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莉扳动了她拿在右手中的枪。
西的惊讶永远定格在了脸上。
他倒下了,倒在了她脚下,就这么死了。
“活见鬼。”蜜莉轻声说道。老天对她确实很不公平,就在刚才,她又失去了一位丈夫。自始至终,她根本就不想要那把该死的的枪。曾经她强烈抗议西给她那把枪。西是她的丈夫,他其实叫西蒙,但他喜欢别人管他叫西。当然,她的抗议没有奏效。西一直坚持他的意见,要求她必须学会射击。在她这么多的丈夫里,西是最固执、最喜欢发号施令的一个。西的决心已定。看来这下子蜜莉必须要去学习怎样专业地使用枪支了。西由于工作的原因,他出差的时间变得一次比一次长,所以他的妻子蜜莉森特——简称蜜莉,一个人待在家里很不安全。她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也就是说,她要学会使用枪支,能够用枪射击一个不速之客。
可问题是,蜜莉对于枪支根本就不感兴趣。不管它们是叫左轮还是叫手枪,这似乎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对于枪,她甚至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恐惧。因为不愿意和一支枪一起待在家里,她要求西在出差时带上她,如此一来,她就能够随时随地地得到西的保护,而不是心惊胆战地守着一支破枪。可西压根儿就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他不想让蜜莉放弃安稳的家居生活而和他一起居无定所,四处漂泊。
终于,西不顾蜜莉的极力反对,买回来了一支枪,并且开始给她示范,教她使用。
“亲爱的,你看,就这么简单,”他说道,“就像我这样,拉开枪栓。”他以相当标准的姿势给蜜莉做了一个优美的示范。接着,他把枪递给了蜜莉,要求她重复一遍自己的动作。可蜜莉就那么轻轻一碰,枪就开火了。
蜜莉的另一任丈夫——可怜的阿奇博德,人们叫他阿克,他喜欢这么叫他,他的死亡也同样突然。他非常喜欢水。就像蜜莉的叔叔亚当说的那样,也许,阿克出生的时候,身上带着鱼鳍,哦,不,也许是鱼鳃?总之,他对水的喜爱达到了近乎疯狂的程度。
可蜜莉怕水。有一些东西会让她害怕。闪电吓不着她,她也会觉得老鼠是可爱的。甚至,她还特别喜欢蛇。可她不喜欢水。准确地说,她不喜欢面积很大的水。在小小的游泳池里游泳,她觉得还是相当惬意的。假如现在还是没有飞机的年代,蜜莉肯定不会去美国以外的地方。阿克喜欢水,而蜜莉也从不反对他在闲暇时间,长时间地待在湖边。她只有一点请求:允许她坐在岸边,看他划船。那样的话,她会一边观看,一边不时地向他挥手致意。
可阿克并不满足。他想帮助蜜莉克服对水的恐惧。他告诉蜜莉,如果她不下水陪他一起划船,就说明蜜莉并不爱他。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蜜莉还能拿他怎么办呢?
于是,蜜莉心惊胆战地爬上了船。尽管如此,当他们离开码头时,蜜莉还是一再恳求阿克送她回去。当时,她简直快要被吓疯了。阿克见到她这副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而她,实在忍受不了那强烈的恐惧,那恐惧压得她只想跳进湖里淹死自己,以寻求解脱。她站了起来,阿克也站了起来,想要伸手扶她,可她却把阿克推了下去。
只听“扑通”一声水响,船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救命啊!”她大叫起来。
附近的人们听到了叫喊声,都把船划了过来。得知情况之后,他们潜水下去救人,并且还叫来了一些帮手。
可这一切都于事无补。经过了四个小时的寻找,他们找到的已经是阿克的尸体。
乔纳森是另一个不幸的人。如果蜜莉的记忆力还算可靠的话,他应该是阿克死后,她嫁的下一任丈夫。乔纳森喜欢别人叫他乔。他对蜜莉的母亲很有意见,因为他的岳母总是把他的名字叫错,总是唤他为约翰,他总是想不通,一个其他方面都令他十分满意的岳母,为什么要执意叫他约翰而不是乔。可怜的家伙,这个问题不会困扰他太久的。
乔非常喜欢野餐,而且是很有原始风格的那种。当然,蜜莉也不讨厌。想象一下,在野外,面对一张折叠桌、一把小帐篷、许多椅垫、银餐具、餐巾纸、美味的鸡胸肉、火腿,再加上充足的冰镇香槟,谁会不为此心动?每每想起这个,她总是对这种活动充满了向往。
但乔在野餐时,喜欢取材于自然。他一直认为,只有自己在野外采摘食物,那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野餐。因为野外就餐,通常是可以大显身手的时候。
最后一次野餐,乔负责钓鱼,他让蜜莉去采集蘑菇和野草莓。可蜜莉并不知道怎样挑选蘑菇。因此,乔非常详细地给她讲了哪种类型的蘑菇能吃,哪种类型的蘑菇有毒。她完全按照乔给她说的办法去采摘蘑菇。可那天,她没有戴眼镜。因为,乔不喜欢她戴眼镜的样子。在乔的眼里,她佩戴眼镜只是为了赶时髦,追求时尚,以为她的眼镜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装饰。所以,在没戴眼镜的情况下,她竭尽所能地去采摘蘑菇和野草莓。
乔回来了,跟她炫耀着自己钓到的鱼。接着,他们对着瓶子喝波旁威士忌,那是他们的开胃酒。酒喝得一滴都没剩下,两个人都有些醉了,开始像小孩子一样欢欣雀跃、不断傻笑起来。没过一会儿,他们折腾得饥肠辘辘,于是,就从四处收集树枝,用来生火做饭。他们把鱼埋在灰堆里。蜜莉不喜欢生吃蔬菜,所以她就拿一些野草莓来充饥。而乔就一边烤着鱼、一边吃着蘑菇。
蜜莉采摘的蘑菇中大部分都是好的,只有少数是有毒的。而仅仅这些,足够结束乔那脆弱的生命了,蜜莉确信这个。
接下来是潘——其实是潘勒顿的简称。一回想起,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蜜莉真想把眼珠给哭出来。当时,要是潘往旁边站一点,哪怕是一点点,不管是前后左右的哪一个方位,只要他挪动一英寸也不到的距离,那个半身像也不会砸到他的头骨。
潘一直梦想着成为一名室内设计师,但是,他的父亲很反对他从事这个职业,所以,后来,他成为了一家银行的职员。和蜜莉结婚后,蜜莉从不干涉他的兴趣。于是,他埋没了很久的房屋设计天分,就得到了极大的发挥。特别是在大厅里,那里简直成了他施展才华的天堂。按摄政时期的风格装修完工以后,他又想把它换成维多利亚或现代风格。紧接着他又开始了新的装修计划。这是规模最大的一次计划,他准备把大厅按古典风格装饰,并把这一主题顺着楼梯延伸到楼上,甚至包括楼梯的平台。在平台上,他准备放置六个古罗马将军的半身像,目的是能与楼下那六个立像遥相呼应。设计草图完成后,他拿来给蜜莉过目,那些人像看起来很庄严,但也冷冰冰的。很短时间,潘的计划付诸实践了。家里来了许多搬运工,他们按照潘的要求,把他需要的像山一样重的半身像扛到家里。
可是,惨剧很快就发生了。那是在装修完工不久的一个晚上,一个对于潘而言,倒霉至极的晚上。那晚,蜜莉正要上楼,而潘刚好站在楼下。他叫住蜜莉,说他希望看见她穿上那件蓝色的睡袍。蜜莉俯身给他一个飞吻回应他,就在这时,不知怎么回事,她竟然碰翻了恺撒的半身像!
事情发生以后,她父母依然一如既往地站在蜜莉一边。但当她母亲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很巧妙地提到了一件很让人尴尬的事。
“蜜莉,亲爱的女儿,”她母亲说道,“我非常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也不想让你认为我太冷漠,一想起要跟你说的事情,我的心都快碎了。但是,我们家的墓地里已经没有潘的地方了。亲爱的,你瞧,你叔叔亚当和婶婶贝斯、你爷爷、你父亲和我,当然,还有你,以后都要葬在那里。尽管我们一直非常乐意接纳你的丈夫们,但现在,我们确实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容纳潘了。”
因此,到最后一刻,蜜莉还在为买墓地的事情而四下奔走,可是她只找到一块墓地,而且那块墓地距离河对岸很远。
潘的葬礼过后,她的心里非常难过,因为她不得不把潘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那么远的地方。
不过,等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去和潘做伴了。
他叫艾尔——全名是艾罗西斯,又是一个特别固执的人。像乔坚持要在野餐时自己采集食物一样,他坚持要蜜莉学习打垒球。
艾尔非常喜欢体育运动,而蜜莉则不然。但是,如果只是要求她静静地坐在阴凉的场地里观看网球比赛,那么她当然也不会介意。在她上高中和大学时期,她曾经观看过不少的足球比赛,其中还有两次,她赢得了“赛场女皇”称号。可她并不擅长参加那些体育运动。她的手脚很容易磨出趼子,而且还经常抽筋,更何况她还是一个近视眼。她近视的程度相当高,球都快要打到她脸上了,她才能看清楚。为此,她跟艾尔解释了许多次,可艾尔就是不听。他全然不顾蜜莉地反对,执意去俱乐部报了名,准备参加那里举行的夫妻垒球比赛。
于是,蜜莉就无可奈何地去了俱乐部。在垒球场地上,蜜莉举着球棒站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一条出水的鱼。艾尔就站在她身后,鼓励道:“来吧,击球,亲爱的。狠狠把球打出去!”
她听从了艾尔的建议,用尽全力挥起球棒。由于动作幅度过大,她来不及收手了。球棒不偏不倚地飞向了艾尔。艾尔当即倒地死亡。
虽然,不幸再一次降临到了蜜莉的头上,可不幸中的万幸是:蜜莉没有打中负责接球的穆尔,或者其他的什么人。原本是穆尔站在那儿的,因为轮到了蜜莉击球,艾尔要求和他调换了位置。可以设想一下,假如当时负责接球的仍然是穆尔,如果蜜莉失手杀死的是他,那么,他的妻子——玛丽·穆尔一定会跟蜜莉拼命的!
那真是一次可怕的事故。蜜莉只是为了博取艾尔的欢心,可她打出去的竟然是球棒而不是球!
于是,那块新的坟地里,潘不会再孤单了,有艾尔陪着他。
可男人们似乎并没有被吓倒,至少到了目前,一直是这样。关于这个,蜜莉的爷爷曾在她耳边呢喃过,他说,男人们之所以像苍蝇围着蜜糖一样追逐蜜莉,是因为他们看上了蜜莉的钱。可是,爷爷这么看待他们,似乎有些苛刻。虽然蜜莉的前几任丈夫确实不太富有,可他们都很优秀,都有体面的工作,而且对蜜莉也都很好。相反,倒是他们给蜜莉带来了一些财富。因为在婚前,他父亲要求这些男人们都必须持有人身保险。有了这种保险,意外死亡后,受益人会获得双倍的赔偿。而且,因保险赔偿而得来的钱,是不需要缴纳遗产税的。如果硬要说她的丈夫娶她是为了寻宝的话,那么,到最后,真正得到宝物的人却是蜜莉。
蜜莉的下一任丈夫是迦,真名叫博瑞迦。
迦是蜜莉见过的最为和蔼的一个人。迦的眼睛总是充满了光彩,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虽然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可蜜莉知道这些。迦对杜松子酒有些敏感,他喝苏格兰威士忌、波旁威士忌或伏特加时,都还能保持清醒,可是,他一旦喝下了杜松子酒,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蜜莉发现这一点后,从不会特意买杜松子酒,除非,她要举行一个大型聚会,有人专门叮嘱她。
有一个下午,亚当叔叔过来看他们,带的就是杜松子酒。他说,酒是世界上最文明的饮料。可自从蜜莉和迦结婚后,他在他们家里再没有见过杜松子酒,所以他特意带来这个。蜜莉按照他喜欢的口味给他调制着鸡尾酒,他在一旁赞赏地看着。亚当叔叔算得上是蜜莉最喜欢的亲戚了,所以他的来访,蜜莉总觉得很短暂。当亚当临走的时候,蜜莉请求他把杜松子酒带走,可他坚持把酒留下了。
于是,蜜莉把叔叔送出门并跟他道别,可就在这时候,迦下班回来了。亚当叔叔前脚离开,迦后脚就开始拿起酒,美美地大喝起来。
见状,蜜莉只好用食物来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她赶紧跑到厨房,吩咐佣人们早些开饭。可她的主意似乎成效不大,迦每吃一盎司牛肉,就得灌下两盎司的酒。
酒后,迦的眼神异常灿烂夺目。
蜜莉还穿着外出的衣服。现在,她在等着吃甜点,这种甜点,是按照贝斯婶子说的方法制作的,名字叫苹果水饺。等一会儿吃完这个,她打算去看晚间新闻。
可看看迦的那副样子,她的计划恐怕只能作罢。
新婚之夜后,除了上回大喝杜松子酒,迦的情绪再没有如此高涨过。他压根儿没看蜜莉面前的那份苹果水饺。蜜莉吃完自己那份的一半后,要求迦坐下来,停止胡闹,否则,她就会把迦的那份也一同吃掉。显然此刻的迦,已经顾不上去在意这个了。他又往杯子里倒了些酒,然后快步走向楼上的起居室。他大声叫嚷着让蜜莉跟他一起上去,因为他想在阳台上看月亮。
蜜莉迅速抓起迦的那份苹果水饺,以海盗一般的姿势,狼吞虎咽地吃完,接着,她来到楼上。阳台上,正站着的迦,他手舞足蹈地指着天上的月亮。杯子里的酒,随着他摇摇晃晃的姿势洒了出去,落在了院子里的马鞭草上。迦有些恼怒地抱怨了两句,就捻着酒杯冲到楼下。
茂密的葡萄藤遮住了一部分的阳台,而蜜莉恰好站在阳台的阴影底下。她转过身看着迦走回起居室。迦手里拎着那个快要空了的酒瓶。他一边走,一边自斟自饮。可能觉得不太过瘾,他索性对着酒瓶子仰脸往嘴里灌。接着,他兴奋地大叫了一声,随即把空瓶子从敞着的门里扔了出去。瓶子划着弧线飞过蜜莉的头顶。她的眼睛追随着瓶子的轨迹,静等着瓶子撞击石头路面的声音。可她只听见了“砰”的一声闷响。瓶子被灌木和马鞭草接住了。
“我的姑娘哪儿去了?我亲爱的姑娘在哪儿呢?”迦轻柔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