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山庄里,比武招亲的切磋进行得如火如荼,而江湖上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这一次由少林寺持戒堂长老无上大师及其俗家弟子江思月,少侠洛长天,前武林盟主长子江澈和蓬莱幽境境主沈幽爵做见证人的无比招亲。能请得到如此多位在江湖上有举足轻重影响力的人做见证人,把本身的意义已经十分重大。更何况,月无情本人既代表了财富、权势、地位,连当朝的王爷都同她有亲戚关系。即使他们娶不到她,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是以,金陵城里涌进了许多江湖客,进不了月冷山庄,便坐在一品居里听说书人老许转述每日比武的新进展。虽然不能身临其境,可是听老许绘声绘色的描述,也别也一番趣味。
“啪!”说书人老许将手中的折扇轻击书案,“且说那恒山派的少侠,玉树临风潇洒倜傥,蓝衣皂靴,双目朗朗,意态从容,使一手好剑,是十五日来月无情遇到的最强劲的对手。两人你来我往缠斗了一刻钟,有两次恒山派余少侠的剑尖几乎已要挑开月无情覆面的青纱了,然皆被她如游鱼般陷陷地躲了开去。最后,月无情以一招月下相识直取余少侠的双肩,余少侠自然回身提剑格挡,下盘露出破绽,月无情罗裙下的腿已然瞅准了时机淡淡扫了过去。余少侠也不简单,竟然还能往后凌空避开,却仍棋差一着,月无情的扫腿乃是虚招,实则是跟着揉身而上运足内劲起手平推,以一个小推手将那个年轻有为的余少侠推出了水榭。这位余少侠也端的是好功夫,既然已经被逼出了水榭,便足尖轻点水榭栏杆,似一只断了线的纸鸢般,扶摇而去,飞过了池塘,避免了跌落池塘的狼狈。至此,月无情已经连胜三十场,战过了南北十三省内为家各路功夫高手。真个是玉人无双,仙姿天成,月华卓绝。就不晓得天下间又有哪个男子匹配的得上这样一个女子了。”
老许在台上说得比手划脚,口沫横飞,坐在台下的客人们也听得张口结舌,津津有味。
“爹爹,这位说书的伯伯是不是太夸张了?”坐在一品居楼上的雅座里,镇南望着始终笑吟吟的父亲说。
“西儿,你以为呢?”诸葛九霄笑着转头问一直认真听书的次子。
“听书听至今日,月庄主始终赤手空拳,而候选人中,刀枪剑棍、斧钺钩叉,十八般武器几乎全用上了,可见月庄主仍保有实力。”镇西瞥了一眼父亲耐人寻味的表情,在父亲鼓励的眼神下又继续说。“我曾随爵爷去襄王府里贺寿,见过一个白衣宫装蒙面的女子,如果我猜得不错,那女子应是月庄主了。”
“所以?”诸葛九霄啜了一口茶后淡淡问,这个儿子,除了还有些不时的小孩儿心性,其他的智机学识,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
“就武学造诣而言,相信鲜少有人能出其右。”镇西迟疑了一下之后肯定自己的观察结论。
“哦?那么--爵爷呢?”诸葛九霄存心为难自己的儿子,毕竟沈幽爵近年来甚少与人交手,又有尚泽跟在他的身后保护他的周全,令他的疏懒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已经许久没人见过他真正的实力了,连他这个师弟,也不知道他究竟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这--应该是不分伯仲才对。然而师伯比月庄主心狠手辣,相较之下,爵爷反略胜一筹。”
诸葛九霄抚掌轻笑,分析得好!爵爷无意在江湖上争雄称霸,所以功夫练了八成,除了健体强身外便再不求精进。可是,爵爷可以如狮如狼,当他要捍卫自己的利益,达成自己的所愿时,他会比任何人都狠毒。这或者同他儿时的际遇有关罢。
轻抚镇西的头顶,他不吝夸赞:“说得好,鞭辟入里,头头是道。”
“爹爹偏心,你若问我,我也答得出。”镇南嘟着嘴道。
“是啊,爹爹,东儿也答的出。”镇东也抗议。
诸葛九霄淡笑,也伸手抚了长子同幺子的头。“你们各有各的长处,西儿擅长分析,南儿你擅长设计陷阱,东儿你武艺最精。爹爹不会要你们在不擅长的领域里头角峥嵘。你们做好自己拿手的事便好。”
三个长的一模一样的男孩闻言,一起笑了开来,有这样开明的爹爹,是他们的幸福。
楼下有好奇的客人较真地追问:“月无情真的那么美丽吗?始终不过是个老姑娘罢了。”
“去,你懂什么?月无情之母有惊才绝艳的倾世之姿,如果不是未婚生下了女儿,大是有机会入宫为妃。她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有在二十多年前有幸见过月初晴的人道。“天仙化人也不过如此。”
“既然是如此,月无情为何要蒙面?”
“听说是为了守身,只有她的夫婿才可以看见她的真容。”
楼上一间雅房内一个邪魅男子轻摇着玉骨折扇,笑着倾听那些自敞开的窗户外传进来的嘈杂议论声,良久,他才玩味地问身后的随侍。
“月无情真的那么美丽吗?我也很好奇呢。老五,你说老六、老七有没有那个本事把月无情娶回来?”邪魅男子狭长的冷眸里掠过狠利。
“回爷,小的以为--老六、老七只有五成的机会。”面沉似水肤色黝黑的一个侍从据实以告,被主子邪肆的模样给暗暗吓了一跳。多久了?究竟有多久了?主子没有露出过这种兴致盎然的狩猎般嗜血的眼神?
“是么?”男子修长干净的手轻轻摸了摸下巴,瞥了一眼随侍谨慎的表情,轻浅地笑了起来。“老五,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我一直喜欢把你带在身边?”
“这--回爷,小的不知。”皮肤黝黑的老五连忙低下头。跟在主子身边二十年,由一个小小的伴童,一直做到了现在的随身侍卫,但他仍猜不透邪魅主子的心思。
“呵呵、呵呵。”男子笑着以玉骨折扇顶起随侍的下颌,调笑般地淡道。“就是你的这张脸了。除了忠心之外,你还太老实,什么事都写在了脸上,一点也不懂得掩饰。”
“请爷恕罪。”老五未敢迎视男子幽魅冷酷的笑眼,一径垂着眼睑回道。
男子未置可否地收回扇子,竖在自己的唇前,沉吟了些许时间,才又说:
“如果月无情真的有传说中那么美丽,我便说什么也要去凑一凑热闹了。老五,你说是不是?怎么可以便宜了老六、老七,让那两个粗胚把如花似玉、娇滴滴水灵灵的一个美人儿给娶回去呢?那可真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了。”
“太--”老五话音才起,已经被男子冷利的眼神制止。
“恩?”男子意态阑珊地以鼻音问。
“爷,月无情择婿要求单身未娶妻妾、无家室者才可。”老五仍是老实地禀报。
“哦?真有趣!刚烈女子是么?我还真没尝过呢。”男子冷酷的笑眼又瞥向了另一个随侍,“老四,你说,我可符合资格?”
“当然,爷并未娶妻妾,自然也无家室。”颀长劲瘦的侍卫老四暗忖,府里的那些个娘们,充其量不过是侍寝罢了。
“看,老四这一点上就比你聪明多了。”男子又呵呵笑了起来。“老五,别说家里那些个女人不过是暖床的人皮暖炉,即使她们真的是我的妻妾,我若要杀要剐要驱要逐,这上下哪有人敢说个‘不’字?”
“是。”老五垂着眼低着头,替府中那些环肥燕瘦的女孩儿们的下场担心。
“老五啊,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心地还是这么柔软。”男子始终对老五笑得包容。“不过,也好,你就象是我缺少了的那颗良心。看见你,让我觉得自己始终还是一个人呢。”
扫了一眼疑似自己听错了的老四,男子邪魅地勾起了唇角。“老四,你可不要嫉妒,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欺负老五,也别把他给带坏了。”
“爷,小的不敢。”这次,轮到老四低下头去了。
“呵呵,呵呵,那就好。”邪魅男子一边笑,一边喃喃自语。“这些年来冉惟一直住在金陵,不晓得会不会被他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呢?如果不是,我也不觉得奇怪,他从来就太过善良。如果是,那就越来越好玩了啊。
接过侍从端上的茶,悠悠啜了一口,男子天青色的衣袖滑落,露出里面的一角明黄色中衣来。
“第三十二场,月冷山庄庄主胜。”山庄没外,每日都有山庄里的仆人出来宣布胜负情况,而今日已经是第三十二次宣布月无情获胜的消息了。然无情的连胜之势并未能阻止江湖男儿的踊跃热情,甚至还有人前赴后继地要求报名,只是,皆被无情借关汉卿的一首曲委婉拒绝。
“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
稍有一点头脑智慧的人也看得懂无情的意思。
“无情,其实我也是符合你的要求的,为什么不把我也算进去?”沈幽爵淡笑,邪魅的碧绿狭长深眸里闪过认真的光芒。月无情请他做见证人绝对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原本打算是当候选人的,只要赢了无情,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关心月冷山庄和无情的事了。而他自知够狠够冷,足以弥补无情的善良所造成的疏失。
“如果沈公子适任,那思月同洛兄也可以罢?”江澈慢条斯理地对无情道。已经连退了三十二人,剩下的九位候选人中,也未必有人会是月无情的对手。与其让月无情如此拖延下去,还不如让自己的弟弟赢取月无情。
洛长天却微微笑着委婉的拒绝江澈的提议。“在下已有未婚妻等在洛阳家中,并不符合月庄主的择婿要求。且,以在下的学识武功,实高攀不上月姑娘。”
“洛阳侯的次子都望月姑娘而却步,月姑娘想嫁出去,着实难矣。”江澈仍以淡淡嘲谑的口吻说道。
无情的一双秋水明眸凝望江澈,然后才微笑。
“江公子莫忘了,若非江湖中人执意要我证明自己的确是月无情,而不是某个莫名的替身或傀偶,执意要我向某个有权威性的人展示自己的容貌以获取信任,我大抵亦绝不会以比武招亲的方式为自己找个丈夫。”无情深深望着江澈,眼光穿透了他,直直望进了他的灵魂里去。“不过,如今看来,我大抵是不必嫁了。”
“月姑娘这样笃定自己可以全胜么?”江澈从来没有喜欢过月无情,更讨厌她眼中仿佛洞悉天机般的澄净和语气里淡而又淡的自信超脱。她其实不是骄傲女子,甚至十分谦恭有礼,可是,她的眼神有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熟稔。那种谴责的、不赞成的眼神,他——似是哪里见过。
“胜负之于我,原本并不重要。胜也好,败也罢,全不折损我的颜面。胜了,是我武艺过人;败了,我一个女流,连赢了三十二场之后才落败,虽败犹荣啊。所以,我不必担心笃定自己的胜负问题。只是——”无情语气一转,冷清凛冽得刺骨起来。“只是,我却不能辱没了先祖的荣耀。我月无情绝非胆小怕事之辈,亦不会事到临头找一个男人草草嫁了了事,央他来替我解围。此等仰人鼻息低下之举,我不屑为之。”
有清脆的掌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看见一金冠紫袍玉带蟒靴的俊美颀长男子徐徐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点头哈腰的官员。
“无情儿,说得真好。害我想自荐参加你的比武招亲的念头悉数被你这番话打得烟消云散了呢。”来者,正是谪居金陵的襄王朱允聪,跟在他身后的,是金陵知府何守镇。“迫你做如此决定的人,实在并不高明。你大隐于市,原就无意涉足江湖是非。是以本来即使翻天覆地也惊不醒你这凤女的,可惜,鼠目寸光之辈偏爱干些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愚蠢之事。”
“王爷。”无情闻言,险险失笑,他这可是在替她鸣不平么?还是他自伤身事,有感而发?想必是有感而发的了。无论怎样,他的口气真的很讽刺。微微一福,她淡问:“王爷大驾光临鄙庄,真是本庄福分。就不知王爷此来有何贵干?”
戏总是要做的,端看做得真与不真了。
“勉礼。”朱允聪挥了挥手,一派平民作风。“你在山庄进行比武招亲,这上下,只怕已经惊动大江南北无数有志男儿,原是想娶到你便可以平步青云,即使娶不到,能同高手过招,亦是人生的一大快事。我这个王爷听说了,岂能不来凑个热闹?等不及你邀本王,本王自己便先来了。无情儿,你不会拒绝本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