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翎此刻也有些怔愣,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做,只是当时的一种很自然地反应,就是想在她前面护着她,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有这样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冲动时刻,当冷静下来之后,他自嘲一笑,其实身后的人,何须他的保护!
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人儿,眼底深藏着一种莫名的复杂情绪。皇后让人为她验身,这,绝对不行!
罢了,事已至此,那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不如,就赌这一回!用他的性命,和这个江山,赌一个人的底线。
岑心言一时不妨,竟被他的内力震得退后了一大步,心中一惊,她一直都知道金翎会武,却没料到他的内力竟如此深厚,看来这些年,他并没有荒废。她忽觉心头一跳,莫非他这些年的荒唐都只是一个假象,为了降低她的戒心?可当年的那碗药,她明明是看着他喝下去的。难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不成?
想到此,岑心言更觉得金翎不能留,稳住身子,面色阴沉,道:“太子这是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然抗本宫懿旨吗?太子你素来行事荒唐也就罢了,如今,竟连本宫的命令你也敢违抗,你眼中,可还有‘孝道’二字?”
金翎神色镇定,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冷硬,道:“儿臣不敢!儿臣并非有意冒犯母后,只是儿臣才刚刚与太子妃拜过堂,母后便让人为她验身,这似乎有些不妥,也不符合您身为一个长辈应有的德行。而她,既已成为儿臣的妻子,不管她是男是女,儿臣都有责任保护她不受人欺凌!”
如陌心中微动,他们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他又何必如此认真?在这个时候,以他的性格和立场,应该选择放弃她,和她撇清关系才是,为何他不但不那么做,反而还要刻意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强调她是他的妻子,说保护她是他的责任。
岑心言冷笑道:“不管她是男是女?呵!看来……太子本就知晓她身为女子的事实,否则何以如此相护?太子妃女扮男装嫁入皇室,罪犯欺君,太子你纵容包庇,与她一起,戏弄本宫与皇上,你们二人,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来人——”她面色阴郁,眸光狠厉,猛地一甩袍袖,衣袂划空,在冷风中呼呼作响。
众人见皇后凤颜大怒,骇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侍卫们忙跪在她脚下,颔首听令,心中却叫苦不迭。
岑心言直盯着金翎,一字一句道:“传本宫懿旨,太子失德败行,欺君罔上,现除去他太子之衔,将其二人打入天牢,等候皇上的裁决。”
百官皆惊,废太子,乃国之大事,虽说他们都知道大权握在皇后的手中,但如此明目张胆废除太子之位,不经过皇上的同意,实在是令人震惊不已。
“皇后娘娘,这……恐怕不妥!”一位老臣站出来,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乃我朝唯一皇嗣,若是废了太子,将来待皇上百年之后,何人来继承皇位,一统我金国江山?还请皇后娘娘三思!”
“请皇后娘娘三思!”
朝臣们往往就是这样,有一人出头,便会有一群人跟着附和,但是最后,倒霉的却都是出头的那个人。
他本是实话实说,然而,他忘了,他面对的是皇后,一言不慎,便可招来杀身灭顶之灾。
岑心言冷眸睇视,看着近半数的大臣都在为太子求情,心中微微一冷,若不是今日之事,她还真不知,从何时起,竟有如此多的大臣们,都成了太子的人。她目光扫过众人,停留在最先求情的那位大臣身上,不疾不徐的缓缓重复了他的其中一句话:“待皇上百年之后?!林大人,你就这么盼着皇上……”
她的话还未说完,林大人已是面如灰色,扑通一声跪下,冷汗自额角渗出,在冷风中未滴落却已然凝结。盼着皇上死,那可是诛九族的罪啊!只怪他一时大意失言,又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人,被皇后抓住了把柄,要想全身而退,看来是很难了!
他伏跪在地,连连叩首:“微臣不敢!微臣只是一时失言……绝无它意,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岑心言冷笑不语,众臣更是低下头,不敢开口。
风一如既往的肆意狂卷,卷落了雪花飘进了天台,落在了天台的廊柱之上,紧紧的贴附包裹着,看不见原先的雕画,只剩下冰冷的一片白。
时间如即将干涸的沟渠流出的水滴,一滴一滴,都是艰难。
冷冽的空气中,仿佛有无数把钢刀架在众人的颈项,稍不留神,便是头断魂飞。
过了许久,忽然有一声凭长的叹息幽幽传来,带着许多的无奈和数不尽的沧桑之感。
那声叹息,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入耳已是浅淡的几不可闻,却让众人不自觉的带着疑惑回头去望。
只见天台后方离得较近的玄德殿门前,众禁卫纷纷让道两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缓缓自殿内步出。他头戴黑玉冕旒,身着绣有九龙飞腾图案的明黄色龙袍,彰显其主人至尊无上的尊贵身份。俊朗的面庞,不复往日的冷酷威严,微微凹陷的双眼迸发出的犀利目光,在望向天台上暗红色的身影时,染上了淡淡的无奈和伤感。
“皇上!”众臣或惊或喜,更多的却是疑惑不解。皇上半年来缠绵病榻,不曾听说病情好转,怎会突然出现在此?他们转头看向皇后和太子,见他二人的面上皆有意外之色,想来皇上的出现,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丞相最先醒过神来,连忙下了天台,快步来到皇帝跟前,一撩衣摆,便跪在雪地中参拜。众臣皆回神,随后跟至。
“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翰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只随意的摆了摆手,道:“众卿家平身。”众臣谢恩,金翰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那个暗红色的身影。
岑心言在看到金翰出现的那一刹那,心中一惊,皇宫里的禁军统领是她的人,而金翰被囚禁在寝宫,有禁军的看守,他究竟是怎么出来的?莫非金翎成亲是假,目的便是趁她出宫之际救出金翰?看来是她大意了!金翰一来,所有的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握之中,若是此时,再有人能拿出她毒害皇帝的罪证,那么她,今后恐怕再难有翻身之日。握了握拳,目光冷厉,面色决然,实在不行,就算是以卵击石,她也要拼上一把,哪怕是同归于尽!反正她的人生,早已经生无可恋。
金翎虽有意外,却并无太多的惊讶,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的父皇,维持着先前护如陌在身后的姿势,只是双臂早已放下。父皇的出现,在他见到那片断袍衣角之时,便已预料到了。那衣角上的暗红印记,为他父皇的暗卫专用,而他费尽心机所寻到的证人,就这样,被同是受害者的他的父皇,派人诛杀,他一直以来等待的绝好时机,因为漏算了父皇的心,而全盘崩溃。如今之局,他与皇后的较量,谁胜谁负,似乎已经不在他们二人的掌控。
如陌仍然站在金翎的身后,面色平静淡然。见金翎不动,她亦不动。金翰的出现,使得局势瞬间变化,绝非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金翰缓缓踏上玉阶,来到岑心言的面前。他面色温和,唇边漾起一抹浅淡笑意,柔声道:“皇后,外边天凉,有什么事,跟朕去大殿里再议。”说罢回身拿过跟在身后之人手中托着的白色狐裘披风,便欲给她披上。
岑心言神色微变,不由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他的手。见他望着她的目光不再有前些日子的愤怒,而是恢复了从前那种带着情深的温柔神色。
她暗自疑惑,在她软禁他的这段日子里,她一有空便去折磨他,羞辱他,以此为乐,当时的他,不是很后悔,也很愤怒吗?那他此刻又是在做什么?难不成他想自欺欺人,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样更好,既然他喜欢自欺欺人,那她不妨再成全他一次,但要她再像从前那样假意讨好承欢,是绝不可能。想到此,对着金翰勾唇一笑,这一笑没有妩媚,不是欢喜,而是极尽嘲讽之意。不再看他一眼,只微微昂着头,与他擦身而过,径直往玄德殿而去。
金翰的手僵在半空,目光微暗,唇边的温柔笑意渐渐的染上了自嘲,半响才将手中的披风丢给身后的宫人,继而看向金翎的眼神,极为复杂。“你比朕想象的还要聪明,但有的时候,太聪明了,并非好事。戚统领是朕的人,曾跟朕戎马杀敌,平乱定江山,从一个士卒到几万人的皇城守卫军统领,不是他人给一些恩惠就能收买得了的,即便你是将来的皇帝,但你,毕竟不是朕。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你的风流太子,安心的等待朕把江山交给你的那一天。其它没可能的事,就不要多想。”说罢扫了一眼天台的四周,最后将目光定向金翎的身后,转身进入大殿之时,别有意味的望了如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