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元佑四十二年秋,正是家乡芦苇花橙黄繁茂的季节,我十岁了。
阿玛说,再过些日子就会有人带我入宫。
阿玛还说,你额娘死的早,西林觉罗氏深蒙圣泽,我们家又耕着睿王爷的封地,你不想进宫也不成!
额娘在我2岁时因为生弟弟难产死去,这个弟弟也没能活过百天。“入宫”这两个字从我记事起阿玛就唠叨个不停,听别人说我阿玛年轻时是个健壮风趣的人,家底也算富裕,但额娘一死他的精神就彻底被击垮,赌钱酗酒,没几年下来家徒四壁,封地也被他荒废。睿王府发下号令,限阿玛三年内将已然变为荒山的封地“搞活”。
“你们说我怎么办呢?地已经荒了,再种什么都不成了!睿王怪罪下来,就只好被砍头,唉~!”
阿玛杵着锄头站在长满了芦苇花的封地上叹气,无助的向邻居们求救。我挎着篮子穿梭在比我还要高的芦苇丛中捡拾碎石块。风吹来,芦苇沙沙的响,摇晃着不停向我围拢又分开。元佑四十一年,也是这样一个秋季,九岁的我领略了丰收的璀璨景象,这一大片自由的生长在睿王封地上的芦苇,那金黄的颜色。
阿玛依然拧着眉头,脸罩在芦苇花投下的片片暗影中。邻居们大多对我家封地废掉的事情漠不关心,而且还有几个惯常说风凉话的人,他们是见不得人家发财,倒霉甚至要砍头的事在他们看来是可以在心里窃喜一阵的。
“你们家宝丫头长得水灵,心眼儿也玲珑,明年送进宫里去,封地的事也就可以缓缓。”
一个胖子眯缝着眼睛用他的形式表现着虚伪的关怀。阿玛听完为之一振,盯着我的脸看了很久。
“宝儿,你愿意进宫里当差吗?如果你的运气好,不仅你自己荣华富贵,咱们家都有救了,你阿玛就有救了!”
从阿玛抓着我的手劲儿里隐隐感到,自己这个十岁的女娃维系着家族的全部幸福。我使劲儿的点头,尽管我并不清楚入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阿玛希望我做,这就一定是件好事。
后来听村里的人说,我们西林觉罗一氏当朝出了很多了不起的人物,有宠冠后宫的娘娘,还有亲信大臣都和皇家联姻呢。虽是这样说,同姓但不同宗,我这个西林觉罗只是个耕种封地的村里人,骨子里是没有贵气的。
“宝丫头愿意进宫里去吗?”
“嗯,愿意!”
每当有人问,我总是很坚定的点头,然后从人们笑意的眼神里感觉到一股自豪。
“丫头长得这么俊,入了宫说不定可以做娘娘呢!”
“吓!娘娘哇,一定是做不了的,我只是去当差,阿玛说那叫宫女。”
“呵呵,也是,今年是元佑四十二年,当今万岁都已经六十多岁了。不打紧的,说不准哪个皇子看中你,先做了福晋,皇子再做了皇上,呀!~~那我们宝丫头可不就是……”
后面的半句被我阿玛咆哮着堵了回去,他双目圆睁,瞪着和我说话的这个干瘦女人。
“你不要命了吗,说这些犯上的话!我们宝儿是本分孩子。”
阿玛拽了我的领子就往家里走,边走边用手拍打我的头,教训我以后不准再和这些嚼舌头的老婆子说话。
阿玛从此不让我出家门半步,他指着我的鼻子,喷着酒气告诉我,宫里的陶公公就要来抓我了!
此后的每个黄昏,我都恐惧的爬在窗口,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长满芦苇的封地。黄灿灿的苇花摇曳着裹在深秋黄昏浓重的底色里,像刻在黄杨木上的板画。直到看见阿玛扛着锄头,甩着辫子出现在我面前,这才舒口长气,庆幸自己还没有被公公抓走。
夜里,我梦到一个穿着黄色棉袄的男孩子,摇着我的手臂说,做我的媳妇可好?
惊吓中梦醒,却听见阿玛附在耳边的声音:“宝儿,起来吧,陶公公接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