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之前,罗家车夫不忘向明华容放狠话:“你知道我家老爷是谁吗?胆敢将我家小姐害晕,我家老爷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明华容懒得同这狗仗人势的下人多嘴,只冷冷道:“咎由自取!”
青玉则说道:“小姐,同这混账多说什么,没得辱没了您的身份。”
那车夫本来还想威吓几句,听到这称呼,立即意识到自己看走眼了,误将小姐错认成丫鬟,不禁后怕地往后一缩身子,随即又壮起胆子叫道:“走着瞧!我这就回去禀报老爷!”
见罗家的人恨恨离开,掌柜心道这场飞来祸事总算了结了,往后这两家要怎么掐也与他不相干。
他本以为,虽然先挑事的是罗小姐,但冲着她父亲的身份,另一方少不得要忍下这口气登门陪罪。但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掌柜顿时一愣:“竹……竹枝姑娘?”
竹枝常陪夫人过来,自然认得这里的掌柜,见他过来,便说道:“掌柜的,这是我家大小姐,今日过来是想订几身衣裳,不想却遇上了这等事情。”
明家大小姐?帝京中人只知明家有爽朗漂亮的二小姐,和清高出尘的三小姐,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大小姐。
但既是明府夫人身边的丫鬟亲自带过来的,那保准错不了。掌柜的刚要赔笑请安,却听明华容说道:“掌柜,劳烦你的伙计帮我将马车停好。”
不等掌柜说话,她又转向车夫,淡声吩咐道:“你速去京兆府,将方才的事报呈上去。”
京兆府?那是司掌帝京治安的地方,去哪里干什么?
众人正一头雾水间,只听明华容又说道:“依《昭庆律例》第七卷第三条,下仆当街恃狠行凶,畜意伤人者,处笞杖三十,黥面流放。适才罗家的下人出手惊马伤人,若非我见机得快,只怕我与我家丫鬟都要重伤,可惜罗家小姐却未能逃过此劫。而这刁仆非但不思悔改,还大胆要胁于我,想来回府后必定要颠倒黑白,将罗小姐受伤之事摘脱出去。为免罗大人被这刁仆蒙蔽,你且去京兆府处报官备案,将今日发生的事向官爷报备。”
说着,她瞟了掌柜一眼,微笑道:“掌柜刚才便出来了,想来早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倒是可以为我们两家做个人证。”
话音落下,四下一片安静,所有人都被这出人意表的话语惊呆了,一时回不过神来。
历来官宦人家纷争,只要不是为了人命案子或者利益重大之事,基本是私下解决,几乎无人报官。而今日之事,众人都看得明白,分明是罗小姐挑衅在先,只是运道不好反而受了伤。
明华容这般处置,表面上看是退避容让,借口将错处推在家奴身上,向罗家示弱。但细思一层,却是慎密:若她依照常例到罗府登门解释,罗家见宝贝女儿受伤,如何肯善罢甘休。挑事的虽是罗小姐,但她已受了伤,明华容纵然无辜也要备受指责。
可一旦官府插手,一切依律办事,罗家纵有不满也不好多说什么。而且最终被处置的是罗家的家奴,非但于明华容的声誉没有半分损坏,事后人们议论起来,还会认为她有能耐,让罗家吃了这个亏。
——这般手腕,便是官场上浸淫二三十年的老油条也不过如此。这明大小姐,着实是个人物啊。这份果断与急智,便是主上身边的谋士也少有人及。
想通这一层,天孙阁的掌柜不禁心下暗惊。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能看透这一点。除了见多识广,处世圆滑的掌柜意识到这点,以及对小姐的一切决定坚信不疑的青玉之外,在场其他人都认为明华容胆小怕事,竟然想托官府之手解决此事,活像一个毫无背景的人,受了欺负只想着去找所谓的青天大老爷申冤,可笑又可怜。
这么想着,众人心中再度对明华容生出轻视。至于刚才她临危不惧,抢先一步刺中马匹的那一幕,也被他们刻意遗忘了。人们就是这样,总爱为自己的设想找出种种理由,并忽略事实。
竹枝则是这些人中,对明华容藐视得最厉害的:她就说嘛,这大小姐还没她在府里的日子长,完全是个粗鄙的乡下丫头,早上那些担心害怕,果然是因为太过紧张了。一个刚刚回城,连脚上的泥都还没洗干净的放养小姐,能有什么能耐?纯粹是自己多心了。
这么想着,她初见明华容时那种倨傲之气又浮现在脸上:“大小姐,虽说出了些事儿,但老爷夫人交待的事情不可不办,您这便随奴婢进去挑几身衣服吧。”
明华容点了点头,并不在意她的态度。人只会在意对手的姿态,不会留意蚂蚁的叫嚣。对明华容而言,竹枝无疑就是只蚂蚁。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掌柜的态度居然很恭敬,甚至有些谄媚的意味。这不禁让明华容有些奇怪,但想想做生意的人都讲究和气生财,也许这位掌柜是个特别周到的人,便释然了。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一匹匹锦绣布料,放置了整整一大间屋子的绸、罗、绫、丝、绡……华丽琳琅得足以让所有少女兴奋心跳,但看在她眼中,却是意兴阑珊。
竹枝却将这份漠然误解为挑花了眼,心中暗喜,诱导地说道:“大小姐,虽说老爷交待了,要选鲜明些的衣裳,但俗话说得好,女要俏,一身孝。素净白衣才是最衬人的呢。”
——果然来了!
明华容心头警觉,面上却不动声色:“但老爷的话总不能违抗。”
竹枝连忙说道:“老爷虽然精于政务,论到穿衣打扮,还是女儿家最在行。等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往那儿一站,老爷见了也不会怪罪您的。”
“这……”明华容假装意动,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便做两套素的,两套鲜艳的好了。”
“大小姐放心,我这就跟掌柜说去,包准给您挑最时兴的花色。”目的达成,竹枝暗自窃喜。
看着她面上盖不住的喜色,明华容亦微微一笑:“既然挑好了,那便回去吧。”
“外面有什么好风景,值得你在树上张望这半天?”古木疏干掩映的长曲回廊下,一名锦衣公子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向缓步走来的好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