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人头悬挂于城门之上,叛军确实为此乱了几天,可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江州城仍是危在旦夕。这眼看就要过年,却丝毫没有任何喜庆的气氛,城中百姓时时担心城破,几乎家家夜不能寐。而这其中一个人,也包括叶暖暖,对于如何破敌,她还是一筹莫展。
城中的箭最多只能坚持一天,如果敌军再攻城的话,可就岌岌可危了。
“主子,有一个乐师求见——”
南宫珏走进来,面上很有些古怪神色,那个盲人乐师说是一定要求见定王,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请他进来——”
叶暖暖也有些好奇,这无缘无故的,跑来一个乐师,难道他还要在这种时候吹拉弹唱不成?
“拜见王爷!”
一个年约六十的老者走了进来,背上一把古琴,白衣白发,连胡须也是银白,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眼睛大睁着,瞳仁却毫无光彩,明显的,是个瞎子。只是,他从刚才进来到向冷秋尘见礼,就和明眼人没什么两样,没有撞到门柱,而且行礼的方向正对着冷秋尘。
“乐师,你是怎么做到的?”
叶暖暖上前两步,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挥动,那双眼睛却连眨也未眨,真的是瞎子啊……
“姑娘,不必挥了,老叟确实目不能视物——这天下万物,都有它各自的气,我能够辨别一切全是靠着一双耳朵。清风吹过杨树是一种声音,击打木门又是一种声响,还有姑娘的呼吸和王爷的鼻息也不相同,只要认清了这一点,眼盲也能‘识物’。”
“听乐师的话,百草真是茅塞顿开,不知今天您来有什么见教在?”
佩服地猛点头,她觉得这盲乐师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只是他今天来不是为了说这个的吧?
“定王从开始就一语未发,且加上他气息绵长,比一般人更加细密,可见是个不容易动七情之人。恕老叟直言,这样的人大多冷情冷性,不喜欢多管闲事——姑娘却恰恰与他相反,难道这次的临危受命,全是姑娘一人所为?”
那乐师仍是一派从容,自在地捋着胡须说道,虽为问话,但这语气却极为肯定。
叶暖暖这下是心服口服,不必观相问话,只三言两语就把他们两个的性情给说了个准,真真是个奇人了。她要是个瞎子,恐怕三五十年也不会有这样的本事。
“既然乐师都猜到了,那百草也就爽快地承认,事实确实如此。那乐师也该知道,现在江州城陷于为难,百草恐怕有负这一城百姓的期望——”
沮丧地低下头,叶暖暖有些灰心地道,要想击溃叛军,简直是难、难、难——
“今日前来,是要告诉姑娘一个消息,不知道对行军打仗有没有用处——这江州城,有可以通往城外的密道!”
“什么?乐师是如何得知的?”
江州城里有密道?这么大一个城,城里这么多百姓,要是真的有密道,大家会不知道么?早该被发现了……
“在这江州城住了几十年,这街道每一处砖瓦我都清清楚楚,这竹节敲打在地板之上,是虚是实声音可不一样——就在城西巫溪巷,那里原来是巫员外所有,自从他们一家搬到了京城,也就荒废了。我和看门的周老头儿是好友,常常到哪里讨两杯水酒喝,风吹过地道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
“如果真是如此,那可就帮了大忙了——”
叶暖暖猛一拍掌,喜笑颜开地道,这多日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那老叟就告辞了!”
“等江州城之围解了,定要邀乐师痛饮一杯!”
叶暖暖豪爽地承诺,亲自送他到府门口。
“回主子,城西巫溪巷果然有一条密道,出口正好就在叛军驻扎营地的后面。”
乌龙生仔细打探了个清楚,那乐师所言非虚,又有谁能想到那里会有一条可容一辆马车通过的暗道?这要是让那些匪类知道了,江州城百姓的安危不就没有了保障?
“马上召集所有头领过来,我们今晚就行动——”
“百草姑娘,定王可有了良策?”
一群人围在大厅,脸上具是焦急神色,这城里的情况他们这些武官比谁都清楚,这眼看江州城就要不保了……
“今晚……五百弓箭手埋伏在城外,一千人从正面出击,剩下五百敢死队从叛军背后突袭……”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叶暖暖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全部交待的一清二楚,这才安心坐下来喝口茶。计画有没有用,就要等到天黑,才能知道——
今晚,正赶上月圆,所有的一切事物都照的是清清楚楚,江州城那一千士兵,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出了城门,策马向叛军营地冲去。一时间,喊声震天,气势锐不可当。遇到叛军就是一阵拼死砍杀——
“李军曹,不好了,江州城里那些士兵冲出来了……”
副将惶急地泡出来,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好,他还在睡梦中只听见外面声若炸雷,接着就有人跑来通报。
“来的好,我还就不信了,这四五千人打不赢他们两千人?”
“是,是,大人说的是——”
副将这心才定了,裤子刚穿好,又有人前来报告:“不好了,那些守城士兵不知道怎么跑到了我们背后,趁大家没有防备的时候……”
“啰里啰嗦这么多,结果到底怎么样?”
李军曹不耐烦地走出来,飞起一脚揣在那士兵屁股上,暴躁地问道。老是听什么不好了不好了,真是触霉头——
“有两千人已经死了,那些人都像疯了一样,杀红了眼,看到我们的人就……”
“行了,剩下的人马跟着我冲进冲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李军曹唰地抽出长刀,一马当先地杀入战圈。
打到一半,按照叶暖暖事前的吩咐,守城头领大喊着撤退假装败逃,剩下的几百人立即向城门方向奔去。
“追——”
一看到手的猎物要跑,李军曹更是穷追不舍,像一只凶猛的野狼指挥着所有的狼群上前围攻。
“啊——”
——唉哟……唉哟……
惨叫声顿起,箭如飞蝗射来,让人躲闪不及,被射到的人都成了刺猬。一波连着一波,等箭射完了,叛军也死伤大半,只剩下一些负隅顽抗的,正好被转回的官兵和敢死队堵死,又是一通猛杀。
“胜利啦,胜利啦——”
全城的百姓挥舞着大旗,高声欢呼着,虽然两千士兵只剩下四百多人,但对方更惨,叛军几乎是全军覆灭。
“主子,我们做到了,做到了——”
乌龙生高兴的手舞足蹈,他也加入了杀敌的行列,来不及换下血迹斑斑的衣袍,他兴奋地跑来报喜。身为男人就是要一腔热血,报效国家,痛快啊,痛快!
“行了,快去洗个澡,把那身儿衣服给换了,去外面喝庆功酒——”
叶暖暖挥挥手命令道,虽然她心里和乌龙生一样高兴,还是要拿出“军师”的威严。
“定王,定王,定王——”
江州城百姓齐喊着,他们只知道这场仗指挥的人是定王,救了全城人的也是定王,是皇帝亲封的定王殿下……虽然,他看起来冷冰冰的,却是个面冷心善的好王爷——
“乐师,我给您送酒来了!”
一座茅屋,一扇柴门,叶暖暖站在门前微笑着道。她身后是抬着十坛上好美酒的士兵,这次能够打败叛军,乐师功不可没。
“百草姑娘,老叟没有看错人,你确实是江州城百姓的救星——”
捋着银白胡须,乐师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正对着叶暖暖的方向道。
“这些可是十八年以上的女儿红,够您和一阵子的了。”
示意那些士兵下去,她拿起一坛酒拍开泥封,酒香扑鼻,立刻惹得老乐师口水都快要流出来。
“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百草姑娘不嫌弃的话……”
“什么姑娘姑娘的,直接叫我百草就好了,我今天就陪乐师喝个痛快!”
——咕嘟嘟……
喝下去一大口,叶暖暖抹着嘴巴笑眯了眼睛,她是真的很高兴,可以救得了这些百姓——
“百草,听你说话,似有烦心之事……”
几杯酒下肚,两人倒真成了忘年交,乐师还挺喜欢这奇特的“小友”,便忍不住询问道。
“我的烦心事啊,可多的很……只是我不明白,殷王爷不顾生灵涂炭也要争这皇帝之位,难道权力真的有这么大的诱惑么?还有其它几国,老是这么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义?”
一千五百多条人命,就这样失去了,那高高堆起的英雄冢,比一个小山还要高。那么,统一一个国家,甚至是整个东洲,又要死多少人?有些事情想的很简单,做起来却是如此的困难,踩着数不尽的白骨站到最顶端,最后得到的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这个问题,谁又能回答的出来?良久,悠悠琴声响起,拨动着人心弦,一切尽在不言中。不是不愿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
心中百感交集,刚才还豪情万丈的心情,却忽而转为哀愁,女儿红的香醇,还在唇齿之间,她忽然站起来,手中一柄御影殇月如轮旋转,挥舞出漫天光华,衣袂飘飞间她信步游走着,忽而响起几句词来——
天下英雄出我辈
一如江湖岁月催
宏图霸业谈笑间
不胜人生一场醉
琴声忽而转为激越苍凉,乐师看不到眼前的女子,却可以感受到此时她心中复杂的情绪。宏图霸业……宏图霸业——偏偏是出自于一个女子之口,是天意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