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陌站起身,向窗边走去,沉默片刻后,再回首时,眸光晶亮。
“易语,你知道吗?他便是十年前的那个少年,是在我落崖之后初中蛊毒的那段无望而彷徨的日子里,唯一给过我温暖和安慰的人。也是这十年来一直陪伴我的那幅画中的背影。”
易语身子一震,原来是他!十年来一直挂在她房中的那幅画中的背影。那时候,她还不认识如陌。
易语眸光骤然黯淡下来,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半响后方沉重道:“怪不得你不愿意用伤害他的方法寻找沙长老,怪不得你那么坚持,要亲自来王府,还要以他王妃的身份来到他身边。也许,寻找沙长老不过是你为自己找的一个借口罢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自欺欺人,还不如在一开始就挑明身份,省得费那么多的劲儿,也不必担心他现在会知道你的身份。”
如陌低眸轻叹道:“十年,可以改变太多的东西,那时我才七岁,我不能肯定他是不是也如我一样珍惜那段日子,更不能肯定他将来是否会一直珍惜。”
不是她不够自信,而是曾经坚定的信念被无情的打碎时所带来的阴影。曾经在她的眼里和心里,她的父母是这个世上最相爱的两个人,可是结果呢,无辜的她成了那场破碎了的爱情的祭奠品。即便是如此,她仍然怀抱一丝希望。最初,她并不知道,直到那晚,他无法保障她的安危极力让她离开时,心里的疼痛让她明白了自己的心。
易语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能了解她心底的彷徨与挣扎,可是,她担心终有一日,她会受到伤害。想了想,开口道:“还是尽快把一切都告诉他吧,如果他也是真心爱你,也许会理解你,还会想办法帮你找到毒经,以解你的蛊毒……”
如陌打断道:“不!现在连毒经里有没有记载生死蛊的解除方法都不知道,怎能告诉于他?万一生死蛊无解,那我的生命便随时有可能终结。而他背负的东西已经太多了,我,不想成为他的包袱。”
易语摇头苦笑道:“想不到你对他的感情已经如此之深了?这些年来,你从未站在他人的角度上考虑过任何事情。希望他也是如此,否则,若有一日,他负了你,我一定会不择手段的杀了他。”她紧握了握拳,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希望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如陌看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我们去密室看看吧。或许,沙仲并不是真疯。”
二更时分,一白一紫两个身影如风一般掠向待月亭。开启机关,顺利进入了密室。
刚踏入那间密室,沙仲听到声音便警醒,立刻坐起身来。
如陌微微一笑,她的感觉果然没错,他真的是装疯。
沙仲一看是她,愣了一下,跟着又现出白日里的疯癫模样。
如陌淡淡一笑道:“沙长老不必装了,若真的是疯了,又如何会有沙长老方才的警觉。”
沙仲见已被识破,便正了正神色,坐在床边,冷冷的望着她,问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找老夫又有何事?”
如陌不答反问道:“毒经在何处?”
“你,要毒经做什么?那没用的东西,连一种普通的毒都解不了,被我一气之下给毁了。”
“什么?你毁了?”易语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抓住他的衣领,怒道:“你休想骗我,快交出来!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这才注意到易语的沙仲身子明显一震,面部顿现茫然的神色,惊道:“你,你,你是谁?”
易语见他如此惊讶,便仔细看了看他的面容,忽然觉得有些熟悉,想了一会儿,惊道:“师父?!”
“你是语儿?你都长这么大了!能再见到你,我真高兴。”沙仲凝望着易语明艳的脸庞,眼中尽是怀念,连语气也柔了许多,叹道:“你,跟你娘长得真像啊!”
“我娘?我记得您最后一次教我武功,临走时对我说,我娘很快就会来找我,可我等了这么多年,也没等到她。”易语伤感道。
沙仲忽然变得哀伤,神情恍惚道:“别再等了,你永远也等不到她了。”
“为什么?”易语大惊道:“难道她……死了?”
沙仲似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摆手,挤出一丝笑容,道:“她,只是累了。她说需要休息,所以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
易语低喃道:“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说着又抓住沙仲的手,带着期盼问道:“师父,我真的没有其他的亲人了吗?”
沙仲目光一闪,随即摇了摇头。
如陌上前道:“沙长老为何要装疯?是因为不愿说出辰王母亲的下落吗?”
沙仲看了看她,对易语问道:“语儿,她是谁?”
“她是如陌,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如亲人一般的朋友!”易语看着如陌,这才想起来这密室的初衷,暗暗对自己恼恨不已,连忙对着沙仲问道:“对了,师父,那本毒经,您真的毁了吗?为什么啊?”
沙仲点了点头,道:“八年前,我深爱的女子,中了一种名为‘七日噬骨’之毒,这种毒会在痛够七日七夜之后七窍流血而死。当时,我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那本毒经上,可当我取来毒经之后,翻遍了每一页,才发现根本没有关于‘七日噬骨’之毒的记载。因此,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尽折磨而死去,一时悲怒之下,便将那书,给毁了。”他的目光充满哀痛,如同白日里低喃着“语衣”时一样的表情。他装疯时的逼真,是来源于他因深爱之人死去而无法接受的绝望。
听他说完,如陌心中的感觉竟说不清是悲是喜。“你深爱的那个女子,便是白日里口中所唤的“语衣”,南宫晔的母亲,对么?她,当真死了吗?为何你不直接告诉他,反而要装疯卖傻,宁可被他关在此地达八年之久?”
沙仲站起身,踱了几步,凄声道:“这是她的心愿,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女知道她已经死了,更不想让他们为她去寻仇,她只希望他们能好好的活着。”
如陌沉默了,对于她而言,这究竟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若不是他母亲的一己私心,她的母亲也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而她,应该还是那个快乐幸福的女孩。可她,却是一位好母亲!若南宫晔知道他的母亲已经死了,该会多么难过!
正在她沉思时,却听易语急切的问道:“师父,那你记不记得,那本毒经之中记载的生死蛊的解除方法?”
沙仲一惊,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他立刻拉起她的手,按上她的脉搏。
易语忙道:“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
沙仲似松了一口气,皱眉道:“你这朋友是什么人?据我所知,这世上仅存的最后一只生死蛊虫,在十年前……”
“哎呀,师父,您别管那么多了,您就说,这生死蛊怎么解吧?”易语着急的打断他。听他这口气,似乎知道似的,她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希望。
沙仲见她如此急切,便正了正神色,面色凝重道:“中生死蛊者,唯有服用下蛊之人鲜血和着特定百种草药一起练制而成的解药,方可存活。”
“那如果下蛊之人已死呢?”
“中蛊者必活不过三年。”
“啊?!”易语颓然坐到床上,不死心的问道:“难道,真的一点别的办法也没有了吗?”见沙仲摇头,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连忙转头看向如陌,视线却已经模糊。
如陌淡淡的立在那,安静的让人有些害怕,这关系到她的生死,她怎能一点也无动于衷呢?竟然连半点惊诧和恐惧都没有,仿佛一切早在她意料之中。
只能活三年吗?可她杀了那人已经两年多了!即使她愿意承受每隔一段时日的痛苦挣扎又如何?老天连那样残酷的生存机会也不愿留给她!
从密室出来后,如陌与易语立在待月亭里。
黑暗中,她们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是都能感受到自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的深切而浓重的悲哀。
终是易语先开了口,带着哽咽的语调,道:“一定还有其它方法可以解你的蛊毒,如陌,你不要灰心,一定还有办法。”如此说,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不愿相信如陌的生命仅仅剩下几个月。
如陌苦涩一笑,淡淡道:“人生如梦,或许,一切早已注定。易语,你不必对此耿耿于怀。我所面对的,不过是本该属于我的迟到了十年的死亡。”
“如陌……”易语上前抱住她,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如陌轻拍着她的肩,仿佛即将面临死亡的是易语而不是她。过了许久方道:“你回去吧,按计划行事。”
易语犹豫道:“你,当真要这么做?你真的,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