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一角,光秃的树枝上,被覆盖上一层雪芒,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冷意潇立在树下,透过枝丫,望向远处无边的天际,目光苍凉,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陌缓缓走到他身后,脚步极轻,望着他被风扬起的衣袂,飘逸如仙的背影,感觉有些不真实。轻轻的唤了声:“哥哥。”
冷意潇转过身,见她手中紧握无影剑,面上是坚决的神色,怔了怔,没有立即开口。两人默默的对视了片刻,方叹息着上前,双手扶上她的肩,柔声道:“嫣儿,不论你作何决定,都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哥哥,会一直在你的身后支持你。”
她咬着唇,重重点头,有哥哥真好。可是,哥哥,他真的不担心吗?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我要去金国了,你一点也不担心吗?”
冷意潇轻轻摇头,淡雅一笑,道:“我知道你不会伤害她的性命,就像我相信她不会伤害父亲的性命一样。如果没了权势,能让她放下一切,对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陌点头,微微一笑,哥哥总是这般懂她。
冷意潇抬手拂了拂她额前落下的一缕碎发,望进她的眼中,神情变得极为认真,道:“嫣儿,我一直以为我能保护你,就像小时候那样,其实不是,你已经长大了,十年之隔,很多事情都不再相同,以你如今的能力和智慧,只要你愿意,没人能伤得了你。所以,你要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让任何人以任何名义伤到你,无论那人是谁……你,能做到吗?”
“哥哥,我……”她不能保证,因为以后的许多事,她无法确定,尤其是那件……关于他,也关于她的上一代恩怨。眸光微暗,她却极力浮出一个微笑,向他保证道:“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自己。”
金国,云疏客栈。二楼一间上房之内,如陌一身白衣,依然做男子妆扮,背光而立,听着鸾韵禀报云阁呈上来的有关金国皇帝与金国太子的消息。
金国皇帝金翰,独宠当今皇后,子嗣稀薄。自半年前缠绵病榻,所有政务一律交由皇后临时代为处理。
金国太子金翎,二十二年前,曾宠冠一时的苏贵妃所出,幼时便聪明过人,又是金国唯一的皇嗣,极得帝宠。少年时,助帝理朝,广施仁政,深得民心。可惜,天妒英才,八年前突然生了一场怪病,醒来之后不止失去了记忆,且性情大变,从此骄奢淫逸,厌烦政事,将太子府所有钱财于十日内挥霍一空,连太子府下人的月钱都发不出来,皇帝震怒,欲废其太子之位,得众臣求情,又念其乃帝唯一皇嗣,便以一年俸禄为惩罚。而金翎为了能继续过着那种奢靡的生活,便认独宠后宫的当今皇后为母,并发誓今后只孝顺皇后一人,令其生母苏贵妃气得当场吐血而亡。
如陌静静地听完,低眸沉思。就算失去记忆,一个人的性情怎么可能突然会有如此大的改变,就算是她,在失去记忆时也不过是恢复了小时候的心性。这金翎倒是奇怪,难道,骄奢淫逸才是他的本性?
鸾韵禀报完,见如陌半响没有开口,便问道:“小姐,您是想利用金国太子吗?他这样的人,对我们的计划能起到作用吗?”
鸾韵自那次受伤后,仿佛突然之间长大了,行事也稳重了许多。
如陌转身,往前走了几步,指尖轻点桌面,若有所思,道:“不管他如何荒唐,毕竟身份还在,又是唯一的皇室继承人,金国大臣还是有很多忠于皇室的,我想他们一定宁愿不成器的太子即位,也不愿见到皇室政权落到一个外姓女子的手中,更何况,以那些男人们所谓的尊严,又怎会想要完全臣服在女人的脚下。倘若金国太子真如表面看到的这样,那倒还好,因为这种人通常没什么野心,不愿打仗,若能助他登基为帝,可保封国边疆无恙。只是,表面的,不代表就是全部,往往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金翎,现在人在何处?”
鸾韵立即应道:“一早就去了温香楼,到现在为止,还没离开。”小姐果然是小姐,看问题就是比她们深得多。
如陌唇角微勾,却无半丝笑意到达眼底,淡漠的声音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之事,道:“温香楼,好,我这就去会会他。”
鸾韵一愣,连忙道:“小姐,那是青楼……”
如陌抬手制止,青楼又如何,天底下,没有什么地方是她不敢去的。更何况,如今,时间紧迫,边关局势紧张,南边翌国步步紧逼,边城防守已是岌岌可危,幸好南宫傲及时调去一万精兵,目的不在增援,而在于带去南宫晔还活着的消息,以安定军心,才使得那边战况稍稍安稳。北边金国见南宫晔到了之后没有动静,怕是有诈,不敢轻举妄动,但时日一久,任何变数皆有可能。她必须尽快解除这种两国联攻的局面。翌国那边,派了婉离去,旨在使计将各皇子之间的矛盾更加激化。
她们离开军营已有半个多月,南宫晔至今未醒,齐澈以药物维系他的生命,莫残歌每日都会运功半个时辰帮他逐渐清除侵入心脉的寒气。听说为他修复经脉时需要割开肌肤,她单是听着就会觉得很痛,一想到那种情景,便觉得喘不上来气。而南宫晔常常会痛醒,接着又吐血昏迷。
她抚着胸口,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平了平喘,淡淡吩咐道:“让云阁三日内将金国所有大臣的底案备好。”说罢不等鸾韵应声,便已出了门。
温香楼,金国皇城最有名的青楼之一,金国太子最常光顾之地。
二楼装饰华美的宽敞房间被一帘绯红轻纱将其一分为二,帘外一角烛光摇曳,一室昏黄光影,照出朦胧幽谧之感。七名舞姬媚眼如丝,细腰轻摆,每一舞皆是撩人之姿,只为博帘内之人一眼青睐。可惜,她们看不到帘内之景。
软床红帐内,一名男子双目微合,手臂垫于脑后,半躺半倚在床沿,身上象征着他尊贵身份的明黄衣袍敞开着,半垂于地,上身露出的大片胸肌,结实而魅惑,修长的腿微微曲起,诱人之姿比帘外那些舞姬更胜一筹。红纱帐轻轻撩起,盖住了他的脸庞,看不见面上表情。
这便是常年流连于青楼只知吃喝玩乐的皇室浪荡子,金国太子金翎。
“每次都是这些舞,看都看腻了,就不能来点新鲜的?钱妈妈是越来越不会调教人了,都下去吧,下去吧。”懒懒的声音,字字透着烦躁与不耐。“去跟钱妈妈说,没新鲜玩意儿叫她别来见本太子,省得本太子看了烦心。”
舞姬们都熟悉他的脾气,这会儿见他不高兴了,慌忙应声退了出去。
一室静谧,金翎仍旧维持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过了许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温香楼的老鸨钱妈妈示意身后的人先留在门外,自己一人进了屋。
“见过太子殿下!”三十多岁的钱妈妈站在帘外屈膝行礼。
金翎一把扯过盖在脸上的纱帐,刷的一下坐了起来,望着帘外之人,面带兴奋之色道:“钱妈妈,你来了,是不是有新鲜玩意儿了?”
钱妈妈满面笑容,心中却暗暗叫苦,温香楼因为有太子的光顾,表面是风光的很,但其实呢,这娼业之中,谁不知她钱妈妈整日都在为太子寻找新花样而苦恼不堪,就说方才出去的那群舞姬吧,那可是她花了大价钱从别处弄来的,太子连着今日也才看了三次而已,这就厌烦了。回回这样,哪受得了,更何况太子给的赏银也不是很多。唉,她只能暗自叹气,一国太子,身份尊贵,可得罪不得。连忙谄媚笑道:“有倒是有,就是不知道这回的合不合太子口味?”
金翎立刻站起身,饶有兴致道:“快带进来给本太子瞧瞧。”说罢嫌屋子太暗,吩咐人将窗户打开,强烈的光线瞬间便透了进来。他走到窗前,随意往下面那么一望,形形色色的人群之中,突然有一名俊美如仙的白衣公子,映入他的眼帘,他眸光一转,立刻对带着一群人进屋的钱妈妈招了招手,兴奋道:“钱妈妈,看到那个白衣公子了吗?你去把他给本太子弄上来,今个儿,本太子要换换口味。”
钱妈妈往下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那公子俊美的不似凡人,将她这些日子以来四处物色的刚刚带进来准备献给太子的一众各色妖娆美男衬得庸俗不堪,心中不禁哀叹。面色为难道:“太子殿下,他不是我们楼里的人,这,这个……恐怕……”
金翎脸一沉,端起十足的太子架势,大着嗓子,声音几乎传遍了整个温香楼,不悦道:“什么这个那个,管他是不是你们楼里的人,本太子看中了他,以后他就是了。”说罢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手指着楼下的那位白衣公子,喊道:“你,上来伺候本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