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儇浑身一僵。倾倾?亦或是卿卿呢?这个浑身上下散发出冷峻气息的男人,拥有一双魔魅之眼的男人,用他低沉的嗓音蛊惑她的男人,是她唯一算错的意外。旋即,她放松了身体,柔媚地笑了起来。
“我若是自由之身,能蒙爵爷喜欢,做了礼物,自是我天大的荣幸。只可惜,我是我家庄主的奴才,身不由己啊。”
“如果,我向贵庄的庄主讨了你呢?”他笑问,想知道她的底线。武林世家的公子登门求亲都遭她拒绝,原因是什么呢?以她一介出身微薄的女子,可以嫁入豪门,理应欣喜应允才是,她毕竟不是艳若桃花的美人儿,年纪也不小了。难不成,她想跟在月无情身边一辈子?
“那敢情好。”倾儇侧头,闪开他流连在她唇上不去的手指,亦闪开他带给她的酥麻触感
“说定了,改日我一定上贵庄拜会月无情,请她把你给了我。”沈幽爵不以为忤,先放过她罢。她之于她,发掘乐趣的过程更甚于肌肤之亲。且,她太聪明,他的意图太早被她发觉的话,她会逃开罢?“今日就到这里罢,我差人送你回去。”
“多谢爵爷。”倾儇也不同他客气,她的豆腐哪里有白白被吃的道理?明眸一闪,她建议。“那两个孩子迷昏我,似乎无非是为了将功抵过,免于罚抄的惩处,爵爷不如就顺遂了他们的心愿罢,四书五经抄起来多么无趣,要抄,还不如抄蓬莱商号的帐册,既修身养性亦可启发智力。”
沈幽爵听了,抚掌而笑。多么慧黠的一个女子,一早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却不动声色不予揭穿,只是同他周旋。她的建议甚好,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亲自查对帐目,只是他的身份太容易打草惊蛇了。然罚那两个不听话的小鬼去抄帐册,既节省了他亲自阅帐的时间,也一道惩罚了两个自做主张无法无天的淘气鬼。更重要的是,以那两个小鬼头的聪明,一定会看出端倪。
“好,此法甚好。”他简直是越来越欣赏倾儇了,如果可以,他希望回蓬莱幽境时可以带多一个人——倾儇。
“那么,容我告辞。”倾儇站起身微微敛福。今日被那两个鬼灵精怪的孩子迷昏,不是没有收获的。其一,探到了沈幽爵的底细,此人不但功夫高深,还通医术,只搭她的脉已经知她中了何种迷药;其二,此人虽然霸道,却也十分明理,并没有任意刁难的习惯;最后,亦是最重要的,这人,绝不是她可以随意撩拨的,如无十成把握,还是敬而远之的为妙。
出了蓬莱客栈坐上了蓬莱商号的马车,马夫扬鞭策马,稳稳驾车送倾儇回月冷山庄。
半路,倾儇吩咐马夫。“调头,去金陵别府。”
“好咧。”马夫依言掉转方向。
倾儇坐在虽不华丽却极之舒适的车厢内,闭目养神,心知后面有人跟了她一路了,只是不知是敌是友。若是敌,现在马车已经在僻静的官道上,应是袭击她的最好时机,却并没有动静;若是友,又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藏头露尾呢?
马车一路奔往金陵别府,跟在车后的人,亦一路尾随,却始终并没有任何动作。倾儇凝眉思忖,然后展眉一笑,罢了,以静致动吧。
是夜三更,偌大的金陵别府里静悄悄的,府内的仆佣老早已经熄灯歇息,舒缓劳作了一天的疲累,惟有西首问月斋内仍亮着灯,且隐约有女子的谈话声传出来。
“下一季的采买已经办妥了,大家总算可以歇一歇了。”清冷的声音中透着淡淡释然的疲惫,月无情放下手中的帐册,对住穿了一袭藕色团花对襟罗裙的倾儇。
“小姐,别累着了,天色已晚,早些安置了罢。明天再看这些也来得及。”嗓音柔和的似蜜水。
无情挑眉,笑而不语。
“小姐,你若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总也得体恤我们这些下人罢?你若有什么差池,苦的可是我们这些人呢。”只能端出小姐的弱点了。小姐体恤下人,见不得大家吃苦,总是早早让他们休息去。
“罗嗦!当心我干脆允了那沈幽爵,把你送给他算了,看你还在不在我耳根子边唠叨。”无情小小地恐吓自己的好友兼总管。
“小姐!这可真是好心被雷劈,你明知道--”带着淡淡委屈的声音渐悄。她,是真的委屈。
“我知道。”无情望向自十五岁至今一直背负盛名的倾儇,有深深的怜惜。“对不起,始终是我害了你,令你韶光空掷。其实,你大可以不用守着那个誓言。我知道你倾心襄王府的司空闻,可是--”
无情乍见倾儇泪盈于睫的表情,倏然停了口。她知道司空闻的事,倾儇又何尝不知道?可是,情生情动,完全心不由己啊。所以,倾儇才会爱得那么辛苦。也之所以,母亲替她取名为“无情”。无情,则心无可伤;无情,则泪无可流。无情呵,她不要有情,她情愿一生是一个不识情味的无情之人,也好过似母亲一样,为情所伤泪竭而死。
将未出口的话语咽回肚里,无情笑问:“过几日襄王寿辰,在王府里摆寿宴,要不要同去?你若不去,我便一个人去了。你可莫说我不帮衬你。”
“去去去!怎么不去?!”柔音变成了急调。“一定要去。”
“看你急的--”无情的笑靥未改,人却自书斋内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倾儇,挡在她的身前。
刹那之间,破空声密密响起,无数来势迅如闪电的利器“笃笃”穿透豆绿色窗纱打了进来。无情不避不躲,只扬手用青色宽大的袍袖一挥一卷,已将暗器的劲势化去,全数兜在了袖摆中。
“儇,进后头密室去。”她冷冷勾起一个笑纹,轻声吩咐。
“小姐,我--”
“乖,快去。我答应了奶妈,会照顾你。这与你的誓言并不冲突。你在这儿,我会有所顾忌,反而施展不开手脚。”无情淡笑着安抚身后的人。
“那,小姐你当心。”
待倾儇进了密室,无情才放松袍袖,叮叮当当,数十枚按期掉落在上好云石铺就的地板上。她连看也未看一眼,只伸手将垂在一侧鬓边的青色轻纱覆在了面上在另一侧系妥。
“南蛮黑苗的蛊毒喂在蜀中卫家的赤焰松芒针上,不可不谓歹毒。”无情展开袖摆,掸了掸完好无损的衣料。轻轻叹息,终于,还是来了。“外面的,可是上月刚刚遭人暗算去世的赤焰神针卫伯昭卫老爷子的公子卫昶星?若是,不妨进来坐下面谈。”
外面静了良久,有一个面色微黑穿夜行衣的男子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浑身肌肉绷紧,似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野兽。
“你怎知是我?”卫昶星倒也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口气极不友善。
“不错,你既猜得中我是谁,自然亦应猜得到原因罢?”卫昶星仍面色不善,可是心里已然有了怀疑。这个明眸清澈,优雅从容的覆面女子,真的是江湖传闻里幽冥无双的月无情?她真的一系列江湖凶杀的幕后主使吗?
“想必是为了令尊之死。”无情负手望着被赤焰松芒针打穿的窗纱,这一款豆绿暗花双织纱是她最喜欢的贡品,只可惜,这窗上的已经是最后一匹。破了,便补不回来了。一如人命,逝去了,就再也追不回。她心间不是不遗憾的,因她的疏忽,已死了五个人。“你误会我在背后指使,所以上门来寻仇,因为令尊身中的是月冷山庄研发的武器。只是,该种武器根本尚在研制中,霜寒阁里根本购买不到,甚至不应该流落在外。试问,天下间又有谁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使用这些武器呢?是以你们凭凶器上的标记认定此事一定与我有关。”
“那么你是承认了?”他眯起了眼。
唉——蛮牛!
“若我是凶手,又怎么会笨到留下弦月标记?有怎么会用自家的武器?”无情不以为然,以她的能力,徒手已可以杀死卫伯昭,没必要大费周折使用歹毒的武器。“你也怀疑过罢?”
卫昶星沉默。他不是不怀疑,只是众口铄金,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月冷山庄,不由得他不信。
“放心,此事我一定会给江湖中人一个交代。”无情转回身直视他的双眼。“我虽然不理江湖是非,但此事悠关山庄的名誉我的清白,我不会袖手不管。”
顿了一顿,她喟然叹息一声。
“今日的事,我不怪你。你速速去罢。倘若惊动了府中的侍卫,你恐怕无法似来时这般轻易地脱身了。”
“为什么?”卫昶星奇怪她的明辩是非,女人不都是爱耍小脾气使小性子,动辄哭天抢地又得理不饶人的么?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终因我而死。”无情低喃,旋即笑。“真是失礼,卫公子夤夜来访,我却连茶水也未招呼。改日卫公子光临,定当竭诚欢迎。今日夜已深了,恕不远送。”
卫昶星深深看了无情一眼。素日只听闻月无情美貌无双,今日,虽没瞧见传闻中的美丽芙蓉面,却可以感受到她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令人不敢逼视。他——开始真正欣赏这个传说中的女子了。
“既是如此,先告辞了。我会暂时住在城中蓬莱客栈,等月小姐你的消息。”
说罢,他逸出书斋,几个起落,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无情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然后想书斋外一株枝叶茂盛的女贞树笑道:
“让公子见笑了,既然来也来了,戏也看了,还不下来?”
树上的人,无奈地咕哝了几句,无声地飘落在无情面前。
“还是让你发觉了。”来人,竟是赏金猎人,福建泉州讲家二少爷江洌江思月。
“可以请问公子所为何来吗?莫非,江湖上有人悬了红要取我的项上人头”无情好玩地问被发现了行踪,面上有些个讪讪的江思月。
“呃——”素来辩才无碍从容淡定的江洌一愕,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眼前青纱覆面的悠然女子。
“小姐,打完了啊?”倾儇这时似只小老鼠般从古玩架后的密室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
无情失笑,如果没打完,她就这样冒冒失失走出来,不被波及才怪。
“打完了,今夜想必是不会再有不请自来的人了。你也早点去歇息罢。记得明天到库房里找一匹新的窗纱换上。”
“哦。”倾儇应,转眸看见江思月,“江公子?”
“倾姑娘。”江思月疑惑地看住一脸娇憨表情瞬间冷凝的倾儇,心中有淡淡的不确定。眼前这个倾儇,同那日初见的倾儇,感觉上似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倒是一旁一身玄素的月无情散发出令他熟悉的感觉。
“快去睡罢。”无情也收敛了笑意,对住江洌,她的确下意识地撇开许多束缚。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好的,你也早些休息。”倾儇笑着经过江思月,走出书斋回房去了。
“江公子。”无情淡然道。“我虽知你并无恶意,甚至是因为担心儇,为了保护她而来。可是,金陵别府亦不是任人来去的地方。假使人人都夜闯我的府邸,我的尊严威信何在?如果江公子下次想做儇的保镖,请递上拜贴自前门进来。”
江思月斯文英俊的脸一红,他的确是因为担心倾儇的安全,才在蓬莱客栈门外见了她之后尾随保护她至金陵别府,后又看到有人潜入府里,所以也跟了进来。可惜,他忘记了月无情长住金陵别府,才会一时大意被她发现。
“月庄主,最近金陵城里多了许多陌生面孔,全是有扎实功夫底子的。庄主顶好多加注意府上的安全。”他咳嗽一声,竟不忍逼视无情的一双明眸,总觉得她眼里藏了无限秘密。分明是初见,可是她的语气视线里,为何会对他熟悉亲切得完全不似传闻里冷淡疏离的月无情?他不得而知。“告辞。”
无情也不拦他,任凭他逸入夜色里。
“小姐。”本应去睡了的倾儇竟去而复返,眼巴巴望住她。
“怎么不去睡?”无情摘下面纱,蹲下身去用锦帕细心将地上的赤焰松芒针悉数拾起包在绢中。针上的药太歹毒,她必须找个妥当的方式处理掉。
“好象哦。”倾儇紧紧盯住无情,等她的认同。
“是么?”无情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快去睡,否则不带你去襄王府。”
“你坏,欺负我,我要去向奶奶告状。”倾儇嘟嘴。
无情笑,象啊,似面镜子,映照出真相,全无遮掩,只有真相。
“波面铜花冷不收,玉人垂钓理纤钩,月明池阁夜来秋。 江燕话归成晓别,水花红减似春休,西风梧井叶先愁。”无情笑吟吟踱了出去,清冷的声音悠悠传了来,“儇,早早歇息罢。”
“她这是心情大好,还是气到发疯?”倾儇不解地尾随而去,用这么轻松的语调吟这么凄美的词,真是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