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许凝躺在书房冰冷的桌子上,翻来覆去,无法成眠。一来,是这书房太冷。二来,有些心烦意乱。
今日见识了碧无情的残忍狠辣,终于明白为何他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却令众人如此惊惧。而她,打算留下其实是个愚蠢的决定。她忽略了一点,碧无情对于碧无心并没有半点兄妹之情,也许还恨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妹妹。
谁愿意自己的老爹出轨呢?而碧无心,则是他老爹出轨的最好证明。他母亲红颜薄命,抑郁而终,也许跟这个有关系。以碧无情的性子,难保他不会一个不快就把自己给宰了。所以啊,这棵大树是靠不住的,还很危险。
碧弯弯还在虎视眈眈,伺机报仇呢,那么,她该怎么办呢?还能靠谁庇护呢?听说当初带她回来认祖归宗的女人半年前已经死了,而那个没见过面的爹爹也早已失踪多年。碧家那些叔伯是铁定不指望了,而当初默许碧无心认祖归宗的曾爷爷,即如今碧家的家主,也压根不管她死活。莫非,真的只有逃跑一途?
许凝胡思乱想,犹豫不决了大半夜,终于抵不过困倦,渐渐迷糊起来。然而,此时书房的门却悄然打开,一个人影默默地走进来。许凝警觉地睁开眼,一下子坐起来:“谁?”
来人没有吭声,却忽然伸手抱她,许凝吓了一大跳,挣扎着就要大喊,却觉得那味道如此地熟悉,是碧妖孽?
“碧无情?”许凝迟疑着轻唤了一声,那人没有吭声,只是把她抱紧了些,脑袋搁在她小小的肩头,大口大口地喘息,身体在微微颤抖。
凭感觉,许凝已经确定是碧无情。手无意间触摸到他的后背,却摸到一片湿漉,冷汗?是做恶梦了么?是什么样的噩梦,让残忍无情的少年如此地害怕?
碧无情浑身的重量几乎全压在许凝身上,许凝支持不住,一下子被压倒在桌子上,而他也随之倒下去,沉默地伏在许凝身上。
许凝伸手要推开他,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忍。这一刻的碧无情,仿佛褪去了坚硬的外壳,脆弱得不堪一击。这一刻,才觉得他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可怜的许凝,因为那点可悲的怜悯,就这样被浑身汗津津的碧妖孽压了一夜。
压人的睡得很好,被压的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哈欠连连。而许凝被压一夜的酬劳,就是一身华美舒适的衣裳。唉,怎么着,都像是卖身求荣!
“啊——”许凝坐在游廊的栏杆上,背靠柱子,边打呵欠,边低头仔细研究手中的这幅碧家大宅平面图。这可是好不容易向碧妖孽求来的,她要研究一下,逃跑路线,以防万一。
忽然,一个阴影覆盖下来,许凝扭头:“谁?”一个麻袋瞬间套了下来,黑暗铺天盖地笼罩,许凝最后一个意识:完了,碧弯弯复仇来了!
睡眠不足的后果就是警惕性下降外加反应迟钝,反应迟钝的后果很严重——反应不过来,被人一麻袋套住,迷晕,货物一般被扛走。
当许凝清醒过来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背上火辣辣地痛。原因是她正被人吊在马屁股后面,拖着绕圈子。而且还是被脱了外裳,仅着肚兜和亵裤,背部娇嫩的肌肤被地上的沙石磨得如烧如灼,许凝恨不得将马上的人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马上的锦衣少年此刻正兴致昂然地驱策着马儿,听着凉亭里传出的呐喊声,愈发地兴奋,一鞭子甩下去,马儿飞快地狂奔起来。
好狠毒的小兔崽子!许凝怒了,把住绳子,以前世所学,这么简单的结根本难不倒自己,几下就挣开了绳索。然后紧抓绳子,巧妙地一滚,翻转身体,沿着绳索一路往上攀。一手牵绳一手揪住马尾巴,拼力往上一跃,险险地趴在马屁股上,正极力稳住身子,一点点地往前。
凉亭里,碧弯弯坐着优哉游哉地喝茶吃点心,五六个美貌少年讲她围在中间,小心讨好,如同众星拱月。看着如死狗般被拖着跑的碧无心,碧弯弯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觉得,只要这次那小贱人被虐死,那伤也算抵了。
然而,她高兴不了多久,忽然看见原本死狗一样被马拖着走碧无心,眨眼之间竟神奇般地爬上了马背。怎么回事?碧弯弯激动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身边的几个少年也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哥哥,小心!”眼见着许凝就要靠近马上的少年,碧弯弯紧张地大喊。马上少年发觉不对,扭过头去,许凝的两根手指已迎面而来,猛然插入他的右眼。
“啊——”少年一声惨叫,忙地捂住鲜血淋漓的眼睛。许凝一把抓过他手里的马鞭,一手将绳索套进他的脖子,旋即利落地跃下马背,就地一滚,缓去冲势,再长鞭往马屁股上狠狠一甩。
“啪”,马儿吃痛,顿时嘶鸣着狂奔起来,马上少年身子往后一仰,像只破球一样跌下地,被狂奔的马儿拖着跑。惨叫声,响遏行云。
“啊,哥哥!”碧弯弯等人骇然尖叫。许凝回头冷冷一笑,只取你一只眼睛,算便宜你了!小打小闹小屈辱她懒得计较,可是,对于想要自己性命的人,她绝不会轻饶!
等碧弯弯等人回过神,慌忙跑过去救人的时候,许凝已经飞奔进跑马场旁边的一个树林里,不见踪影。以一敌十,她没有把握,所以只能跑。让自己吃亏的事,从来不做,也从不会意气用事,死逞强。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许凝不顾背上的伤痛,只顾拼命狂奔,直到浑身的力气耗尽,再也迈不动才猝然扑倒在地,动也不动了。
应该,安全了吧。她不确定地想,可是片刻之后传来的凌乱的脚步声打碎了她的幻想。
碧弯弯是恨她入骨,即使自己的哥哥摔个半死,最终还是没忘记命人追赶碧无心,她是誓要将碧无心虐死才干休!
听声音,那些人已经越来越近了,可是许凝却真的跑不动,急得直挠地面。实在没办法,翻身坐起来,手紧紧地捏住马鞭,坐等敌人上门。
“快!她在那里!”其中一个少年已经发现了她,飞快地跑了过来。
回头一看,三个十多岁的锦衣少年如虎如狼般扑过来,许凝咬着牙,目光冷厉,慢慢地举起鞭子,暗道:来吧,本姑娘拼了!不打得你们哭爹喊娘,跪地求饶,便不姓许!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几个少年突然止步,不进反而慢慢地往后退,神色惊恐,仿若遇到洪水猛兽般。
许凝很意外:难道自己样子很凶悍,把这几个厮唬住了?还没来得及得意,就听见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地叫道:“沈、沈公子。”
谁?许凝惊诧万分,转头,只见一白衣少年立在自己身后五步开外,逆着天光,只觉容颜飘渺,衣带当风,翩若惊鸿,心下不由暗叹一声。
看看那几个少年被吓成那样子,许凝心思飞转,旋即,毫不犹豫地爬过去,鞭子一丢,没骨气地抱住少年的大腿:有大树为么不靠?!拼命,傻啊!
沈公子低头瞥了她一眼,没做反应,只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三个少年,不发一言。那三个少年杵了片刻,终于抵不过这无声的压迫,不甘地瞪了眼狗腿的许凝,灰溜溜地转身,跑了。
“放手。”沈公子再次瞥了紧抱自己大腿的许凝,淡若流水地道。
许凝仰头看他,只看到飘飘的衣角,摇摇头,不吭声,手却抱得更紧。暂时,还不能放开这根救命稻草。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去而复返。她现在打不过又跑不动。
“放手。”沈公子再次重申,声音没有半分起伏。
许凝好不容易憋出一点泪花,眨巴着大眼,可怜兮兮地叫道:“哥哥——”
沈公子再一次俯视她,面无表情地道;“在我面前,不必装。”
啥?许凝噎住,嘴角抽搐了几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难道自己就这么不像天真可爱的女娃娃么?看来装嫩是个技术活儿,不是谁都干得来的!
“你不怕我?”沈公子忽然问,许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怕你?”
“他们都怕我。”沈公子回答得理所当然,言外之意,你怎能例外?!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管你是毒蛇猛兽还是妖孽鬼怪,至少刚才救了我。
沈公子淡漠的神色微微一动,似乎现在才开始正视这瘦小的女娃,于是俯身,蹲下,动作优雅而缓慢,行云流水般,舒畅。
许凝忍不住暗叹:美人就是美人,连下蹲的姿势都是美的!然而,在眼前放大的却是一场惨不忍睹的脸:白皙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疤痕,深浅不一,纵横交错,很是狰狞。
许凝很是意外地愣了愣,沈白衣神色淡然,“吓到了?”
许凝摇摇头:“只是觉得有点丑。”那样的风姿绝秀,脸上却是这么吓人,怪不得别人害怕他。
沈白衣很是意外她的回答,开始认真审视她。许凝则饶有兴味地欣赏他异于常人的眼瞳。那是深红色的,宛如血色翡翠般漂亮的瞳,热烈的颜色仿若被包裹在寒冰之中,华丽摄人却冰凉入骨。
不知审视的结论如何,沈公子慢慢地站起来,神色波澜不兴,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啊?许凝忙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角,指了指背上,沈公子淡淡扫过她光裸的背:“要我负责?”
许凝大汗,感觉有些哭笑不得:“借你衣服。”她可不想围个肚兜到处走。
沈公子沉默了好半会,终于漫条斯理地脱下外袍,随手一展一抛,白色的袍子便如浮云般,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背上。
许凝裹着袍子,嗅着属于少年清冷的气息,笑道了声谢,旋即又提出另一个要求:“我走不动,你背我回去。”其实,最关键还是怕有人在路上围追堵截。她听到碧弯弯喊“哥哥”,伤的那个人,可能是二房的长子,碧无双。这个沈公子大有来头,可能是个倚仗。
沈公子只是沉默地盯着得寸进尺的她,红色的瞳宛如凝固的血液般暗沉,衬着那疤痕交错的脸,很是骇人。可许凝不怕,仰着头,瞪大眼睛。
放佛是一场无声的对峙,就在许凝感到失望的时候,沈公子忽然淡淡地道了个“好。”
许凝大喜,骨碌一下爬起来,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笑靥如花的小美人,可惜沈公子淡淡的,不为所动。
许凝等着半天,见他还站着,居高临下,不由地皱起眉毛:“你不蹲下,我怎么上去?”难道还让她跳上去不成?
沈公子顿了顿,才默默地蹲下去,许凝毫不客气的爬上他的背:“去枫兰苑!”她的地图才研究了一半,老实说并不认得路,但愿沈公子知道怎么走。
很显然,他知道。沈公子背着她,默默地走。片刻后,忽然道:“我、没背过人。”
许凝恍然:怪不得不知道要蹲下,怪不得背人的姿势这么别扭,居然两只手按在她的臀部,而不是捞住她的两条腿。
沈公子,男女授受不亲哪——不过,许凝很开心,搂住他的脖子,哈哈大笑:“我很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