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实力的下降及其造成的影响已经引起了美国政府的关注。在2005年1月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时,布什承认伊拉克军事行动破坏了美国与传统盟国间的关系,导致美国在世界许多国家的形象受损。276为此,美国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力图修补受损的软实力:出访欧洲、中东各国,弥合与传统盟友的分歧和矛盾;积极援助印度洋海啸受灾国家,扭转其在该地区的不良形象;主动邀请联合国参与伊拉克的政治过渡和重建工作;加快签证审批速度,吸引更多国外学生留学美国。
在这些调整措施中,又以美国公共外交的重新兴起最为显著。“9·11”事件的发生触动了美国民众特别是学者的神经。当前美国公共外交的骤然兴起,主要在于美国各界对冷战后特别是当前美国对外政策的反思。学者们认为,美国招致世界天怒人怨的原因在于:
一是美国对自身实力的近视。世界各国希望,冷战的结束本应是一段历史的结束。相反,它却标志着美国霸权的真正开始。历史上,霸权都受到过其他国家的联盟抗衡和遏制。但到目前为止,美国似乎摆脱了这一命运,这种局面更使美国目空一切,二战后出生的一代人正掌握着美国的决策,他们试图扩张而不是收敛美国权力。277冷战期间,对苏联政权的关注掩盖了世界对美国的批评。冷战结束以来,美国到处动用经济、军事硬实力的行为已引起了众多国家的不满,一些国家批评美国忽视其他国家的利益,置国际规范和条约不顾。也许自封为美国市场经济霸权代言人的托马斯·弗里德曼(Thomas Friedman)的一席话,最能说明当前美国的心态:“为了推动全球化,美国不用害怕充当巨无霸……没有看不见的拳头,市场这一看不见的手将永远不会启动……这一看不见的拳头就是美国的陆军、空军、海军和潜艇部队。”278由此可以推定,美国公共外交的惟一功能是为美国的对外行为和统治地位正名,包括使用必要的战争手段打击威胁美国的敌人。
二是美国在全球很多地区的政策失败,尤其是对阿拉伯国家和穆斯林世界政策的彻底失败。美国政府意识到,几个巨大的“黑点”特别是中东地区玷污了美国的世界形象,但它并没有重新审视其对外政策的基本前提。例如,当前美国一直在高谈“赢得阿拉伯和穆斯林的人心”,而措辞却模糊难辨,所采取的政策更是基于一个错误的前提:该地区的极端分子有意扭曲美国的意图和行为。美国政府内许多以阿拉伯和穆斯林问题专家自居的官员以“教皇”般的口吻指出,问题不在于美国的行动,而在于阿拉伯和穆斯林不能理解美国所代表的现代性和价值观,因此,根植于美国自由贸易和资本主义体系的自由、民主和正义的理想威胁了那些憎恨美国的人。所以,美国除了加强军事、政治和经济霸权外别无选择。279
如何改变世界对美国的看法是美国政府面对的迫切问题。美国学者认为,美国一味迷恋在战场上使用武力打击恐怖主义只会使问题变得更加糟糕,它将帮助美国的反对者宣扬名正言顺的“文明冲突”。280在后冷战时代的国际冲突和危机中,美国不能只考虑军事反应,更要通过信息和媒体来疏导舆论和抚慰民心,单纯的军事硬实力往往不足以解决现代争端,尤其不可能结束当前的反恐之战。采用有效的公共外交手段如广播工具等能赢得其他国家的“人心和思想”,是解决外交危机的第四种力量。281
“9·11”事件把公共外交提到了美国国家安全和对外战略的核心地位。正如美国学者克里斯托弗·罗斯所言:“今天,任何严肃的观察家都不会否认世界如何看待美国与美国国家安全之间的联系,也不会有人否认公共外交在建立和维持国际‘反恐’联盟中的重要性。”282开展公共外交,以改变国外民众对美国的观念,赢得“反恐”战争的胜利,是美国的当务之急。
为改善冷战以来逐步削弱了的公共外交,美国政府采取了以下措施。在外交战略调整中,2002年9月,布什政府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将“传播美国价值观,扩大自由和繁荣带来的利益”列为美国优先解决的三大安全课题之一,也就是说,美国已将公共外交战略同国土安全战略、军事安全战略一并作为国家安全战略的组成部分。美国将公共外交当作“不能落后于战争”的反恐手段,对公共外交的重视迅速体现在行动中。一方面,它完善机构设置,重视公共外交的统合工作。“9·11”事件后不久,白宫设立了分管公共信息的“战争室”(War Room);为了有效做好与伙伴国联合反恐中的信息工作,美国联合英国和巴基斯坦分别在华盛顿、伦敦和伊斯兰堡建立了“联合信息中心”(Coalition Information Center)。2002 年,白宫成立了“全球传播办公室”(Office of Global Communication),担负着协调总统、各执行部门、美国的盟国以及私人合作者等与公共外交相关的诸方面之间关系的任务。在快速组建有关机构的同时,美国政府还采取了具体的行动。“9·11 事件”发生后不久,美国国务院迅速“向世界讲述美国的经历”, 介绍布什政府在打击恐怖主义行动中做出的最新努力,其中之一便是国务院出版的“恐怖主义网”(The Network of Terrorism)事实手册;国会通过紧急势态补充拨款法,拨款1225万美元用于扩大对阿富汗及其周边区的广播。另外,美国国务院还邀请阿拉伯记者走进美国,让他们了解美国文化,引导、说服他们宣扬美国的价值观。目前,美国仍在积极谋划其他加强公共外交的举措。值得指出的是,美国行政部门加强公共外交的努力得到了国会的实质性支持:2003年国会通过《2002年自由促进法案》,每年为公共外交预算注入4.97亿美元资金。283
尽管“9·11”事件后,美国在加强公共外交方面进行了种种努力,但是从总体看,美国在世界范围,特别是伊斯兰国家内部的软实力依然脆弱,并没有起到预期的作用。这主要是因为,美国继续坚持对伊斯兰世界推行强权政策和单边主义,其公共外交难以从根本上缓和并消除这些国家和公众对美国的不满和敌意。其一,美国继续奉行“偏以压巴”立场,使巴以和谈难解困局。尽管在“9·11”事件和发动伊拉克战争之后,布什政府在某种程度上调整了对巴以的政策,提出了解决巴以问题的路线图,使以不得不撤出加沙地带。但以在总体上并未改变对巴的强硬路线,继续修建隔离墙和占领巴的主要领土约旦河西岸,使巴以和谈仍陷僵局。美提出的路线图也陷“死局”,实际上已名存实亡。布什政府对此听之任之,无所作为,实际上是继续坚持“偏以压巴”政策。巴问题是阿以问题即中东问题的焦点和核心,也是美国长期支持以色列、压制巴勒斯坦的结果。只要美不从根本上改变偏以、支以立场,阿拉伯国家和人民同它的矛盾心结就难以打开。其二,继续对伊拉克实施军事占领。布什政府编造虚假罪名发动伊拉克战争,推翻一个阿拉伯主权国家的合法政府,引起国际社会特别是伊斯兰国家的普遍反对。在取得对伊战争的胜利、推翻萨达姆政权之后,美仍对伊实行长期军事占领,在伊扶植完全亲美的政权。这表明美发动伊战的目的不只是为了将其死敌萨达姆赶下台,更重要的是要将伊全盘“美国化”,使之成为美国独霸中东的政治桥头堡和军事前沿。这势必引起伊拉克和阿拉伯民族主义者的坚决反对和强烈反抗。现在美国已陷入伊拉克反抗武装和基地组织成员联手发动的游击战的泥潭而难以自拔,美军在伊死亡人数已突破3000人之多,美国在伊战争消耗高达数千亿美元,且这些数字还在与日俱增。只要美国不改变在伊拉克问题上的错误政策,不从伊撤军,则无论它如何戮力推行公共外交,都难以摆脱在伊拉克和中东的被动处境,无法化解伊斯兰和阿拉伯世界人民,尤其是其中的民族主义者对美国的敌对与仇恨。其三,坚持以反恐名义打击异己国家。布什政府在推翻萨达姆、慑服卡扎菲之后,即把矛头指向其他不听命于美国的伊斯兰国家,尤以反恐和防扩散为名,集中打压伊朗、叙利亚、苏丹等国,对其实行制裁和进行武力威胁。美对待伊斯兰国家名义上以反恐划线,实际上以其对美国的态度划线,甚至以其对以色列的态度划线。这种强权霸道行径只会加剧而不会减弱穆斯林国家和人民对美国的不满情绪和仇视心理。
如前文所述,软实力的提升与下降是一个缓慢而微妙的过程。美国软实力在冷战后便开始的下降趋势并不会因为那些补救政策而产生立竿见影的转变,正如欧洲民众对于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而产生的负面情绪不会因为布什的一次访问而迅速消散那样。总之,信息时代的软实力将更加显著地影响美国政治、经济的方方面面,而美国外交、军事乃至国家安全战略的走向也将直接决定其软实力的消长,这一切都有待进行长期地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