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出了怀表那件事,我每行至一处总感觉背后有嘴巴在窃窃私语。谣言不胫而走,佟嬷嬷再怎么神通也始终管不住众人的嘴。我忽然之间在宫中有了些小名气,从宫人们的闲谈中、从娘娘主子们古怪的眼神中,我感到了一股窒息的恐惧。那日阿哥所一别,始终也没见显仁露面。他肯定是别有用心,专门瞪大了眼睛在暗处看我出丑!
今日气候格外清爽,勤茶房因为新来了宫人,我这几日倒是落了清闲。
起床、吃东西、扫洒庭院,入宫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不用往各宫送早茶。
勤茶房新来的宫人叫玖玖,生得娇小单薄,模样倒有几分伶俐,她就是指着怀表说上面画着凤凰的那位。我有些怪她多嘴多事,从那日起就很少理会她。其实我并不是成心要和她置气,只是与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姑娘混久了,难保不再出岔子。惹不起躲得起,我躲着她总不会有事的吧。
“小宝姐姐,我帮你扫吧,来!”她说着便要抢我手中的扫帚,我眉一皱,横了她一眼。她瞧我的面色不对倒是识趣的站到一边儿,揪着手里的帕子小心的说:“姐姐是怪我吗?”
“呵呵……我?我怎么会怪你,你又没做错什么事。”我低着头沙沙的扫地,只愿这个小姑娘快点离开。
半晌没听见她吭声,我当她已经走了,正要收拾干净回身进屋,却看到她在不远处端着笸箩晒茶叶。小姑奶奶哟!我心里急得恨不能把她拽出去。
“玖玖,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呢?早茶不用送了吗?”我急得跺脚,如果误了主子的茶,这个罪过要牵连整个勤茶房的呀!她恍然大悟的惊叫一声,撂下笸箩撒腿就往外跑。唉!我当初再怎么糊涂也不像她这个样子,可如今却生生是栽到了一个阿哥手里。菩萨保佑啊!
“内务府传北三所勤茶房宫人西林觉罗宝璎——”门口突然一嗓子,一个小太监站在门槛上面带笑意。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内务府传我?怀表的事还是露馅了!
我跟着小太监急急的往内务府赶,长长的路像一道逐渐把我推向死亡的白绫,我的呼吸急促起来,腿肚子也像是抽了筋一样疼。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如果他们楞要把我往死路上推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反复在心里琢磨着自己入宫以来办的差事,可曾得罪过什么人?可曾犯下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罪过?可曾触犯了本朝律法?可曾犯了惑主媚圣的大不敬死罪?没有!一个都没有!
“宝璎姑娘,到了!”小太监仍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让我看了心寒。
“有劳公公带路!”我浅浅的行了个礼,目送小太监离去。
内务府的总管事女官就是皇后三女涟月公主,这个公主极是精明干练很得宫中上下的尊敬。皇上派她内务府的差事正是看中她心思缜密,又是皇亲。虽说女流可一直委以重任,这在宫中还是头一例。
左脚刚跨进内务府门槛就看见佟嬷嬷焦急的站在院子里张望,见我来了立刻扯着我的袖子往屋里拽,边拽边说:“可急死我了,今儿这事你要想好了再说话。嬷嬷嘱咐你,千万别说什么对五二阿哥不敬的话啊!”
我气得直瞪眼,他存心欺负我还不让说,阿哥就可以欺负人吗?心里想着可就被佟嬷嬷拽了进去。
进门一看傻眼了,涟月公主坐在当中,旁边还站了我那久未谋面的推荐人:陶公公!
“北三所勤茶房宫女西林觉罗宝璎给公主请安!”我拜了拜,周全的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其实报不报名字都一样,涟月公主早就知道一切了。涟月公主是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容长脸柳叶眉,只一双星眸流转生辉,柔媚中透着股皇家公主的威严。她上下打量了我一阵,示意身边的陶公公问话。陶公公明了的朝公主点了点头,转而眼睛直直的盯在我脸上,一张口仍是那刺耳的尖细怪调。
“西林觉罗宝璎,公公问你,这块怀表上画的什么你可认得?”陶公公把怀表拎在半空摇晃,银链子闪着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旁边立着不说话的佟嬷嬷,她脸上极不自然的抽动了两下。我心一凉,梗着脖子道:“奴婢不认得。”
“不认得?你再好好看看,这上面画着什么东西?”陶公公把怀表放在我手上,还冲我眨了眨眼睛。难不成陶公公是来帮我的?我端详着手里的怀表,假装犯难的皱着眉。
“回公公话,好像……好像是一只神鸦吧?”我抬头看着面前的陶公公,只见他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公主,奴才问完了。”陶公公走回公主身边站定,气定神闲的眯起了眼睛,好像在打瞌睡一样。
涟月公主呡着手里的茶,垂下长长的睫毛煞是好看。我呆呆的望着坐在阳光晨雾中的公主,心里赞叹,宫中的女子果然个个都是好看的!这个集三千宠爱的公主将来的归宿又是怎样呢?又犯傻了,自己的命还不知如何呢,怎么倒担心起公主来了?!我摇摇头,唇边勾起一抹苦笑。
“呵呵,这个丫头有意思,别人到了这儿怕还来不及,你反倒挺自在的嘛!”公主笑着瞥了一眼佟嬷嬷。
佟嬷嬷急忙跪下磕头:“公主恕罪,老奴管教无方。”
“佟嬷嬷,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说这是阿哥的疏忽,是这丫头不懂规矩,教训一顿也就罢了。如果非要论一个子丑寅卯,不仅她要判罪,阿哥也要受到牵连。”
“是,公主说的是。全凭公主定夺,奴才们不敢有半点包庇。”佟嬷嬷恭敬的说,面容严肃而绝望。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结局,看到了漫漫的芦苇地,看到了阿玛流泪的脸。
陶公公不说话,仍是一副昏昏欲睡的迷糊相。只见公主站起身,走到我旁边,她的气息在我头顶回旋,香味馥郁。
“宝丫头,我再问你一遍,这上面画的你看像凤凰还是神鸦?”
“……回公主话,奴婢不大认得,只看它是黑色的,应该是神鸦吧?”我感觉声音在颤抖。
“哦?因为它是黑色的,所以是神鸦?”公主睁圆了眼睛,有些好笑的看着我。
“奴……奴婢没见过凤凰,听人们说凤凰的羽毛艳丽非凡,可这只鸟是黑色的,我猜……”
“你觉得它像神鸦吗?”公主娇柔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
“不太像,可奴婢实在猜不出它到底是什么鸟。”我闭着眼睛,心想反正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说实话,我确实不能确定它是不是凤凰,但能肯定不是神鸦。如果我说是凤凰,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私受皇子重礼,是明知故犯大不敬。我死咬定自己不认识,不知者无罪,也许还能有回转的可能。
我低着头,看地下被磨得发亮的地砖,那上面映着我白刷刷的脸孔。
“姐姐,你们都错了。不是凤凰也不是神鸦!”
皇五二子显仁的声音意外的响起,依旧伴着神采飞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