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陌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拼命摇头,泣不成声,“金翎……”
金翎慢慢回头,对南宫晔道:“输在你手中,我……心服口服。请你……一定要……善待我的子民。”
南宫晔重重点头,坚定道:“好!我南宫晔,在此以我辰王一命向你保证,勿论是封国的子民还是金国的子民,我朝都会一视同仁,绝对不会有高低之分。”
金翎回他欣慰一笑,微微将目光转望向如陌,神情痴然,语声却温柔无比,艰难道:“我这一生,本是荒诞无忌,原以为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却没料到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遇到你——如陌。”他话说一半,已是力竭,闭了眼歇息,南宫晔内力片刻未停,额上已微微见汗。金翎大口喘息几下后又弱声道:“虽然我们相识的时光是……那样短暂,即便你……从未爱过我,可,这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谢谢你……让我遇见你,爱上你,让我觉得人生还有温暖……”
他的话,每一字,每一句,在每个人耳中听来都是那般的苍凉无比,金翎一生,八年隐忍,漫长岁月的煎熬,终究未能敌过这一时的情动。金室皇朝,两代情痴,亦是天下无双!
“金翎……”悲伤的泪水,顺着如陌绝美的脸庞簌簌而落,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样一个满心痴狂的男子,她也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些什么,在他狂烈炙热的爱意面前,她没有爱全心交付,说什么都只是苍白无力。
世人皆道帝王薄情,为何金国两代皇帝都要这般深情?如果没有遇见她,金翎定会成为一代明君,他会有后宫佳丽三千,会平衡朝中局势,会爱民如子,千古流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一个女人输了江山,丢了性命。
金翎的气息越来越弱,声音也越发低了下来,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是缓慢:“这一生,我最对不起的人……是我的母妃,等到了那边,我再向她……请罪……如陌,若有来世,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他这一生,什么都没拥有过,什么都没得到过,到这一刻,他只想要她下一世的承诺。
金翎,承受了这一世的痛,他还不够吗?她如何能够保证下一世就一定会爱上他,若是不能,那只会误他一生,让下一世,重复今世之痛。如陌泪眼模糊的看着他,那一声“好”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金翎艰涩一笑,到了这时候,她还是不会欺骗他,心中大痛,鲜血张口喷出,如陌顿时惊惶失措,连忙捧住他的脸,慌乱的用衣袖不断擦拭着他口中涌出的越来越多的刺目惊红,金翎已然气若游丝,靠着南宫晔输送的内力撑着最后一口气。
他痴痴的凝望着面前的女子,千般哀痛尽在眼中,轻轻叹息,道不尽万般无奈,无奈凄然笑道:“唉,下一世……你都不肯……不肯答应我,你心真狠,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喜欢……你?”
他胸口剧烈起伏,急喘几声,喉中咯咯作响,睁大了眼睛死死盯住她,似是要将她的面容刻入他的灵魂,好带着他对她的爱,到永生永世。他的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深情,还有极度不舍和留恋,他用尽全力道:“记得要……”后面的话已经没有力气说出来,但是身边的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口中无声说出的是——幸福!
冷月悲戚,银光洒照,大地一片苍凉。这个金国史上最年轻的帝王终是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他的身子一松,眼眸缓缓合上,苦涩的笑容永久的凝结在了他鲜红的唇角,口中的鲜血仍在不断的滴出,仿佛不流尽,便永不停歇。他这是在用自己滚烫的鲜血和年轻的生命,向天地,向世人,诠释着他惊天地泣鬼神,却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爱情。
“皇上——”辽阔的上空纷纷响起金国将士沉闷的跪拜声,易语齐澈亦是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金翎也许真的称不上是一个称职的皇帝,但今日一战,他拼尽全力,亦用自己年轻的生命结束了这场残酷厮杀。
战马嘶鸣,哀戚悲切,金国将士们哭声震天,悲痛之情无以舒缓。
“皇上,微臣来陪你……”同样的墨黑色利箭,对准的是自己的心窝,狠狠刺下,不留半分余地,就如同他发射而出的那支利箭一般的决然。袁笙望着金翎的方向,同样是笑着倒了下去。他曾经发过誓:主子生,他便生,主子亡,他亦随之而去,永远不离不弃。
悲风拂面,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如陌心痛难当,悲伤难自抑,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只将自己脸埋在他已经冰冷的手中,手臂轻摇,好像这么做便能唤醒这个年轻的帝王,心剧烈抽痛着,无法呼吸,她趴在他的身上,放声嚎啕大哭,身躯抑制不住的颤动!这一刻,死亡带给她的无尽悲痛,竟然是如此的难以接受。怀中他的身子逐渐的僵硬,她伏在他的胸前,再也听不到他有力的心跳,也感受不到属于他的一丝半点的温暖,只余下冰凉的一片,从身到心。
就是这样一个男子,曾一次又一次以自己的身体代她承受本该由她来承受的痛苦。钢针透骨,利剑穿心……
就是这样一个男子,为了护着她不受伤害,致使他无力自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因他而惨死……
就是这样一个男子,明知她不爱,却还要强留她在身边,甘愿成为亡国之主,遭万世之唾骂,也不曾生出一丝悔意……
他曾经说:他也不想这样,只是他……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金翎,金翎,金翎……翎……
他曾经多希望能听她唤他一声“翎”,可是如今,她唤了,他却永远也听不到。
元丰四年四月二十八日,金国永宁皇帝金翎崩,享年二十有三,至此,金国皇室一脉再无一人存世,封、金两国从此合二为一。金国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明百姓,无不悲痛万分。百官上表,要求不改金国皇姓,金国皇室宗祠永享皇族待遇。封国辰王批示:准。
同年五月五日,永宁皇帝出殡,身后无一子嗣,帝后披孝送之,一身哀伤悲绝之气。
春日阴雨连绵,下起来就是没完没了,天边阴云密布,亮白的天空被层层乌云阻隔,仿佛被蒙了一块黑布,令整个皇城变得晦暗难明。
御书房,南宫晔面对着堆积如山的政务,虽处理起来还算得心应手,但心情却莫名的有些烦躁。近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冷意潇和莫残歌至今生死未卜,如陌的父母下落不明,他们翻遍了整座皇宫,都没能找到他们二人,只是听说是袁笙当日夜里带走了他们二人,至于被囚禁在何处,所有人都说不知道。于是他们在所属皇家之地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连陵园都不放过,但至今仍无消息。
如陌感染了风寒,已卧床三日。她表面上看起来和从前一般无二,但那强装的笑容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她总是在看着他的时候,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金国初降于封国,有太多的事物都需要他亲自处理,因此,他白日处理政事,安抚民心,夜里陪伴在她的床前,寸步不离,实在困了,就和衣在她身边躺上一会儿。数日来,他们两人说过的话很有限。他知道她其实并不想多说,但她又不想让他担心,所以极力将她所有悲伤都压在了心底,一个人承受。他看着很心疼,却又无奈,只希望王兄尽快到来,他好有足够的时间陪着她,就算不说话,能一直陪着她也好。
金翎的死,她心里难受,需要时间愈合,他能理解,也可以等,等她慢慢的好起来,等她愿意将心中的伤痛向他倾诉,让他与她一同承担。他怎么样都没关系,只希望她不要因此伤了自己的身子。
人有的时候,过于重感情,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
外头的雨还在不停的下着,屋檐落下的雨点在狂风的卷带下,一下一下,打上做工精细的雕花窗棂,时轻时重,时缓时急,宛如大自然演奏而出的一首带有忧伤曲调的音乐,动人心弦。
室内门窗半掩,他透过微合的缝隙望向窗外阴暗的天色,浓眉紧皱,淡淡的愁绪隐藏在纠结的眉心之内,凤眸凌厉,偶尔流泻出一丝细微的疲惫,转瞬又被掩藏在眼底深处,他微微抬手,用指尖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太阳穴,眼角瞟了眼被他推往一旁早已冰凉的饭菜,几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捧起碗便大口吃了起来。
守在门口的内监连忙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请示,“王爷,膳食已经凉了,奴才这就去吩咐御膳房重新……”
“不必。”南宫晔不等他说完,便漠声打断,看也没看他一眼,快速的将冷饭冷菜一个劲的往嘴里扒,不消片刻,碗里的饭和最面前的一盘菜已经一扫而空。这哪里是享用啊,纯粹只是为填饱肚子不得不做的一件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