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淑仪冷冷地哦了一声,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墨隐有这样的媳妇实在是好福气啊。”非白有礼地对轩辕淑仪略欠身,淡淡道:“多谢公主夸赞,驸马有您这样的媳妇也实在是他的福气。”兰生冷冷插了句,“只可惜这对轩辕氏的江山社稷却是一等一的灾难。”轩辕淑仪却假装听不到,只是伸出纤手整了整发髻,低声柔笑道:“你来了也好。”然后对宋明磊笑道:“光潜果然神机妙算,他果然为她回来了。这下子可将他们一网打尽了。”宋明磊也笑了,“墨隐自然是交给公主招待了。”他转身向丽太妃优雅地行了一礼,“丽太妃娘娘,还请快快交出传国玉玺。娘娘放心,无论是谁登基,娘娘都会被尊为太妃,甚至是太后,一世无忧,颐养天年。”他对轩辕淑仪使了一个眼色,立时一堆蝎子围住了丽太妃娘娘。丽太妃失血的嘴唇扯了扯,露出一丝嘲笑,艰难地说道:“除非……”轩辕淑仪翻了翻漂亮的妙目,冷笑道:“又要踏着你的尸体过去吗?你已经快死了,不过少受些痛苦罢了。”丽太妃摇摇头,吐出一口鲜血,看着轩辕淑仪一字一句沉声道:“我要知道淑孝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你们是她的兄姐啊。”我很担心丽太妃的身体,非白早已对我点了点头,递给我一丸红色的药丸,温和道:“这雪润丸乃是止血解毒的圣物,本来是带给你的,如今快拿去照顾太妃娘娘吧,至少能吊住她一时半刻的精神。”我便极慢地对众人举起双手,“大家请勿动手,先容我去照看一下丽太妃娘娘,若是娘娘殁了,玉玺便从此遗失,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众人倒没有任何异议,几十双各怀鬼胎的目光犀利地看着我。我便慢慢走过去,那些蝎子很自然地争先恐后地让开了一条道,等我靠近丽太妃时,又围在了一起,但明显圈子比原来大得多,显然,它们也想离我远一些。我服侍着丽太妃服下那颗药丸,轻轻安抚道:“太妃娘娘请休息一下,保存体力要紧,淑孝公主在天之灵会保佑您平安的。”轩辕淑仪慢慢走近我们,高高在上地看了我们几眼,“圆猪,你不觉得你女儿长得像只老鼠吗?又瘦又小,堂堂一国公主,平时喜欢养老鼠那么脏的东西不说,连说话还打结巴,看见男人连头都不敢抬,脸红得就像红头蟑螂。”轩辕淑仪从鼻子里轻嗤一声,“有时觐见父皇,都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全。”冰冷的愤怒渐渐涌上我的心头,我的眼前满是这九年来所见的乱世光景、惨痛点滴,不由站起来,对她冷冷说道:“不管怎样,淑孝公主也是你的庶妹。更何况死者为大,你怎可如此诋毁她?毕竟当初是她舍身换回了轩辕一族的平安。你可曾想过,如果不是她的牺牲,也许这盏皮灯可能就是由你的人皮做成的了!”“我们家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来说话?你这个杂役房出身的贱妇。”轩辕淑仪嘲笑道。我麻溜地回道:“你父皇尸骨未寒,你却这样侮辱庶母?为何你美丽的容貌同你的品性如此不相称呢?”她嘴角含笑,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夫人高贵的品性却也与您的容貌毫不相称啊。倒是你的容貌同您的出身甚是相合。”哈,这个没有人性的恶女人!我正待再驳她,非白却慢慢走过来,轻拍我肩,歪头对我微笑了一下,凤目含着无奈而镇定的笑意。好吧,你想亲自教训这个狠毒的恶女人是吧,你就来吧。我暗中咬牙,忍住气,回来丽太妃身边,扯了下摆,帮她包扎伤口。非白弯腰将身上的宫袍递给我,让我披在丽太妃娘娘的身上,隔着蝎子群给她行了一个礼。
他背对着轩辕淑仪平静道:“淑仪公主,正是您那个老鼠般的结巴妹妹,为了先帝的喉疾,亲自在花园里种上杷叶、半夏,她时常为先帝亲自熬药,凡是汝家兄弟姐妹有病的,也亲自照料。您可还记得,十三岁那年来山庄做客,不想夜半贪玩,你身染麻疹,那时淑孝妹妹也不过十一岁罢了,却到我这里来要了一些药材,亲自为您煎药。”轩辕淑仪对着非白的背影痴痴凝视,脸上竟也一片痴迷,美丽的双目扫到我时却只是异常冷毒,冷淡道:“哦,好像是有那件事。非白哥哥,当年淑孝只不过是拿这个借口去接近你罢了,实在不必如此当真。”非白皱了皱眉,继续说道:“公主原来是这样想您的妹妹吗?她整夜为您煎药,亲自照拂,何来时间接近于我?最后您病愈了,她却为您累倒并染上麻疹,仁孝之名,举庄皆知,父王也以此教育我们兄弟之间要和睦相处。那时连我那不问世事的四弟听闻此事,都亲自来探望淑孝妹妹。”原非清满面疑惑,似在回忆往事,时而焦虑地看着非白同轩辕淑仪你来我往,时而依赖地看看宋明磊,好像在努力理清思路似的。而宋明磊镇定依旧,星眸闪烁着深不可测的光芒。
我暗想,兄弟和睦这档子事在原氏家族,听起来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轩辕淑仪面色不变,垂下目光,淡淡道:“本宫明白了。听说花西夫人曾是你的侍妾,曾经侍候过大理王室、突厥王室。武安王当年最爱的锦妃,还有你的生母,都是做粗活的下人,你好像也是如此,总是喜欢身份卑下的贱人。”“英雄不问出处,轩辕宣祖早年还是养猪出身,轩辕太祖嫡妻、平宁平律公主之母、皇后李氏,亦不过是府中一个洗衣妇,”非白的凤目满是冷意,“而您的生母亦不过寻常宫女出身,若不是与丽太妃娘娘同被窦太皇太后收为义女,如何得以侍候皇室?试问谁的出身又比谁更高贵些?”轩辕淑仪的脸微微一红,轻咬银牙,“那又怎样?”非白还是保持微笑,含笑点头道:“淑孝妹妹心地纯良,确同木槿有几分相似。”轩辕淑仪的俏目渐渐浮上泪意,“故而,当年你到王府,总会亲自到花园里找淑孝说话,对我和淑环却很冷淡,凭什么?”“就凭淑孝公主有一颗高贵的心。”非白敛了笑容,上前一步肃然道:“除此之外,她还拥有您所没有的另一样东西,也是轩辕皇室所有同辈人,甚至包括天资最高的太子殿下也无法拥有的——她是唯一一个拥有驾驭信鼠能力的轩辕族人。”非白朗声道:“若是按照轩辕氏的祖训,会得信武士技者,乃为我轩辕皇嗣,传承血脉,绵延万代,她理所当然是轩辕皇氏的皇位继承人。”“一派胡言,”原非清嘲讽道,“淑孝乃是公主,如何为帝?”“轩辕家族历来有太后或姑舅长公主垂帘听政的传统,莫忘了前朝窦太皇太后把持朝政近六十年之久。”非白朗声道,“早年轩辕四帝,尊名讳轩辕俪姬,庙号阴宗陛下,乃是女儿之身。只是阴宗改革前朝鄙陋太过急切,杀戮过重,这才引起举国动荡,内帏宫变,至此女帝为轩辕氏所忌讳,只是祖训仍在,亦无有严令非男子不可继位。庚戌国变前,先帝总带着淑孝公主随侍,甚至命她化装成宫人随侍重臣会面,颇有栽培之意,淑仪公主和太子,恐怕也是为此才残害了淑孝公主吧。”“旧时代的信武士之技已然失传,信鼠亦灭绝,自然由如今的信武士幽灵蝎来守护轩辕家族,”轩辕淑仪昂首道,“如今我既为信武士之母,自有能力继承皇位,只不过……”她的眼珠狡猾地一转,露出一丝诚挚之光来,恭顺而柔弱地对宋明磊和原非清欠身道:“本宫自知为妇人,当辅佐教养幼帝,国政自是交由驸马及宋侯主持,只盼早日复兴皇室。”宋明磊向轩辕淑仪欠了欠身,微微一笑。原非清也对轩辕淑仪温情而笑,尽显大丈夫威严。
丽太妃无神的眼中流下泪来,慢慢转向面无血色的太子,“我终于明白了,你……原来是怕孝儿将来会同你抢皇位,所以、所以才害死孝儿?就为了这个?可是淑孝不过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啊,她怎么会同你抢夺皇位呢?”
非白无限感叹地望向太子,略带一丝嘲意道:“丽太妃娘娘,当淑仪公主命楚玉把淑孝公主踢下马车时……微臣也猜不透太子殿下是做何想法……也许是为了王位继承权,也许是为了这世上少一个人知道您与他的秘密,总之殿下他……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罢了。”太子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有一丝凌乱,慌乱地垂在额际,他使劲甩了甩头,可那丝乱发总是垂在他的眼前。
于是他又神经质地甩了甩头,依旧挺直了脊梁,看也不看丽太妃,只是冷冷对非白道:“墨隐,如今他们都打到门口了,你来此处便只为了八年前那段乱世的伤心公案吗?如今好歹你算断清了,可否还栖梧殿一个清静?”他再一次甩了甩那绺头发,不耐烦道:“此时此刻,我等当诛杀逆贼,为先帝报仇才是啊。”“好像还没有断清,照武将军,”一直不说话的兰生,忽然发话道,“公债虽已了,情债却仍是雾里看花。”张德茂的目中流下泪来,手中加了力道,右手已变成赤红,在兰生背后向心脏处抓来。
我们的眼一花,兰生像泥鳅一样缩了身,躲过张德茂的杀招,然后一个鹞子反身,脱离了逼杀链。他退到原非白身后,同他背对背站定,双手各执一柄短刃,冷冷道:“丽太妃娘娘是个可怜之人,如今时日不多了,公子可否满足一下她最后的心愿,让她知道,究竟淑孝公主是如何惨死的?”我心中一动,兰生脾气古怪,自来到原家,就多是沉默寡言,对名义上的宗主非白也相当冷淡,我还从来没见过他主动同非白说过这么多话,好像兰生在同非白演一出戏,仿佛在努力拖延时间?是了,此时还算宋明磊抢得先机,恐是敌强我弱,他们定是在等武安王大军到来,彼时情势必将翻天覆地。一想至此,我不由精神一振。
这时,丽太妃的血止住了,可是脸上不正常的红晕陡生,呼吸紊乱,满面泪痕地看着非白,向他伸出一双颤抖的手,好像要努力抓住他苦苦恳求,那目光中满是不甘和希冀。
非白看了眼兰生,凤目似乎有些诧异,再看向丽太妃轻叹道:“淑仪公主,你们把淑孝公主踢下马车,可是淑孝公主还有个把宫人侍卫跟从。为了不让她能跟得上你们,也为了杀人灭口,于是你们杀了她身边所有会武的侍卫。绿翘赶到时,你们已经残忍地打断了淑孝的腿,割了淑孝的舌头,任她自生自灭。绿翘是忠义之人,她一路救了淑孝南逃,不想还是被潘正越截到了。”轩辕淑仪轻嗤一声,傲慢道:“无凭无据,信口雌黄。”“原某说出这些旧事,并非方才偷听诸位皇室殿下的旧事,才做出的推断。”非白看着轩辕淑仪的俏容,肃然道,“淑环妹妹远嫁西域前,曾经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暗宫探视我,她对我说,此一西去,必当故土难回,只求再见我最后一面。
“她告诉了我,淑孝是怎么被你们逼死的。她还说,她同你长得一模一样,你们的父皇一时心中难受,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选,于是便让你们二人抽签,长者留下,短者远嫁,结果你陷害她抽到那支短签,被迫远嫁突厥,远离故土。”兰生冷冷地接口道:“轩辕淑仪,你从小就心仪踏雪公子,轩辕世家收集情报又是天下一绝,你应当比谁都清楚谁是你当时的竞争对手,其一便是如今的武安王侧妃花锦绣。您截下花锦绣与踏雪公子之间所有的情信并销毁,造成二人的嫌隙,再散布谣言这二人有染,令侯爷有杀花锦绣之心,不想花锦绣却顺水推舟自荐枕席,成就了如今的花氏锦妃。”“第二个便是花西夫人花木槿。可能连你也没想到这乱世帮了你大忙吧?总算这乱世隔开了他们,想必你曾在心中暗暗高兴吧。”兰生的桃花眸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冷冷的银光,“剩下的就是你的两个妹妹。庚戌国变的逃
难路上,你残害了淑孝公主,既可替你们挡了追兵,又可除去第一个竞争对手,接下去便是你的亲妹淑环了,这样所有能嫁给踏雪公子的女子中,最后就只剩下你一人而已。”兰生的声音清清冷冷地回响在栖梧殿血腥的大殿上,桃花眸闪烁着幽冷而睿智的光芒,“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踏雪公子会为了花西夫人独身八年,却怎么也不愿意娶你一个堂堂公主。而你的父皇为了政治联姻,最后却把你嫁给了踏雪公子的哥哥,从此你过上了活寡妇的生活,也算是你这恶妇的报应。”场中所有人的脸色大变,齐齐地看向面色苍白的轩辕淑仪。“好一个大胆狂徒啊,”宋明磊的声音冷如冰刀,瞟向张德茂,“当初真该把你扔在火中烧成灰烬。”兰生的眼中已没有了任何恐惧的神色,只是淡淡道:“或许这话该我说才对。”我无法理解他们聊天的中心思想,反正我头一次看到一向以冷静多智而著称的宋明磊对着一个小和尚气得干瞪眼,噎在那里。张德茂冷静道:“宋侯莫要中了他的计,他故意在激你。”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原非清倒是真的有些失去理智了,差点冲过侍卫的保护圈,对淑仪激动地喊道:“淑仪,你是为了三瘸子逼死淑孝公主、逼走淑环妹妹?这是真的吗?你、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吗?”宋明磊冷冷地喝了一声:“驸马莫要听信谗言,公主自然是无辜的。”原非白又看了一眼兰生,潋滟的凤目闪过一丝笑意,却又转向轩辕淑仪道:“自从淑孝死后,淑环就天天晚上做噩梦。其实不用抽签,她也愿意远嫁突厥,因为她实在厌倦了每晚看到淑孝对她哭诉。那么您呢,淑仪公主?”非白走近轩辕淑仪,静静对她淡笑道:“夜晚可曾梦到过浑身是血的淑孝对您凄惶地惨叫,向你索命?”轩辕淑仪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打了一个冷战,目光出现一丝恐惧,转瞬即逝。
“果然,什么也瞒不了你。”轩辕淑仪平静了下来,微笑道:“非白哥哥,你总是带给我惊喜呢。彼时,父皇要从我们三个里面选出一个嫁给你,非白哥哥,淑环只是抿着嘴乐,淑孝一欢喜就更结巴了,她们嘴上不说,可我知道她们一个个都想嫁给你。我们的心里都欢天喜地的,然后等到父皇又说还要再选一个远嫁突厥,我们都傻了眼,然后便是窦太皇太后驾崩,根本容不得我们多想,庚戌国变便来了。这是上天赐予我的机会,于是我便先从庶妹下手,故意让她同丽太妃分离,然后便可轻易下手,谁叫她和她娘都那么蠢,那么相信太子呢!然后是我那自以为是的妹子。”“可是,我没有陷害淑环,只不过以退为进,故意让父皇知道淑环有多爱你、愿意成全淑环罢了,最后父皇便让长旺在那签子里做了手脚。你明白了吗?是父皇选中了淑环和亲,而不是我。”轩辕淑仪满面疲惫地说道,“不信,你们可以问问圆猪。”众人皆惊,丽太妃娘娘苦笑连连,竟然默认了。
“父皇只是需要一个能政治和亲的公主,而不是真要对夫家忠心的女儿,淑环若嫁给你,轩辕家所有的秘密必定全都给原家翻个底朝天!”轩辕淑仪俏目流出泪来,哀伤道,“没想到,她竟会亲自到地宫去看你,其实……我也一直想去看你,可是父皇却逼我嫁给了你的哥哥非清,我虽不能与你长相厮守,能看着你也是好的。”太子妃紧握手中宝剑,狠狠啐了一口,低声道:“不要脸的恶妇。”原非清眼中露出不信和妒忌的神色来,无惧于那些蝎子,大跨步地走到公主面前,抓着她的双肩,厉声喝道:“淑仪,难道你到现在还爱着三瘸子吗?”轩辕淑仪让幽灵蝎群安静下来,笑着看向原非清,冷傲道:“驸马多虑了,如今自然以国事为重。本宫说出这一切,自然是为了成全丽太妃娘娘,好早些交出玉玺,也为了让墨隐和花西夫人能死个明白,我等大事可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