科的治疗情况。等忙完这些，陈娟的电话来了。
陈娟说：你找我啊？
苏秦说：你回来一下吧，我有事与你商量。
陈娟说：电话里不好说吗？
苏秦说：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只是觉得当面对你说比较好。
陈娟在电话那端停了片刻，说：又是与李小冬有关？
苏秦就简单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他说：我得回去看看。
陈娟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呢？
苏秦说：我刚才去买了今天下午6点的票。
陈娟说：你连票都买好了，还需要和我商量什么呢？
苏秦说：商量还是需要的。事情紧急，所以我……
但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
苏秦有点生气了，虽然他能够理解女人天性中狭隘的一面，但还是有些气恼，李小冬摔成这样，你陈娟怎么就没有个同情心呢？他坐在沙发上不断抽着烟，这个瞬间，他有了庆幸没有和陈娟做法定夫妻的念头。这是他们一起生活九个月以来，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念头。他感到很惊讶，因为这个念头太恶了，于是又引起了不安与自责。他调过头为陈娟想想，觉得她也不容易。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每天睡在她身边的男人，现在要回去伺候他的前妻，一去就得多少天，除了要给那个女人端饭倒水倒痰盂，还得把她抱上抱下，这肯定不是什么好滋味，等情绪稍微平静了点，男人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了，他为陈娟留了6000元钱，因为按照协议，他负责支付房租、水电以及物业管理费的开支。
陈娟还是请假赶回来了。女人进门时，男人正把装钱的信封放到餐桌上。他从女人的脸上也看见了气恼。
苏秦说：这是这个月和下个月的一些费用。
陈娟说：连下个月都安排好了？真难为你还这么周到。
苏秦说：你今天说话怎么老是阴阳怪气的？
陈娟说：嫌难听是吗？那你也可以不听啊。
苏秦说：陈娟，你不要这样咄咄逼人好不好？
陈娟自嘲地一笑：我还咄咄逼人吗？我简直连个人也算不上！
苏秦说：咱们别抬杠行吗，我回去，也就是照顾一下她而已。她一个人在犁城，父母都不在身边。
陈娟说：我就不信她李小冬身边没有能够伺候她的男人。
苏秦说：如果真有，那我很快就回来。
陈娟说：要是没有呢？你是不是就准备一直伺候到她完全康复？
苏秦一下就抬高了嗓门，说：陈娟，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陈娟的眼泪涌出了眼眶：苏秦，你欺人太甚了！
苏秦把行李拿到手上，厉声说：我告诉你陈娟，只要这个女人还没有被别的男人接过去，那她就还归我管！
说完，他提着箱子就出门了。
陈娟在男人的身后哭喊道：苏秦，你会后悔的！
15
大概没有人会知道，离异的李小冬是怎么把八年的日子过下来的。在大家印象中，这个骨子里特别要强的女人似乎一直过得很好。李小冬与苏秦离婚时只有28岁，又没有子女的连累，所以看上去还像一个未婚的姑娘。她本来就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又善于打扮，穿着得体，走到哪里都会有男人注意她。离婚之后，苏秦去了南方，李小冬也开始试着与男人交往，甚至也打算再婚，但几个回合下来，她就索然无味了。首先，她厌倦那种压马路、看电影、下馆子的恋爱模式，觉得如此的人生第二回实在有点乏味。其次，前夫苏秦无疑是一个有形的参照物；女人再找，心里会有个衡量的尺度——她不能找一个明显差于苏秦的男人，哪怕那个男人拿她当宝贝。第三，过去的经验使她对经营一场婚姻缺乏应有的信心，她自觉身心已经相当的疲惫了。
后来陆续传出了关于这个女人私生活的少许消息，算不上什么绯闻，但对听者仍不丧失吸引力。有人说李小冬可能与本厅的一个副厅长有点名堂。那是个场面上很严谨的中年人，善于作不同类型的报告，在犁城拥有不小的知名度。那还是一个口碑甚好的男人，妻子是一个很普通的职员，提前退休了，他却一点儿不嫌弃。不过又说，那人的妻子为了照顾在外地念大学的儿子，专门在学校附近另租了房子，平时并不怎么爱回家的。也有人说，李小冬最喜欢的还是自己大学里的一个老师，据说经常去他那里。总之，大家私下觉得，像李小冬这样的女人是不会闲着的，或者说，闲着也太可惜了。这些话传到苏秦耳里，开始他还是有点不舒服。苏秦曾经就这些事很策略地问过李小冬，后者立刻就反击：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苏秦说，我不是想管你，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出卖。李小冬冷笑着说：真是可笑，就是出卖，那我也是出卖自己啊，我并没有出卖你苏秦的老婆。此后苏秦也就不再打听了。其实他内心里很希望李小冬找个好男人嫁出去的，这样他也就没有任何牵挂了。这个念头，直到昨天夜里在火车上都还没有打消。
犁城的李小冬事先根本就没有想到苏秦这么快就回来了。苏秦一下火车，就直接去了医院，那时李小冬正在吃早饭。她的单位请了个护工来伺候，但她总觉得别扭，凡是不满意的地方也不便多说。李小冬本来就是个很挑剔的女人，现在却变得有些窝囊了。她为此感伤，情绪也随之暗淡下来。所以当她看见苏秦那张熬夜的脸时，还是忍不住地流了泪。女人的脆弱这个时候充分表现出来了，最后竟旁若无人地哭了起来。李小冬说：谁叫你回来的？我并没有指望你回来啊。你是可以不回来的啊。你不欠我什么的啊！
女人就这么哭诉着，苏秦坐到了床边上，想帮她擦擦眼泪，却被女人推开了。
等女人发泄完平静下来后，苏秦才说：你这人，都这样了，还那么要强。
李小冬说：我知道你就是等着看我的后悔。我告诉你，我不后悔。一点儿也不。
苏秦说：行了，好好躺着吧。我回来，是因为别的男人插不上手——他们总躲在幕后。想想也真够意思的，那些在背后总对你说爱呀爱的男人，一有事，就都不好出面了。
李小冬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苏秦说：李小冬，我对你说，这回你好了，还是老老实实找一个可以为你出面的人。
李小冬说：你少啰唆好不好？你不是要和陈娟结婚吗？快结了吧，趁着你还不老，让她为你生个儿子去。我这里不需要你。
苏秦差点又生气了，想想咽了下去。他拿起床下面的痰盂，去了卫生间。苏秦在那里抽了一支烟，心想这事真够窝囊的，简直就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他最大的委屈还不是陈娟那里，他知道陈娟的脾气，也就是一个不平衡而已。或许一阵子也就过去了。他委屈的是，那些曾经和李小冬有感觉的男人怎么都缩着不出面了？为什么就不能出面呢？
都是些什么鸟啊！苏秦不禁这么骂了句。
16
在陈娟记忆中，那一年北京的天气大概就是从苏秦离开后开始变化的。那些天和女人的心情一样，总是很阴晦，时常落一阵子小雨。那时候陈娟就盼着公司安排她出一趟差，她不想像件家具那样摆在家里。她的睡眠也成了问题，总是在半夜里莫名其妙地惊醒，然后就翻来覆去地折腾到天亮，她怀疑自己有点轻度的神经衰弱。陈娟的心事，同事顾菲菲很快就看出来了。她用一种意料之中的口吻问陈娟，是不是与现在同居的那个男人分手了？陈娟对“同居”这个词很敏感，她说：什么同居啊，我们是……打算结婚的。顾菲菲说：那又能怎么样呢？你还拿婚姻当做一剂包医百病的良药？
接着顾菲菲就说，她最近在网上看到了一个资料，那是国外的一项新的研究成果。那项成果表明，按照人的思维与情感结构，最饱满的情感状态只能维护210天到270天，也就是七个月到九个月的样子。
陈娟很不屑地说：菲菲，这也太玄了吧？
顾菲菲说：你可别不在乎，这是科学。
陈娟说：这算哪门子科学，纯粹瞎掰。我告诉你，我那位并没有和我分手，我也没打算离开他，只是他现在不在我身边，有点想他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