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暖暖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少妇打扮的女子含笑走了出来,长得极为普通,只有一双眼睛灵动剔透,当她注意着某个人的时候,便会让人忘记她的相貌,只专注与她多变的表情。脑后松松地窝了个桃花髻,一身半新不旧的柳青色衣裳,怎么都让人和刚才那道娇柔的声音联系不起来。
“几位里面请,小店里还有几间上房,看你们是要三间还是四间?”
说话间,暧昧的眼神儿在叶暖暖身上瞟来瞟去,她问的直接,叶暖暖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反而是旁边的南宫珏和乌龙生有些尴尬起来。
“三娘,不要把客人吓走了……”
一个男子从内堂走了出来,斯斯文文像是个读书人,长得倒是眉目清秀,算的上是个美男子。听他说话的语气,想来应该是那个叫三娘的女子的相公。
“知道啦,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夫妻两人像是极为恩爱,那三娘笑着点点头,一脸娇嗔地道。她这个样子,和刚才那种沾染了几分江湖女侠习性的气势又有所不同,更像一个对丈夫言听计从的贤淑女子。那些伙计像是习以为常,却让叶暖暖几个人大跌眼镜。
“是啊,我们并不介意,麻烦开四间上房。”
叶暖暖回以一笑,她还挺喜欢这个“百变”三娘,那种独特的个人魅力让人止不住想要亲近。
“不好意思,阿强,领着几个客人到天字号房去——”
缓步走到柜台前,那男子拿出一本簿子开始登记,叶暖暖无意间看到那狂狷的字迹,立刻想到大旗上那三个大字,似是出于同一个人之手。她微微地挑了挑眉,对这对“平凡”的夫妇产生了兴趣。能够写出这样字来的人,决对不会像他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温吞,而像三娘这样特别的女子,也不是随便哪个男人都能够慧眼识珠……看得出来,三娘对她相公几乎是言听计从,从她仰望那个男人的样子,便可以看到她对自己的另一半还有一种极度的崇拜——
“听说这里的桂花糕点久负盛名,麻烦准备一桌,待会儿我们会下来吃——”
桂花的香气在客栈里弥漫,叶暖暖忽然想起乌龙生之前的话来,一脸期盼地道。
“好。”
在男子面前,三娘明显收敛了些,点头正经地应许道。
在小二的带领下,几个人上了楼,叶暖暖特意要了一间窗子对着桂花的房间,只要打开两扇窗,便可以尽情欣赏那满目金黄,太阳快要落山,点点余光洒在花瓣上,柔和的淡雅的细碎花朵让人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一直到晚饭之前,她就这么站在窗前,享受这难得的宁谧时光。敲门声打破了她的暇思,回到现实世界里,看到门口的冷秋尘,她再次幸福地微笑起来。
“这是刚出炉的桂花糕,几位先尝尝……还有这新酿的桂花酒,可是在别家喝不到的——”
三娘自豪地介绍着,这些可全都是她的拿手绝活儿,没有人吃了不啧啧称赞的。
叶暖暖把筷子丢到一边,直接用手拿起一块儿热腾腾的桂花糕塞进嘴里,入口即化,唇齿间残留着桂花的香气,让人吃了一块就再也停不下来。看她吃得急,冷秋尘生怕她再被噎到,倒了一杯桂花酒递在她手里。
“好喝——”
桂花糕配桂花酒,简直就是极致的美味,叶暖暖突然觉得人生真是美好。接下来还有桂花羹,桂花糖饼,每一种都让她赞不绝口,从头到尾嘴巴都没有闲下来。等到吃饱了,满足地拍拍肚子,叶暖暖这才有空注意同桌的三个人。看到他们优雅地拿着筷子把食物送进嘴里,叶暖暖有些汗颜,她刚才粗鲁的吃相,实在不太像一个女人……甚至比不上这几个大男人——
“没关系,只要吃得高兴就好!”
一旁送汤过来的三娘看到叶暖暖神色,了然地安慰道。
“三娘,你们在这里开店多久了?”
吃饱喝足,叶暖暖开始有了聊天的心情,她本来就对这桂花坡有着浓厚的兴趣。
“多久了……相公,我们在这里有快八年了吧!”
三娘像是回忆起了往事,嘴角挂着一抹动人的笑,转头对正在拨着算盘珠子的丈夫到。那语气,像是有些怀念,还有些淡淡的失落,更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幸福。
“是啊,已经八年了。”
和妻子目光相遇,男子语气不自觉地温柔起来,显然同样想起来某些少年轻狂的旧事。
“不知道掌柜的怎么称呼?”
南宫珏仔细打量那个男人,总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萧良——”
“萧良……?”
南宫珏沉吟,这个名字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看走眼,这个男人他一定见过。
入夜,起了凉风,已经是秋天,浓重的夜色裹了寒气,整个桂花林笼着一层薄纱,如梦似幻。叶暖暖披衣而起,从三楼跃下,悠闲地漫步在桂花雨里。玉盘高挂,月色如银,找了棵老树靠着坐下,叶暖暖仰头望着天空。
桂花纷洒,浅黄鹅黄点缀着她乌黑的发丝,连白色的衣袍也染了美丽的颜色,可以和月辉相比拟的清华气质,让人怀疑树下坐着的本是一个仙子。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低低念着这千古的诗句,叶暖暖心有所感,月宫里的嫦娥,为了保持自己的青春美貌,最终失去了最爱的丈夫。那天天砍着桂树的吴刚,是不是也常常偷偷注视她孤寂的背影?只是,嫦娥的心里早已经住了人,再也看不到别的男子……月宫里的神桂,却要天天忍受斧砍,倒不如这人间的桂树逍遥自在——
究竟,孰是孰非?这天上人间的事,说也说不清楚……她只要和冷秋尘在一起就好,牢牢地抓住这份幸福。
有脚步声,且正在向她这个方向靠近,叶暖暖不假思索地跃上树,远远地看到萧良夫妇并肩在林中漫步。
“恨水,这八年来,你可曾有一日的后悔?”
三娘的声音里,像是氤氲着水气,有些让人心怜,不似白日里的爽朗愉悦。
“和你在一起的这几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如果,他们真的找来,我还是希望你……”
素手阻止了萧良接下来欲出口的话语,他轻轻拉下妻子的手,紧紧地握着。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夫妻都要在一起。”
三娘依偎在丈夫怀里,一重又一重的哀伤环绕着两个人,他们抱的那样紧,只怕下一刻便是分离。
“恨水……三娘的丈夫不是叫萧良么?”
时间过了许久,叶暖暖一动不动地窝在树上,等两个人走远,这才跳下树来。
“糟糕,刚才呆在树上时间太长,脚好像麻了——”
正在思考是不是要屁股着地,一双大手已经稳稳地接住了她。安心的感觉立刻涌上心头,闭着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她感激地笑道:“尘,你来的还真是及时——”
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鼻尖触着的胸膛,不是冷秋尘的味道。一颗心陡然停住,然后又开始剧烈地跳动——能让她有这种安全感的人,除了冷秋尘,就只有月生。
睫毛扇动几下,她悄悄地睁开眼,流光璀璨的月芒下,那双深邃的眼睛,隐隐跳动着火焰,像是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火山,到时候炙热的岩浆喷发,可是会死人的。
“月生——”
叶暖暖大脑飞快转动,却想不出什么办法浇熄他的怒火。下意识地用脸颊蹭着他胸膛,叶暖暖像只小猫一样撒娇地唤道。
仍然是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树梢的轻语,月生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望着她,丝毫没有把人放下来的意思。
“月生,我好想你……”
继续进行糖衣攻势,这招对月生向来有效。果然,灼人的火焰温度稍降,银色的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月生温和地开口道:“玉主,跟我回去吧!”
心里的不安,时时刻刻折磨着他。玉儿,是真的爱上了冷秋尘……他将会失去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更严重的是——西凉王朝有可能会失去一个优秀的继承者,玉儿这次的行动,分明就是在逃避!有些失望,玉儿将国仇家恨都抛在了脑后,不顾跟随她的臣民,只想和仇人在一起……
“不要,我想去千寻城,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祭月巫女……”
刻意寻找的理由,却知道有些事迟早要面对,叶暖暖有些抗拒地推着月生,要他把自己放下来。
“玉主,难道你忘了老主子的遗愿,以及身为西凉皇族的责任了么?”
有些责备的语气,月生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重,可是玉儿这次闹得实在太厉害!
叶暖暖停止了挣扎,心里却在狂喊:“什么该死的西凉皇族,可恶的富国重任?那些都是属于西凉青玉的责任,关她叶暖暖什么事?让那些抱着复国念头的愚蠢又自私的家伙见鬼去吧!”
“月生,如果复国,你能保证百姓从此安居乐业,永享太平么?战火一起,百姓颠沛流离,家园不在,一个西凉的年号,就真的这么重要么?”
再也忍不住,她终于把藏在心里的话尽数吐出,明明知道不可为,为什么还一定要勉强?
“你不是玉儿!”
温和的声音里首次夹了风雪,寒气直逼叶暖暖心口,冻得她身体一僵。月生他,发现了么?
“我所认识的玉儿,一心复国,为了这个艰巨的目标宁愿藏匿在舞柳居打探消息,她是西凉臣民心里的神,是他们唯一的希望。而你现在,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叶暖暖送了一口气,原来月生刚才所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她还以为月生发现了,真正的西凉青玉早就不知道去到哪里,这副躯壳里所寄居的,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可是,说不清的失落感侵袭,她还是希望月生能认出来的吧!认清眼前的人不是西凉青玉,而是异世界穿越而来的叶暖暖。他的好,是给西凉青玉,他的真心,也只在西凉青玉那里!
月生,在她心里一直是哥哥般的存在,甚至更亲密些……她以叶暖暖的心和感情在意着面前这个人,而月生在乎的说到底不过是这副躯壳——
“从我遇到冷秋尘那一刻,西凉青玉就不再是原来的西凉青玉了!”
夜里的风还真是凉,即便是呆在月生的怀里,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自她认清了事实的那一刻起,月生便只是普通的月生,不再属于她,不再有任何更深一层的联系。一行清泪滑落,顺着脸颊到了嘴里,泪水竟然是这么苦啊!
“玉主,不要再任性,跟我回去!”
看到玉儿脸上的泪,心撕扯成千片万片,月生压抑着痛楚,沉沉地道。她哭了,为了那个冷秋尘么?
“放下她——”
背后传来清冷的声音,稳稳的,奇迹般的,注入叶暖暖心田,不知道刚才的话冷秋尘听到了多少?不敢回头,她鸵鸟似的低着头,想象着冷秋尘知道了这件事的表情。
“知道了玉主的身份,你以为我还会让她留下来么?天权国的皇子……我不相信你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月生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男子,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和冷秋尘相望,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强的对手。
“把她放下,离开——”
冷秋尘声音再降八度,这是他发怒的前兆,越是生气他反而显得越平静。
利落地点了叶暖暖周身几处大穴,把动弹不得的人儿放在一边,月生微微地笑着道:“那就打一场吧!”
叶暖暖靠着桂树,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想要大声阻止这场没有任何意义的打斗,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两个同样出色的男子对峙,两把剑同时抽了出来,月光在剑锋上跳动,刺痛了她的眼。难道,她只能这么看着,任由悲剧的发生?